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岸怔怔无语,心潮起伏,她想,桓温一定是在忙碌,在计划,在为成帝复仇的事情殚精竭虑。
而今,亲自下毒的董太医已死,元凶巨恶庾冰被他的查访逼得惶惶不安,庾希也被抓获。
这对父子估计也不会善终,否则宫内怎会传闻说庾翼率兵谋叛?
这些都是他的付出,他的操劳。只要庾冰再认罪伏法,成帝的大仇就算是报了,自己的心意也就了了。
至于成帝驾崩前的善意和恩情,她也不敢多想。
一个先帝的遗孀,要想走出这深宫,和自己真正心仪之人重新走到一起,会有多少障碍,会有多曲折而漫长!
既有礼法上的约束,还有别有用心之人的阻挠,尽管大晋许多观念早已不同于两汉时的保守和禁锢,尤其是婚恋之风俗变得开明而包容。
算了,不多想了,听天由命吧!
杜芷岸喜欢幽居,习惯独处,只要世道平平安安,丕儿平平安安,把孩子拉扯成人,此生也就知足了。
可是现在,她的内心在祈祷,在期盼。祈祷世道来一场大战,社会来一次大动荡,阵势越大越好。
因为,如果太太平平,桓温囚徒的处境不会有太大改变。
只有动荡,战乱,变迁,他才有可能脱颖而出,凤凰涅槃,再次改变他的命运。
“娘!”
丕儿不知何时走过来,懂事的说道:“今日天气晴好,孩儿陪你到宫外走走吧。反正她去祭陵了,不会管束得那么紧。”
“丕儿真乖,你不说,娘都忘了,上一次走出宫门是哪一天!”
“琳儿,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芷岸刚走到门外,就看见自己的侍女琳儿从褚蒜子的寝宫方向一路小跑奔过来。
“娘娘,不好了!”
琳儿见四下无人,气喘吁吁说道。
“奴婢刚刚发现寝宫那边吵吵嚷嚷的,便过去向侍卫们打听,说是褚华在里面翻箱倒柜,找什么东西。哦,对了,好像是什么虎符!”
“虎符?”
杜芷岸心里疑惑,虎符是什么东西,侍婢不知,可她清楚得很。
形势越发危急,不容多想,她赶紧跑回宫中,急匆匆写下几个字,又来到了御沟旁……
桓府西墙外,那处乱岗所在,桓温从闲潭里捡起了一片花瓣。花瓣一路流淌,虽然被水稍稍浸润,但字迹还清晰可辨。
桓温费力的琢磨着这桩奇事,脑海中闪现出种种诡异的画面,却难以猜出要领。
皇帝和皇后为何要分头出门祭陵?而且根据方向判断,两人走的还不是同一个城门。
那就说明是皇帝是背着皇后的,这是何意?
看来得赶紧回府,看看何充那边是否有司马昱的消息,好相互印证一下,才能得到更准确的推断。
“大哥,看。”桓冲无意中发现又漂来一片,兴奋的捡拾起来递给桓温。
桓温止住脚步,感到很意外,展开一看,又喜又惊:“噢,这才是关键所在,快回府!”
“咚咚咚!”
褚华一无所获,急匆匆来到道宫,见门口一个把门的道童都没有,甚是奇怪。
虽说是在皇城内,守卫也不能如此放松警戒,毕竟皇帝在里面。
敲了一阵子,不见有人应答。
他本不敢惊扰,因为康帝对求仙问道特别虔诚,严禁任何人打扰,有一次褚蒜子冒冒失失,都被康帝严厉斥责了一顿。
现在不一样,事情紧急,管不了那么多了。褚华大胆排门而入,被眼见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只见王内侍满头是血,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褚华连喊带踢,王内侍还是昏迷不醒。他伸手一摸,身体还是热乎乎的,应该没死。
褚华的第一反应就是,有歹人行刺康帝。于是他率人在道宫内外四处寻找,折腾了一大圈,仍不见皇帝踪影。
转而,他冷静下来。
来前,褚蒜子明明告诉自己,皇城已经封闭,除了褚家的人还有司马晞,任何人都无法入内。
假若是皇城之内的人行刺,为何只有一个内侍昏死,那么多道童怎么消失不见?
再者,道宫门口虽然没人,不远处就有洒扫庭除的内侍宫女,神态安静,不像是刚刚发生过袭击的样子。
不好,一定是康帝自己有什么动作!
褚华虽然凶残,可他一点都不蠢,马上带人向寝宫奔去。
“圣上在么?”
康帝离开不到一炷香工夫,褚华来到了寝宫。
“回国舅爷,圣上在道宫,还没回来!”
“蠢才!”
褚华推开宫女,迈步闯了进去,扯着一名小内侍问道:“圣上的虎符在哪?”
“奴才不知,应该在内室之中。”
褚华几人手忙脚乱,依旧一无所获,悻悻然退出宫外。
“快,你俩去卫将军府禀告,就说圣上失踪,虎符无从找寻,其余人随我去成皇帝陵。”
晚秋的风吹拂着,瑟瑟寒意,几条彩巾丝带在风中飘摇,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树下的女子则肤如凝脂,螓首蛾眉,仙袂风吹,霓裳夺目,宛如群玉山头的仙家儿女!
杜芷岸整日幽居深宫,今日心情激荡,加之丕儿相请,才难得走出宫门,享受这片刻的自由。
“嘚嘚嘚!”
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快速而来,正是寻获虎符未果而气急败坏的褚华等人。
马背上的他神情沮丧,心惊肉跳,预感到要出大事。
谁知飞马路过芷宫时,也是事有凑巧,侍女琳儿一声叫唤,引来了褚华的转头一瞥,这一瞥,瞥出了祸害!
