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坊间早有传言,称苏峻和王导似乎很默契,私底下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情或者协定。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庾家在青溪桥的府宅被焚毁一空,而王家在乌衣巷的府宅在叛军入城时却毫发无损,这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虽有闲言碎语,不过这一切都随着王导在叛军利刃之下仍忠心护主,直至消灭叛军而烟消云散!
即使还有蛛丝马迹,朝野上下特别是成帝,都认为是王导为保护皇帝太后和建康城,而对苏峻的曲意妥协。
是一种策略,而非一种态度。
再说了,苏峻倒台前火烧了乌衣巷,韩晃又被王家人杀掉,无不证明了王家和叛军虚与委蛇,实则势不两立!
这一点,陶侃也是如此认为。
毕竟,这些猜测和怀疑,随着苏峻团伙的覆灭已死无对证。
而郗鉴一个不经意的奏请,王导脸部肌肉抽搐的一瞬间,让久经战阵的不倒翁陶侃从中捕捉到一丝气味,就像丛林中的猛虎嗅到了狐狸的气息!
陶侃自幼出身寒门,和母亲相依为命,蜗居乡里,一步步走到今天,占据荆州,坐拥五万雄兵,靠得当然是真凭实学。
当年,处处受王敦打压,还差点被害,完全是靠着军功得以提升,也成为王敦忌惮的理由。
王敦叛乱时,又因曾是王敦的下属暗里受到影响,失去辅政大臣殊荣或许也与此有关。
他对王家怨愤极大,不仅仅因为这个,还有一层。他是彻头彻尾的寒门子弟,在官场中,没少遭到像王家这样的豪门世族的白眼和打压。
如果能从苏峻这位文书的身上挖掘出什么,证实那些流言蜚语,第一门族王家可能就要走下神坛,万丈光芒黯然失色,他们左右逢源的嘴脸必将赤裸裸公诸于众。
一旦交给郗鉴,凭着和王导的姻亲关系,郗鉴兴许避而不谈,甚至帮王导杀人灭口。杀一个叛军俘虏如蝼蚁草芥,无人会追究。
必须在移交郗鉴之前,盘问出真相。
陶侃思来想去,一条引蛇出洞的计划悄然呈现……
二更时,秦淮大街灯红酒绿,游人穿梭,各自寻找他们想要的东西。一处静谧的巷子里,昏黄的灯光下,桃叶渡茶楼的木制店招隐约可辨。
在二层靠里的雅间,一支红烛照着两张面孔。一张布满惊慌,另一张透着迷惑,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在议论什么。
“此事不可啊,大人,这样太危险!一旦败露,岂不此地无银,反遭他们猜疑?”
二人正是微服出行的王导和路永!
路永见王导不置可否,追问道:“那个文书叫管商,他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竟使得大人不惜冒险?”
王导恼道:“这个你不用管,只需记住一条,让他永远闭嘴就是你的功劳。”
路永连连点头,可是脸上仍有忧虑之色。
“陶侃治军严明,大帐戒备森严,末将刚刚蒙朝廷和大人恩典,得以苟延残命,出任后将军,一旦事败,朝廷新账旧账一起清算,恐怕……”
王导何等聪明,路永看似犯难为,其实是要开价,虽然无耻,但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这个你放心,只要你帮老夫完成此事,日后,保举你担任刺史太守等要职。能再立大功,老夫还会向朝廷荐举,不愁功名富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路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感激涕零:“谢恩相垂青,恩相待末将有再造在德,末将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还有一句,老夫不得不说。”
胡萝卜抛出去了,也要让这颗棋子尝尝大棒的滋味。
“现在苏峻余孽还有朝中大臣对你很不满,认为老夫偏袒于你,处处想找你的茬。俘虏中甚至有人在策动,准备遣刺客对你下手。”
路永知道王导的用意,唯唯诺诺,千恩万谢离开了茶楼,消失在来往的人潮中。
王导凭栏望去,眉头紧皱,狠狠撂下一句:“中山狼,竟敢对主人龇牙咧嘴,任你再有心计,也逃不出老夫手心!”
博望驿站,在芜湖境内,紧靠建康南郊,相对于普通驿站,驿站不仅规模较大,且位置重要。
从京城向南发出的重要邮信一般都会从此换马转发,发往京城的同样会选择在此暂时停歇。从晨至暮,驿丁驿马回环往复,甚是繁忙而劳累。
一日傍晚,两个年轻人匆匆来到驿站,衣衫不整,面容清瘦,径自来到驿长房舍。
哭丧着脸,乞求道:“官爷,驿站缺人吗?我们走投无路,举目无亲,想来帮工打杂,混口饭吃。”
驿长冷不丁被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出现吓了一跳,沉下脸,本想赶出去,抬头看着他们,虽然衣衫不整,面容憔悴,但相貌清秀,英姿挺拔,浑身散发出一股气力。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有文牒吗?”
