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是桓温染指了他的女人,庾希怒不可遏。
“伯父此话当真?”
“你太后姑姑亲自定下的亲事,还能有假?”
“为什么?”庾希愤愤不平。
“桓温原本是刑余之家,靠着其父战死,才勉强跻身下族。区区一介武夫,表妹怎会看上他?”
“感情之事怎能说得明白?或许就是这一介武夫,靠拼杀赢得了芳心。”
庾亮幽幽说了一句,又挑拨道:“女人嘛,头脑简单,爱的是英雄,喜的是英俊。她怎会知道,如果嫁给你,咱们亲上加亲,会有何等样的尊贵?在大晋朝堂那是第一门族,谁人不羡?”
“真是岂有此理!敢抢走侄儿的女人,今后定叫他好看!”
庾亮见挑起了侄子的血性,非常惬意,开始谆谆教导。
他借此机会,劝庾希凡事要斗智,不宜斗勇,尤其是庾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名门大户,不可学街头混混那样,逞能斗狠。
来文的,不来武的。表面上要和善,背地里使绊,还叫他说不出来,有苦无处诉,那才叫爽快。
“希儿,你要拿出我们庾家男儿大丈夫的志气,立下功业来证明自己,证明给他们看,伯父会助你一臂之力。”
“伯父一定要帮助侄儿,找机会出出这口恶气。”
庾亮眼里闪烁着光芒,呵呵笑道:“接应梁郡就是最好的机会,伯父派出的特使,用意就在于此,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谁呀?”外面响起敲门声。
“是卑职。”
行军司马走进来,提醒庾亮:“大人,按朝廷的计划,大军应该早些赶往梁郡,以免夜长梦多贻误大计。”
“知道了,你去吧,一个小小的行军司马也敢教训起主人来了!”庾希心里窝着火,余怒未消。
相比庾希,石虎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原本就被秦王拖累,现在又出了梁郡的事端,虎须倒竖。他在府内来回踱步。
自言自语道:“郡衙里的郡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镇南将军府的兵士,而且,梁郡太守也几日不曾露面,说明什么?”
石虎质问前来报信的石闵,仿佛这一切是自己的义子造成的。
“父王暂且息怒,儿臣判断是梁郡出了事端,一定是石聪妄图反叛,拥兵自重,说不定还会挈城投敌,请父王速速定夺,迟则生变。”
石闵压住委屈,又进言道:“父王,一旦让石聪得逞,势必对其他心怀不满的先帝子侄和州郡将领产生不利的影响,到时候群起而效仿,那样的话,咱们大事去矣!”
义子这句话触痛了石虎的软肋,他现在忧心忡忡的就是怕节外生枝。
自己大权独揽,临漳朝臣及京师将领慑于兵威,不敢轻举妄动,城外忠于石弘的势力也因为天子被石虎挟持,故而迟迟不敢率先发端,双方的势力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这种平衡的基础却相当脆弱,一旦被打破,必定卷入混战绞杀之中。
这种局面,是石虎不愿意看到的。
首先,他能否取胜还不一定,即便侥幸胜出,那留给自己的也是千疮百孔奄奄一息的大赵,根本禁不起大晋的冲击。
现在,石聪的举动就是要打破摇摇欲坠的平衡,这是石虎万万不愿见到的,残酷的事实让他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
“闵儿可有稳妥之计?”
石虎内心对石闵略有忌惮,但关键时刻,不得不信任倚重,因为亲儿子石遵和自己一样,蛮干远远雄于谋略。
石闵心机深沉,但妙就妙在从不暴露,别人只知道他文韬武备,其实此时他比石虎还着急,此次绝不能让石聪得手,否则自己多年的努力将前功尽弃。
他必须全力以赴,甚至不惜铤而走险!
现在,石聪有三万大军,梁郡太守又下辖一万郡兵,如果都被石聪制住,就是四万大军,防守梁郡绰绰有余,再想攻城,那就难上加难。
情势对石虎非常不利,但是石闵还是没有灰心,因为石聪绝对不会想到,他的图谋已经被侦破!
“侦破又如何?”石虎还是没有找到破解之计。
“父王你忘了,城防营的校尉是孩儿的旧部,他辖下有一万人马,只要孩儿能潜入城中,他的人马定然不会附逆,转而会效忠孩儿。咱们再伺机策反郡守,如此一来双方兵力持平,形势就会好转。”
“哦,这样再好不过了!”
石虎抓住了救命稻草,找到一线生机。
可是,他们现在尚不清楚,石聪是否已经暗通了大晋,晋人现在有没有闻风而动?
为防万一,父子俩决定要做最坏打算,必须在晋人抵达之前,控制住梁郡,然后将计就计,一旦真有晋人来援,正好可以引晋人入彀。
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那就是如何控制住梁郡!
“父王英明果断,孩儿佩服万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再晚就来不及了。孩儿主动请缨,愿意孤身入城周旋。”
“那怎么行,太危险!”石虎居然关心起石闵,担心义子的安危。
“为父王的大计,孩儿甘受斧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闵儿,难为你了!”石虎不禁动容,差点流下鳄鱼的眼泪。
“父王舐犊情深,孩儿感激不尽。孩儿进城后,父王须尽快调兵遣将。至于父王担心鲜卑人会趁隙而动,完全不必在意。”
“哦,为何?”
