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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仙袂飘飘举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4289 2024-07-06 15:19

  正如袁宏所言,洪水过后,疫病开始蔓延肆虐。

  俗语说得好,忍寒犹可,忍饥难,眼下是忍涝犹可,忍疫难!

  不少老弱妇孺染疫身亡,之前大涝侥幸存活下来的,在疫病面前痛苦挣扎,没能逃得过这一劫。

  几个县治纷纷奏报,请求太守府尽快拨付钱粮医药,救治染疫民众。

  这对初涉民生之事的桓温而言,又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他心急如焚,责怪自己经验欠缺,之前为何没有想到之一劫,否则还可以更早谋划。

  看来治理地方和沙场杀敌确实是大相径庭,政事和戎事一样不可偏废。

  自己有些偏废了,以为在疆场上的从容,一定就能在郡治中一样游刃有余。

  事实证明,是自己认识不足,能力欠缺。

  很明显,他需要袁宏这样的人才,而身边的桓冲和刘言川等人只能是疆场上的臂膀,要想成就大事,必须兼而用之,包括参军袁真,也可以成为得力助手。

  袁真能力也很强,就是有点不太实在,好像有意无意在吹拍上官,处处在桓温面前表现。

  再一想,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存活之道,自己只要能不晕头转向就行。

  像自己这样自命清高不喜奉承的上司,在大晋官场是凤毛麟角,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特立独行。

  更不可避讳的是,在官场这个染缸侵染久了,谁还能找到最初的原色?

  人命关天,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正当桓温心急火燎筹划之际,一件更让他心急火燎的事发生了!

  郡中的长史竟然抵制自己的号令,不肯拨付钱粮赈灾。

  这场洪水退去,不仅仅是疫病蔓延滋生,也让大晋朝廷的一大弊病显露无疑。

  太守府里,桓温让长史按照各县瘟疫轻重情况,酌情拨付钱粮医药,不料长史却一改前次的唯唯诺诺。

  “禀报太守,官仓存量已经去半,剩下之数都是尚书台酌定的最低限额。如若再拨,须请示尚书台同意。”

  桓温很纳闷,疑惑道:“郡里官仓,为何要经尚书台首肯?”

  长史解释道:“朝廷对钱粮掌控甚严,因而大晋所有州郡,都定下了赈灾放粮的底线,一旦逼近底线,就要封存官仓。如果违令开仓,尚书台追究下来,那是重责,大人要为前途着想。”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等食君禄,当为君分忧,百姓都饿死了,谁还向朝廷缴纳税赋,我等还哪来的俸禄?”

  桓温怒气冲天,不容置喙,厉声吩咐。

  “再放七日之粮,尚书台追究下来,本太守一力承担,与诸君无涉!”

  长史毫无惧色,淡淡的回道:“太守之胸襟气魄,非属下所能及。属下并无私心,只是想提醒太守,爱民之心只能解燃眉之急,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桓温追问道:“此话何意?”

  “太守大人,官仓存粮毕竟有限,照此下去,不出半月就会颗粒无存。到那时,大人即便有怜悯之心,也难为无米之炊。”

  桓温一下子噎住了,诚然,只靠一味的救济不是办法,必须要另谋良策,摆脱目前的窘境。

  如何破解,他想到了袁宏!

  临走时,桓温吩咐长史,灾民总不能见死不救,他们都是鲜活的生命,都是自己治下的百姓,务必再开七日之仓。随后,带着桓冲等人径自前往那间茅屋。

  他相信,袁宏久居此地,慧眼独具,应该有办法。

  几人在简陋的茅草屋里席地而坐,不拘礼节。

  袁母感激太守的赐食之情,没别的好招待,特地清洗了几截嫩藕,放在茅草编织的筐子里。

  桓温毫无顾忌,当即咬了一口,嘎嘣嘎嘣的大口吃着,满口的草木清香,沁人心脾。

  然而说到正事,他又挠头了。

  桓温很费解,新政推行这么多年,官仓一度是米粮溢出,甚至腐朽不可食。

  以此而言,民家也应该有一年半载的存粮吧,为何一月之灾就会让他们陷入窘迫,甚至出现饿殍的惨况?

  袁宏果然没有令桓温失望,他很清楚问题的症结所在。

  在其位谋其政,说到底,长史并无过错,问题的根源就出在白籍之人身上。

  他们不交赋税,朝廷却要负担口粮,他们吃着朝廷的口粮,却赁身于豪门庄园,为豪门卖力气。

  换句话说,是朝廷出力,为豪门雇工,是皇帝栽树,让大族乘凉。

  见桓温似信非信,还带有迟疑的神情,袁宏继续说道:“大人可知,小小的琅琊郡就有京师几家大族的庄园,听说有的庄园背后的主人,甚至还牵涉到皇室!”

  桓温等人哑然失色,心想,这绝对不可能!

  按朝廷律例,他们贵为皇室,除了食邑之外,朝廷还有月利,还有日常的赏赐,可谓是穿之不尽,用之不完。

  那他们为何还要侵占田地,对百姓敲骨吸髓,没有理由嘛!

  袁宏一句身在局中不自知,回答了桓温的疑问。

  试问,官场之人有谁嫌弃官职太高?巨商大贾有谁嫌弃钱财太多?

  他们只会嫌弃自己官职太低,钱财太少,恨不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恨不得富可敌国!