褚华垂涎三尺,暗自惊异。
怪不得旧皇后能独擅八年椒房之宠,已过了妙龄青春,依旧让人着迷。
或许是深宫幽怨,或许是离群索居,更平添了几许风情,让人心旌摇荡,暗自销魂。
“成皇帝真有艳福,若是换作我,也会只宠她一个。”
褚华咽着口水,收起淫心,飞马而去。
正是这一瞥,打破了杜芷岸安宁的深宫生活,给往后的孤守岁月带来了挥之不去的梦魇,最终加深了桓温和褚家双方的仇恨,导致了更大的仇恨和纷争……
虎符自古有之,最早大概在春秋之时就有记载,是君王授予臣子兵权和调发军队的信物。铜质,虎形,分左右两半,有子母口相合。骑缝刻铭,以右为尊。
寻常之时,右符一般由君王掌管,左符则在将臣之手。
遇有战事,君王若须调动军队,要派人带上右符,与将臣手中的左符勘验无误后,方可有权调兵。
而且虎符众多,专符专用,调一次兵,用一次符,战事结束,应该当即归还虎符,兵将回归原有建制,以备下次征调。
桓温一边奔走,一边给桓冲讲述着虎符的由来。
桓冲还有一点不理解,也就是说,庾冰从许昌回师之后,和褚裒办理交接,将兵将归建,然后交出右符。
这样一来,兵权自然回归卫将军府掌握,褚裒用左符即可调动,为何还要闯入宫找右符。
桓温细细分析了片刻,应该只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庾冰虽然交出了右符,但因琐事繁杂,耽搁之后,北伐后回来的兵将仍单独驻扎,暂时并未归建。
故而,若要交接归建则等同于再次调兵,这样的话,还需皇帝的右符才行。
回到府中,何充和司马昱已在坐等。桓温对司马昱拱手施礼,而司马昱则一脸惭色,满心愧疚。
“何大人,会稽王,情况就是这样。”
桓温把经过向二人介绍了一遍,他俩没想到还会发生分头祭陵和搜寻虎符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不由得对视一眼,颇感棘手。
桓温继续说道:“褚华翻寻虎符,说明部分兵将并未回归建制,而今岁以来,京师内只有庾冰北伐时征调过卫将军麾下左军,所以他必定是在寻找此符,调遣剩余的军士。”
会稽王和尚书令连连点头。
桓温接着分析,褚华仓促寻找虎符,说明有两个可能。
其一,虎符被皇帝妥善保管起来,毕竟虎符乃发兵之凭证,务必谨慎严密,所以多做得短小而易于藏匿,目的就是不易被人发现,这也可以理解。
其二,虎符根本不在皇帝手中,而是交给了什么人!
“交给了别人?”
二人大惊失色,包括一旁的桓冲,也觉得周身发凉。
“当然,是否私授他人,这只是在下的推测。但诸位细想一下,若果真如此,那城内就有一支三万人的兵马,随时可能从什么地方突然杀出来。”
大伙被桓温的沉着剖析给吓到了!
现在武陵王的中军已经去防卫荆州大军了,城内兵力空虚,三万人冲出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无法掌控。
“大哥,当下的三万大军足以攻进皇城,为所欲为。也可以诛除异己,消灭对手。”
桓温点头说道:“说的没错,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圣上若确实将虎符授予了他人,而那个人必是圣上信赖之人,亲近之人。大伙想一想,那个人会是谁呢?”
三人毛骨悚然,仍然异口同声,惊惧的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庾冰!”
桓温等的就是司马昱的回答,此时,他眼神森然,注视着司马昱,想要从他身上找出开锁之钥。
他相信,作为庾冰的同盟,会稽王必定知道些什么,这就是自己烦劳何充辛苦一趟的原因所在。
何充胸襟坦荡,在朝堂争斗中不偏不倚,只有他前去争取,司马昱才不会排斥,在大势的紧逼之下,能和何充推心置腹。
而且桓温也坚信,虎符应该就在庾冰手中!
书房内突然安静了起来,司马昱无意一瞥,冷不丁看见桓温眼中的锋芒,身体微微惊悸了一下,又装作漫不经心的神态,低下了头。
“会稽王,难道不想说些什么吗?”
司马昱轻声回道:“本王不知该说些什么,庾冰心机很重,他的图谋很少在本王面前提及。”
何充被惹恼了!
“会稽王,你还在犹豫什么?真如桓驸马所料,大晋伤疤还没有愈合,又要烽烟四起,后果是什么!大晋失了洛阳,再失去建康,还能再躲到哪里?去荆蛮之土,南越之地,披头散发,赤足裸体?”
他明白了桓温的意思,义正辞严,敦劝司马昱。
“你是司马皇室的子孙,你对得起定鼎江南的元皇帝吗?元皇帝是你的父皇,会斥责你这个不肖子孙的!”
司马昱惊慌失措,擦拭着额头。
时间紧急,桓温不想再空耗下去,索性来一句诛心之语,彻底打破他的幻想!
“庾冰和你既无私交,又非姻亲,他为何要拥立你?你忘了,不久前,你们还互为仇雠。他选择你,只是临时起意,到头来,你也只是他手中的木偶而已!”
司马昱面如死灰,心慌意乱。
“他若大权在握,朝纲独断,就随时可以废黜你,甚至毒死你。这尊架在万丈深渊上的御座,你要冒险坐一坐吗?”
何充也威胁道:“明皇帝是他的妹夫,成皇帝是他的外甥,都难逃他的毒手,更何况是你!你要想多活几年,就早点死了那份心思吧!”
“我说,我说!”
司马昱在二人的攻势之下,放弃了幻想,终于交代了!
“庾冰曾向本王透露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