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不敢耽搁,决定突然打马,强行逃走,为了义父,就豁出去了。
恰好,旁边一个军副模样的走了过来,问道:“怎么着,这小子有异常?”
“回雷军副,他没带路引。”
“雷军副!”
沈玄喜出望外,赶紧牵马走了过去。
“雷叔,是我,沈玄!”
军副也依稀认出了他,便对衙役道:“交给我吧,喏,那边有俩行客,你们去问问。”
支走衙役,军副惊道:“你小子怎么在这?”
“一言难尽,容后再禀告雷叔。后面凉棚下那带帽之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肯定非富即贵,不过此前他来过寿州,见过一面。”
“他来寿州作甚?在哪里见过?”
雷军副回忆道:“在一处庄园里曾见过两回,后来有一对进京上告的父女在京师被杀,还连累了我手下两个兄弟,自那以后就再也没见他来过。”
“告诉你吧,他是褚国舅府上的管家褚财!”
“啊,是他?这样我就明白了,瓦埠湖那个大庄园背后的东家应该就是褚家,否则他堂堂褚府的管家去瓦埠湖干什么?”
瓦埠湖?上告的父女?
沈玄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母亲就是和杨氏父女惨死在一起,这么说,此事和褚家有关!
“那他这次又来干什么?”
“这个不清楚,刺史大人派我来协助,看他鬼鬼祟祟的,估计又没什么好事。好,你快走吧,我来应付。”
“谢过雷叔,有机会定当厚报。”
“小子,和你雷叔还客气啥,当年你爹可没少帮衬我。哦,雷叔多嘴了,提起你的伤心事。”
沈玄见到亡父的故人,鼻子酸楚,强忍道:“后会有期!”
“捕头,那小子干什么的?”
“回大人,属下细细盘问过了,就河边临淮镇的,出来溜溜马,一口寿州话,没什么可疑的。”
“好吧,大伙瞪大眼睛。”
褚财看了看时辰,大声吆喝道:“自即刻起,所有北上的行客一律拦截住,等官船靠了南岸后再放行。”
褚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是褚府的,本不该抛头露面,容易被人认出来。
他是奉褚建之命,陪谢万悄悄来寿州招罗旧识伏击桓温的。
谢万在益州大败,被免了益州刺史,后来又跟着殷浩伐燕,凭些许军功,褚太后便让他当了寿州刺史。后来司马丕到滁州寿州稽查庄园之事,他又被免官。
但是,他在寿州经营不少日子,有旧部在此,通过旧部花费了不少银子,招募了一些亡命之徒,就埋伏在刚才的密林中。
谢万躲在客栈不便出门,便派褚财乔装出来打听动静。如果水上失守,则迅速通知密林中人,在官道再次设伏。
褚财见时辰未到,便在道旁踱踱步,四处走走,指指点点,俨然耍起了官家老爷的威风。
想不到,还真有收获,截住了桓平。
御沟花瓣上只是说渡口袭杀,但究竟是在南岸还是在北岸,是火烧还是箭射,是明的还是暗的,桓平并不清楚。
现在只有靠沈玄了,桓平至少明确了一点,那就是歹人现在已经埋伏在渡口。
到了渡口,码头上停靠的客船正张帆解缆,待客人满载后便发船渡河,靠岸后再将北岸客人送至南岸。
客船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有载人的,有装货的,还有连人带马运送的,少说也有二三十艘。
沈玄东西逡巡,左顾右盼,最东边的一艘船引起了他的注意!
船并不大,只有两层,船头拴着七八匹马,基本上就无剩余的空间了。装饰美观,干净典雅,尤其是船顶上悬挂的黄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这应该是艘官船,远远望去,客舱里还有几个人聚在一起说话。
这个时候出现官船引起了沈玄的警惕,而且,其他的客船还没起锚,官船便缓缓开启了。
“船家,敢问何时开船?”
沈玄来到一艘人头攒动的大船旁,催问道。
“还要再等等,客人要满舱了再能走。”
沈玄一看,这么大的船何时才能满舱?而且,仔细察看了一下,这样的船如果载满行客,歹人根本无法下手。
问题多半就在那艘官船上!
可官船已经开启,客船人未满舱,沈玄只能望河兴叹。无船可渡,他恨不得能骑马飞过去。
难道就这样前功尽弃?难道就这样看着义父上了贼船?
小小的沈玄急得在堤旁来回逡巡。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最西侧两艘较大的客船中间的夹缝里,静静的停靠着一叶扁舟!
桓温一行早已至北岸,奇怪的是,竟然一艘船都没有,只能在煎熬中等待。
等了一会,河中央一艘笃悠悠的官船映入眼帘,而其他客船还没有踪影。
顾不上许多了,不管官船上载的何人,自己都要强行征用。所以,他便带着言川向栈桥旁走来。
官船快要抵达栈桥时,船上人却首先遥问道:“来者可是大司马桓温?”
“正是桓某,官家是?”
“真是无巧不成书,便宜我等了。大司马,我等乃是宫中内侍,奉旨前来急召大司马回京!”
桓温心里一凉,忙问道:“内侍大人,圣上急召,可是有紧要之事?”
“这个?唉!就不瞒大司马了,圣上忽发急症,所以才如此匆忙。这是圣旨,你自己看吧。”
桓温接过圣旨,玺印鲜红夺目,行文规范,就是穆帝的语气。顿时悲从中来,差点哭出声。
“恩公,这官船太小,军士们怎么办?”
