百姓们的雪中送炭,不仅解决了燃眉之急,而且来春的烦忧也消除了,终于暂时不再为钱粮焦虑,桓温的愁眉也开始舒展。
不料,京城的一封来信又打破了这难得的轻松和宁静!
桓温展开木兰花瓣,没错,这是芷岸的字。
她一定是听到了风声,才传出了消息。还好桓平有心,及时发现,便告知酒楼的兄弟,快马兼程送了过来。
桓冲暴怒道:“这帮恶贼,几次三番暗下毒手,咱们已经发配到这千里之外的荆州,他们仍不肯放过,真是欺人太甚!”
“恩公,这次一定要痛下杀手,把他们给打疼了,打怕了,让他们今后有所忌惮,否则也会连累咱们的大计。”
桓冲接过花瓣,上下翻看,疑道:“怎么只有这寥寥几个字,言语含糊,太过简单了。只是说要设计加害,但何时动手、勾结的大人物是谁一概不知,这如何是好?”
刘言川笑道:“难度嘛是有的,不过我们起码知道了他们是在荆州动手。只要下足了功夫,做好万全准备,管他啥时候来!恩公,你说是吧?”
桓温一脸凄凉,对手明里打压,暗里刺杀,非把我置于死地不可,他们才能睡得安稳吗?
“你们二人说得对,得用点雷霆手段,让他们知道,我桓温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
桓冲按照吩咐,秘密加派了许多人手,侦缉军卒甚至卫队的一半人都撒了出去,查访了七八天,一无所获。
“大哥,会不会消息有误?”
桓温摇头道:“芷岸不会空穴来风,她既然冒险传信,必是听到或看到了什么。不过我也有一点想不通,荆州不比京城,他们人生地不熟,想在这里行刺我,有那么容易吗?”
“是啊,恩公,俺和几十个兄弟也在四城还有酒肆茶楼樗蒲之所,凡是刺客能混迹藏身之处,都打探过,并未发现有可疑之人。”
袁宏说道:“那兴许是他们知道容易暴露行踪,所以先蛰伏起来,等大人不备时下手。偌大的州城,藏几个刺客还不容易?”
桓温摆手道:“算了,不能因为几个刺客就自乱阵脚,即刻起,诸事照旧。桓冲这里要外松内紧,不可大意,当然,更不要动静太大,以免影响军心。”
桓冲道:“遵命!”
桓温阴沉着脸:“该来的也躲不掉,来吧,我等着呢!”
新春的脚步越来越清晰,腊月已经过了大半,刺客之事仍是毫无动静,桓冲等人疲惫不堪,而整个荆州城沉浸在喜迎新岁的喜悦之中。
大街小巷,士农穿梭,工商忙碌,准备着对联,买卖着年货,一派吉祥喜庆的氛围。
桓温也在忙碌着明春的安排,也就不再烦忧刺客之事,趁着还有几日工夫,他交代袁真,准备些年货,自己要走访一些鳏寡之家,贫困之户。
这时,州衙外响起了一阵吵吵嚷嚷声,像是有人在喊冤告状。
侍卫来报,说是华容县有十几个乡民上陈冤情,状告县衙要侵吞他们的良田,还锁拿了带头反抗的农户,望刺史大人亲自过问!
桓温听说是华容,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些蹊跷……
华容蛮荒之地,地处荆州东南,又是穷乡僻壤,县内民族杂居,乡民彪悍,常有械斗发生,一直以来都是州衙头疼之所在。
见刺史皱起眉头,袁乔言道:“大人,这华容县属下较为了解,县令吴能,字如其名,奇怪的是,此人虽说昏聩,却谨小慎微,没听说过有什么苛政之举,大人不必太在意,行一道公文责问便是。”
桓温笑道:“袁将军之意,莫非又是担心桓某要微服出巡?”
袁乔忙回道:“大人明哲,华容远离荆州,属下担心大人路上涉险,因而才有此意。华容乡民上州告状,司空见惯,不必太在意。”
“司空见惯?为何桓某头一次听闻?”桓温疑惑道。
一旁的桓冲听闻,吓得脸色突变!
“大哥,这不能怪袁将军,这帮人之前曾来过一次,我当时见你忙于公事,便将他们打发走了,谁曾想又来了。”
桓冲主动坦承此事,桓温心里一紧,追问道:“之前?之前是何时?”
“就是你收到木匣子那日!”
桓温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那是芷岸寄送首饰的木匣子,同一天,华容乡民前来州衙上告,比此次花瓣告警要早好些日子。
刚才自己还觉得蹊跷,华容乡民这时候来上告,莫不是歹人想将自己引出荆州动手?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哪知他们早就来过了,并非歹人刻意为之,看来二者并无关联,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桓温揉了揉额头,言道:“还是出去听听具体何事,反正案牍劳累,也放松放松筋骨。”
还未走出大堂,他忽又计上心来,对卫兵叮嘱道:“告诉他们,就说本州不在衙内,让他们有事先找华容县衙去。”
几日后,处于枯水期的大江,仍然是帆张桨摇,轴轳相望,乘船返乡的,卖货的,热闹非凡。
刚刚拂晓,一艘战船就沿江东下,至监利县南岸码头停靠,七八个青壮之人下船,作沿街串巷货郎打扮。几条扁担,肩坐一筐是针头线脑,肩右一筐则是糖果糕点之类的吃食。
“恩公,还有三天就过年了,非要这么折腾?”