  他曾受聘太守府,做过一阵子书吏,略有耳闻,眼不见心不烦,后来便辞去差使。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阁下轻车熟路,那依你之见,眼下的疫情该如何应对呢?”

  “大人莫急,草民已经想好了。有两招,一急一缓!”

  桓温忙问道:“快说,何为急?”

  “急,就是就地取材,以府衙现有物力着手救治,除了盯着屈指可数的官仓之外,还有,还有神仙帮忙!”

  “神仙!你不是在说笑吧?”

  袁宏当然不是说笑的人,一本正经说起神仙的来历。

  琅琊城东有座句曲山,山上有一得道方外之人。既是方士,又为隐士,虽隐居世外,却有好生之德,而且非常熟悉药理,懂得如何采摘廉价的药材治病救人。

  前些年,他曾有幸偶遇过,那位高人对他颇有好感,曾劝他追随其一道进山隐居。

  袁宏也曾心动过,奈何家有老母需要赡养,才未予答应。

  “惭愧,本府任职这么久,还从未听说治下有这等高人,他能愿意屈尊下山吗?”

  “小民愿意前往一趟,想那高人仁德之心,必定不会推辞。”

  桓温感激道:“那太好了,还有,何为缓招?”

  “缓,可能要冒些风险,不知大人可否愿意一试?”

  袁宏故作深沉,想试探桓温的决心和诚意。

  刘言川嚷道:“就是杀人放火也无所谓,你别神兜兜的,说吧。”

  “当然不是杀人,是救人。也不是放火,只是放点血,让他们放点血而已,具体可以这样……”

  袁宏说出自己的缓招之后,桓温果然犹豫了一阵子。

  此举影响太大,波及甚广,但既然决定充当皇帝的棋子,就必须冒险捅掉无人敢招惹的马蜂窝,揭开腐朽糜烂的盖子,让它们曝晒在阳光之下!

  几人凑在一起,埋头合计。

  商议完毕,袁宏显得很笃定,言道:“大人,他们自恃有靠山,向来是凶狠霸道,不知收敛,不过他们估计也是色厉内荏之辈,咱们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

  桓温一想,袁宏还真是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只要大人凶过他们,狠过他们,他们一定会手忙脚乱,不得不从。如此一来,大人到时候不仅是盆满钵满,还能将他们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

  桓温拊掌夸道:“果然是妙计,就这么办。咱们兵分两路,袁宏去山上走一趟,言川和袁真先去探探路,做好准备后,发兵突袭!”

  郡城北郊,因地势低洼,洪水退得最慢,而疫情也最严重。一早,北郊就搭起了凉棚,几十口大锅支着,锅内热气沸腾,烟雾茫茫。

  一会,四周就散发出浓郁的草药清香。

  一个老者特别引入注目,身材颀长,面容清癯,一袭白衣罩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难以分辨出年寿几何。

  总之,给人以儒雅清秀不可亵渎之风采。

  而袁宏则在一旁帮着搭配药材,添柴生火,再将药汤按剂量分发给一个个百姓,二人配合得非常默契。

  老者始终一言不发,娴熟的熬煮着,掌握着火候,专注而慈祥,像是上天派来的使者,专程来下界拯救黎庶,渡过劫难。

  方术隐者,对桓温而言陌生而神秘。

  受祖上濡染,桓温的家风一直秉承儒家入仕传统,治国安邦才是正道,对只知清谈的玄学有抵触,而对方士隐士则敬而远之。

  因为这些人虽不愿做事,但至少也不会害政误事。

  但今日,桓温发现自己的思维有失偏颇,误解了这个人群。

  看他们现在救死扶伤的专注,比很多自称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煌煌儒者要高明得多,坦荡得多!

  “老仙翁,行行好,救救家父吧。”

  一个中年汉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推着一辆破旧的木车来到凉棚处。

  老者回头一看,车上一个老汉,六旬开外,在这酷暑季节,却重茵累褥,裹了厚厚一层,仍觉得浑身发冷。

  仙翁一番诊视后,轻轻说道:“此乃冷病。”

  然后,吩咐将其衣裳全部褪去,裸身卧于大块青石板上,然后取来井中凉水,从头上灌下。老汉瑟瑟发抖,一派垂死之状。

  中年汉子见状,想要阻止仙翁,被袁宏一把拉住。汉子眼见无望,不由得失声痛哭。

  不料,一会工夫,老汉满身出气如云蒸一样,又过了一会,居然可以站立行走了。

  父子俩双双跪下,感谢仙翁是活菩萨显灵。汉子奉上诊金,老者却分文不受。

  “有劳仙人了!”

  桓温目睹这一切,走近老者,深表敬意。

  老者头也不抬,只顾忙着手上的活计,谦逊道:“不敢妄称仙人,只是一寻常老叟而已,尊驾切莫如此!”

  桓温赞叹不已,太史公著述中,方士的形象就是一帮为追求长生而炼制丹药的招摇撞骗之徒!

  譬如汉武帝信任的栾大,假托炼制长寿丹药,骗钱骗色,最终没有灵验,被腰斩而死,给世人留下了方士就是骗子的印象。

  而眼前这位高人,也是方士,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知道他们竟然还会是悬壶济世的方外郎中,并非竹简上称作的欺世盗名之徒。

  尽信书,不如无书!

  桓温想到了琅琊山洞穴中的淮南王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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