“官爷,我们是宣城人氏,我叫鲍二,他叫仇三,文牒有倒是有,不过一路辗转,不幸遗失,望官爷行个方便。”
驿长倒也没放在心上,刚刚经历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丢失文牒司空见惯。朝廷百废待兴,公务比往常繁忙得多,正好缺人手。
“驿站人手不多,薪酬微薄,且冗事繁杂,值班守夜那是常有的事,你们能行吗?”
“禀官爷,我们兄弟只求有口饱饭吃,有栖身之所,至于薪酬,不管有多少,官爷就看着给,余下的权当我们兄弟孝敬的茶水钱。”
“真懂礼数,那好吧。”官爷一口答应,两兄弟暗自窃喜,看来留下来几无悬念。
“这样,你们初来乍到,先干点儿杂活吧。鲍二,你负责给房间打水送饭。仇三,你负责牵马坠蹬,引导客人进房舍。丑话说在前,南来北往的官差居多,你们要好生侍候,仔细着点,如果误事,我可帮不了你们。”
“官爷,就擎好吧,我们兄弟手脚麻利,绝误不了事。”
“等等,你俩识字吗?在这签个名字。”
说完,驿长拿出一份名册,甩在二人面前。
鲍二、仇三!兄弟俩歪歪扭扭签上姓名,然后操起家伙事,在驿长带领下,先去熟悉环境,还要熟悉业务。
兄弟俩相视一笑:“没成想,混进驿站这么容易!”
“父亲明日要进京陛见,还有什么要交待?”
宣城太守府,江彪手持清单,一一清点礼品,生怕有所遗漏。
“其他的事都不用交待,唯一担心的是桓温一家。”
江播越想越痛心,只恨自己没有亲临现场指挥。
“上次茅屋伏击功亏一篑,十几个精壮,还包括为父偷偷动用的两个弓弩手,居然让两个毛头小子从眼皮底下逃走。都怪尔辈无能,现在打草惊蛇,只怕是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着了。”
江彪却道:“这样岂不是正好了却我们一桩心事?他远走高飞,我们难得清静,不用再费心费力大海捞针。”
“话不能这样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江播继续斥道:“桓温能割下韩晃脑袋,还几次在我们眼皮底下溜走,绝非平庸之辈。如不能斩草除根,万一哪天再来寻仇,我们在明处,暗箭难防!”
“父亲,那你说怎么办?”
江播狠狠道:“决不能养虎遗患,自即刻起外松内紧。明面上,咱们要装作风平浪静,暗地里,在城内外尤其远郊要多撒出暗探,悄悄访查,一旦发现他们的行踪,不论代价格杀勿论。”
江播穷凶极恶的神色,江彪都吓了一跳。
江播回回神,继续道:“对了,为父已经查明,东条巷同时失踪的还有一户人家姓杜,据乡邻反映,姓杜的和桓家常有走动,为父怀疑他们一起逃之夭夭了。”
“唉!又让他们跑了。”江彪扼腕叹息。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为父此次进京,再打通些关节,查查桓家和杜家籍贯何处,到时候偷偷派人到他们老家查访,不信他们能升天遁地!”
江彪感觉此举大惊小怪,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宽慰起父亲。
“我们戒备森严,爹是不是太过敏感?就凭他桓温现在无职无权,还被剥夺了军籍,一江湖闲散之人,就算他从韩晃口出得知咱们的秘密,也孤掌难鸣!”
江播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江彪继续言道:“再说,就凭爹这几年在京城结识的那些人脉,显贵大族不在少数,轻轻一捻就能像捻蝼蚁一样让他粉身碎骨,还有谁会为他说话!”
不提那些豪门大族还好,一提起来,江播变了脸色!
“呸!在当朝的那些大人眼中,我们这些人只是他们的棋子。需要的时候攥在手中,不要的时候丢在篓里,危难的时候就是弃子。要是连累到他,他们惯用的伎俩就是丢卒保车,哼!”
江播对朝中大佬的脾性还是颇有见地的。
“要不这次进京,还是孩儿陪你去吧。”
“不,最近为父总觉得惴惴不安。你留在家中,多派些人手,防止桓温乘虚而入。”
江播心机深沉,他另有安排。
“爹这次带着江鹏江鲲进京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也在官场上多熟悉熟悉,将来朝廷征召人才时兴许还能派上用场。你去让他俩收拾一下,明日天明就出发。”
博望驿站的柴房里,兄弟俩躺着草垛里,忙了一天,腰酸腿疼。
“大哥,你说的复仇的办法,到底是什么?难不成就是到这驿站来伺候各位官差吗?”
沈劲当晚就接待了两拨官差,初来乍到业务不熟,被劈头盖脸羞辱一番,直至半夜才疲惫不堪的回来歇息,抱怨不断。
他实在不明白,跑到这里来打零工,图个啥,桓温终于开口了,说出了来驿站的目的。
“这里,就是江播老贼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