“你知道什么,越是年节,官差越是松懈,百姓也最困苦,正是查清真相惩治贪官的好机会。”
来人正是桓温、言川、伏滔还有袁乔四人,还带着几名卫兵。
言川不敢作声,便摇着拨浪鼓,卖力嚷道:“大姑娘小媳妇,快来看看了,年货便宜卖了!”
伏滔骂道:“真是头蠢驴,天还没完全放亮,这一带又全是麦田,离村庄还远着呢,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应的。”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果不,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
刘言川刚想回击伏滔,这时,南边的土径上,有两个人,一袭黑衣,正向着自己这边奔跑了过来……
言川兜头问道:“怎么样,安排好了吗?”
“回大人,属下打听清楚了,上告乡民所居的村落在县境东南,唤作捉曹村,离这还有十几里地。我们兄弟昨夜已经抵达,悄悄隐蔽在村北的一处芦苇荡里。”
“有何异常没有?”
“暂未发现什么,我们刚到达时还听到妇孺童儿的吵闹声。”
桓温听了颇为欣慰,玄武营的训练见了成效,身手功夫不说,就这吃苦耐劳的劲头就值得肯定。
“捉曹村?”
他念叨了一句,继而笑对袁乔,说道:“这个名字有意思,难道就是百余年前赤壁一战,曹操败逃江陵,途经华容,差点被捉之处?”
“是的!”
袁乔刚说完就担忧道:“大人,你听这名字,捉曹村,不吉利,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桓温笑道:“咱们是微服私访,你和言川又是兵船又是暗探的,还逼着我们四更天摸黑出门,怎么着,难道桓某还能在此被捉住不成?这里可是荆州的治下。”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些日子,桓冲四处抓贼,贼没抓着,倒是让我警惕起来。实不相瞒,这华容县在荆州各郡县中最为贫弱,但其实并非县衙治下不力,实在是风土所致。”
桓温道:“这就是你为何阻止咱们此行的原因?”
袁乔歉然道:“的确如此,属下怕大人千金之躯,出了什么意外,若是那样,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桓温一阵暖意,安慰道:“难为你这番苦心,乡民两次状告,容不得我懈怠。不过,桓某保证,今后尽量不再微服出行。”
“谢大人体察!”
一行人分作两拨,向东南而行,行出四五里地,来到一处岔口。
天刚微微亮,一对年轻夫妇勤快得很,已经在岔口一角支起了摊头,摆放着一些柑橘干货,还有火炉上滋滋冒气的热茶。男子在劈着柴禾,妇人则做些针线活。
“客官,从码头来,歇歇脚吧。”
“兄台怎知我们从码头来?”
男子笑道:“此地唤作三道口,北面除了通往荆州、监利的码头,再没别的去处。”
袁乔恭维道:“兄台这买卖正在这三道交界之处,人来人往,生意一定好得很呐。”
男子道:“还行,如今这世道也太平,百姓安稳,温饱没问题,我们夫妇就趁农闲时节,摆个摊头贴补家用,也没指着赚钱。”
“兄台,这两条道通向何处?”
男子一指西边的,回道:“那是通向县城的,东南的那条则通往捉曹村。”
桓温一听捉曹村,顿时来了兴致。
“兄台,这是什么柑橘,长得皱皱的,味道怎么样?”
“客官有所不知,这是华容特产皱皮柑,别看长得难看,味道可好着哩。要是不信,当场就可以尝尝。”
“哦,味道真不错,给我来十斤,回去也带给媳妇娃儿尝一尝。”
男子一看来了生意,兴高采烈,更热络了许多。
桓温此时才转开话题:“对了,兄台,这捉曹村名字怪怪的,好像在哪听过!”
男子只顾称斤两,没顾上回话,桓温佯作思索了一番,又说道;“对了,想起来了,我们前些日子在荆州时,听说有一些乡民到州里状告县衙,好像就是捉曹村的。”
“哎呀,客官好记性,没错,就是他们。那还是大概在两个月前,他们先来了一拨人,偷偷去州里告状,说是县衙要毁了他们的山林。”
袁乔问道:“既然是偷偷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这三道口是必经之地,他们在我这摊上讨了些茶水,聊着聊着,才知道说是去州衙,当时我还劝着来着,他们不听。后来听说是因为县里要开山垦荒,他们心疼山林,不肯依,县里也就作罢,不再垦荒了。”
妇人也停下活计,插话道:“谁曾想,前些日子,他们又路经这里,说良田被占,还要到州里伸冤,不过和上次相比,这次倒是有一桩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