“父王忘了,鲜卑王廷有一位手握大权之人,他一直想要和父王交好,孩儿也曾和他有过接触。此人有个致命癖好,父王只要如此如此……则大事可成。”
“是他!”
石虎仔细琢磨了石闵的提议,脑海中顿时想起了那个人的模样,此前,他并未将此人放在眼里。
而此刻却不得不利用此人,着实觉得委屈,悻悻道:“让两个异族小儿得逞,为父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我儿这片苦心,为父绝不会辜负。好,就照你说的办,且让他们蹦跶一时,过阵子再秋后算账!”
“闵儿,你准备何时入城,需要多少人马,为父即刻准备。”
石闵淡定说道:“人多容易暴露,引起石聪的警醒,他会铤而走险,加快节奏,那样我们就被动了。今夜子时,孩儿就单身入城。”
“不不不!”石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此计虽妙,然而断不可行,你深入险地,万一被石聪截获,他一定会扣你为人质要挟为父,若是那样,为父岂能舍你而攻城,不可不可!”
“孩儿自幼受父王隆恩,一直想要报答,苦于找不到机会,此次正是报恩之时。”
石闵情真意切,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父王勿以孩儿为念,此时一发千钧,形势危急,须把个人安危置之脑后。古人云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孩儿愿为父王宏图大计尽绵薄之力。”
“闵儿,好样的,不愧是我的爱子!你放心,事成之后,为父定会大大重用于你,绝不亏待。”
石虎攥着石闵的双手,动容道。
不可否认,他们虽然各有心思,毕竟相处多年,父子二人依依惜别。
不得不说,石闵明察秋毫,料事如神,见一叶落而知秋。
但他决定今夜子时入城,本来为时已晚。
因为按照桓温的计划,子时的梁郡,已经在大晋的统治之下,石闵入城,正好撞上晋军的枪口。
可是,庾亮的高傲和自私帮了石闵,害了桓温,当然也害了他自己,从而让形势根本逆转。
因为桓温攻城的时间定在傍晚时分,庾亮却还在寿州衙门大排宴宴,享受着地方官员的阿谀奉承。
他错过了绝佳的时机!
临漳南门大开,接着,两名骑兵快速冲出来,奔至十字官道,就是桓温当初潜入临漳时寄宿马匹之处。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一东一西疾驰而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大丈夫能屈能伸,石虎掂量着石闵临行前的忠告,这时只能给燕秦让步,答应他们的条件。
而让步就是答应他们各自建国,临漳不加干涉。
条件就是暂停干戈,握手言和,让石虎能从容的布置兵力,解决梁郡城的危机。
石虎恨死了两个异姓王,更痛恨关键时刻欲图倒戈的石聪,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因而,他派出心腹连夜出发,分别奔向秦地和燕地,送去自己的亲笔信。石虎委曲求全,决定暂时先答应他们的条件,待稳定内乱之后再算账。
石虎派心腹出发之时,庾亮的特使也已经到了!
梁郡城外三十里,近一万大军严阵以待,铁骑无声远望似水,军容肃穆,近观如松。
军士们左臂缠上白纱,这是石聪在信中特意提及的接头信号。
此前,桓温奉旨又招募了新兵,严格操练了半年,这次正好派上用场。
当约定的攻城时辰快要到时,芒砀山派出的游骑回报,淮河以北尚无朝廷大军踪影。
时不我待,迟则生变,桓温一声令下,大军出发,计划攻下梁郡,再迎接庾亮入城。
离梁郡三十里,桓温让弟兄们稍驻,准备加速突袭,实现天黑之前入城的初衷。
之所以臂上缠上白纱,就是怕晚上分不清目标,敌我难辨。
“吁!”
马上之人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喊道:“骠骑大人军令,先锋军暂缓,待明日午后,大军抵达时再行攻城。”
“尊使,敢问骠骑将军现在何处?”
桓温万事俱备,见突然生出变故,心急如焚,屈尊询问来者。
“算来大军应该到了寿州,天色已晚,估计会歇上一宿,明晨出发。”
桓温大失所望,焦急的问道:“怎么现在刚至寿州,比约定之期晚了一日一夜,有没有弄错?”
来者看样子不高兴,咧嘴冷冷道:“桓将军,你是先锋,骠骑将军才是主帅,临时改期是庾大人分内之事,你就不要多操心了,依令行事即可。”
“尊使误会了,在下没别的意思,此时攻城也是骠骑将军的军令。”
桓温压住怒火,谦恭的说道:“如果暂缓,恐怕会打草惊蛇。尊使也应该看到了,此地赵人游骑探子甚多,如果不火速入城,他们一旦有所防备,对我们十分不利,望尊使明察。”
“这个本使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庾大人的将令已经传到,至于怎么办,那是你们的事。”
使者跨上大马,回头又带着威胁的口吻说道:“不过,本使奉劝一句,骠骑将军是持节而来,有杀伐专断之权,战场上违抗军令,你应该知道有什么后果,好好考虑吧,告辞!”
言罢冷笑一声,策马而去,将愕然不已的桓温晾在原地。
兵者,诡道也!兄弟们愣了,难道庾亮对待杀伐之事就是这种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