内侍催道:“事不宜迟,大司马还是先上船,火速回京,至于军士们,先别管了,一会南岸的客船就会过来。”
“好吧,只能这样了,言川,咱俩先上。”
一个卫卒将二人的坐骑牵了过来,准备登船。
沈玄脚下的扁舟应该是码头自备的,用于打牢杂物或者提防客货落水时救急之用,只能容纳两人,好在轻便。
沈玄乘人不备,跳上船,死命的摇橹,向河心驶去。
开始还很顺利,可越向河心越费劲,体力消耗很快,加之中流浪大,不断的改变扁舟的行进方向。
击楫中流,浪遏飞舟,这几个字眼让人豪迈,多少人想有这样雄壮的故事。
但现实是,他的右臂发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在极力平衡着方向。
扁舟来时在西侧,此时已经冲到了东边,还好来时是在上游,否则恐怕已经冲离了水道。
尚未成年,还是个孩子,就要遭遇这样的艰难困厄。
身后,慢慢驶来的船上,客人指指点点,不知这孩子要干什么,有的替他揪心,有的埋怨他调皮。
耗尽力气,终于穿过了河心,浪小了,流缓了,得以稍稍恢复些体力。而此时,沈玄惊喜的看见了桓温,可是他已经上了缓缓开启的船。
这艘官船实乃贼船!
乘着穆帝驾崩消息还没公开,褚蒜子姐弟定下了这条毒计。
以穆帝的名义下旨急召桓温,由王内侍用印,并留存一份放入太庙金匮,以便将来有人查核,可以证明确实是穆帝亲自下的诏。
船上的装扮也很逼真,让桓温以为的确是内侍在宫中侍卫护送下前往洛阳宣旨。
贼船一直停靠在淮河上,静等桓温到来。
而且船体很窄,除了宣旨之人,也就只能容纳桓温几人上船,从而将其与卫卒分开。这样,船上的杀手还有船下的杀手至中流时凿沉船只,谅桓温插翅也难逃。
更何况,密林之中还潜伏着数百人。
这俩内侍是王内侍的心腹,又得了不少好处,这才为虎作伥,配合起杀人的勾当。
褚蒜子的计划层层设防,丝丝入扣,可谓天衣无缝!
只可惜,他们遇到了一个在眼中乃下贱之人的侍女银儿,遇到了一个还是孩子的沈玄。
沈玄站起身,双掌拢在嘴边,奋力呐喊:“义父,船上有诈!”
桓温远远的听出了沈玄的呼叫,他很惊讶,沈玄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再竖耳一听,他听出来了,这是在向他示警。
此刻,他为孩子着急,也为自己着急。如果这是条贼船,那十有八九说明皇帝有了变故。
再看官船,已经离开栈桥二十丈远,此时自己进退两难。
言川也醒悟过来,他反应很快,立马制住了两个正欲逃入舱内的内侍。
谁料,十几名歹人突然从舱内窜出,架弓就射。
桓温言川无处躲藏,一手一个,将内侍护在身前,可怜两个内侍稀里糊涂,转眼间被一路还拍着马屁的假侍卫射死。
他俩本来还等着回去讨赏,哪知褚蒜子根本没有让他们回去的打算。
脚下的甲板已经开始渗水,桓温不敢久留,闷喝一声,单手提起内侍尸身,朝歹人掷去。
趁歹人瞬间的慌乱,他迅即一剑斩断马缰,一声吆喝,乘乱和言川扎入水中,向北岸游去。
歹人来至船尾,不见二人踪影,便胡乱朝水中放了十几箭,然后猛拍船身几下。
藏身船下的水中好手听到动静,亮出兵刃,探出头来,认准二人的方向,加紧追赶。
好家伙,前面两人全力游着,后面几丈外的水面上,二十几颗黑色的脑袋在奋力追赶。
至于水面之下是否还有潜行的歹人,桓温也顾不上想了。
论起水性,他差强人意,但刘言川则窘迫得很,地上是条龙,水中一条虫,勉勉强强的狗刨子水性连自救都困难,为此还常被伏滔嘲笑。
“义父,玄儿来救你!”
沈玄不顾危险,驾着扁舟慢慢朝这边靠过来。
“危险,玄儿快走!”
两个水手发现了,改变方向,向扁舟游来。
而其他水手已经离桓温很近了。桓温此刻想的不是自身的危险,而是皇帝!
这二人能假传圣旨,还带来数十名杀手,足以说明,皇帝凶多吉少。要么驾崩了,要么就在褚蒜子的挟持之下。
桓温愿意交出荆州,交出士卒,交出一切,从此终老江湖,来换取皇帝的安全,换取大晋的希望!
身后也就三四丈远,明晃晃的钢刀利刃闪着锋芒,渐渐逼近。而言川还落在自己身后,估计喝了不少水,被呛得面色赤红。
不能落下言川,不跑了,跟他们拼了!
“恩公,你别管俺,快走,俺掩护你。”
刘言川看桓温突然停下了,知道是在等自己,不忍心把过命的兄弟抛下,因而死命疾呼。
穆帝如果真的死了,那自己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勇气,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万事皆空!
桓温没有理会言川的劝说,慢慢抽出了宝剑,高高的举起,正色道:“被这群宵小砍中后背而死,传出去还不被弟兄们笑死,要死就转过身来,正面血战而死!”
二人回转身,紧紧靠在一起,举起刀剑。
而后面的二十几个歹人人见此,狞笑着,晃着手中的兵刃,兵分两路,朝二人包抄过来。
拼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互相鼓励,什么话也没有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
歹人慢慢逼近,屠刀高高扬起,就在性命攸关之际,二人发现,面前的歹人脸上也露出了惊恐之状。
紧接着,背后传来战马的嘶鸣还有轰隆隆的蹄声。
桓温回头一看,热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