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和婉儿纵马由缰,疾驰而行!
左右分别有几十名鲜卑骑兵拱卫,在他们身后十几里处,还有慕容恪精心挑选的百余名精骑,一路跟随保护。
驭风马好像感通人性,奔跑不多时,渐渐放慢了步子,二人从一前一后变为并辔而行。
桓温心急如焚,但不忍破坏这种氛围,信马由缰,不紧不慢的走着。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作声,保持着沉默。
因为一开口,就意味着即将到了分道扬镳的那一刻。
终究,婉儿还是先开了口!
“元子大哥,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只知道你的名字,能告诉我你的故事吗?要不然,今后我想找你都不知道去哪?”
桓温很惭愧,慕容婉儿所说的名字只是自己随口编造的,并不是自己的真名,想想真是对不起人家!
“慕容姑娘,不是我刻意隐瞒什么,我现在身份有点尴尬,不便透露。不过你放心,等到合适的时候自会告诉你。”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今后还会再见面?”
婉儿一改刚才的忧郁,眼神中透露出光彩。
“会的,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等我们再次相见的那一刻,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不会再隐瞒。”
“那我告诉你吧,我是燕王的女儿!”
桓温大吃了一惊,虽然他知道兄妹俩身份不一般,没想到竟然是燕王的千金。
“真想不到慕容姑娘身份这么高贵,如此机密的事情,为何要告诉一个身份不明之人?”
“马上就要分别了,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重逢,我不想留有遗憾,只想把我坦荡的呈现在你面前,让你一览无遗。”
婉儿期盼的等待着桓温的回答,希望对方能理解自己内心的情感。
桓温并未如她所愿,而是问道:“你们身份如此尊贵,石虎为何要追杀你们,难道他不忌惮鲜卑人的实力吗?”
“我们兄妹在临漳为人质,已经一年多了,是朝廷防范我们鲜卑慕容氏的筹码。只因石虎起了歹心,我们才从临漳逃了出来。”
“那石虎为什么现在要动手?”
桓温不解的问着,他对大赵朝廷内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因为朝中权贵们私下都在猜测,说皇帝石勒快要死了,石虎想要夺权篡位,而鲜卑人支持太子石弘,所以才对我们磨刀霍霍,想削弱石弘的势力。”
看桓温似有不解,婉儿于是把她所了解的大赵朝廷派系组成和争斗的情况、石勒石虎程遐等关键人物的秉性,统统给桓温说了一遍。
桓温如获至宝,认真倾听着每一句话。
“元子大哥,上次你送给二哥一首诗歌,叫什么岂曰无衣的,那个是男人征战的歌,婉儿不喜欢。你能不能也送我一首,单独给我念一念,我喜欢那种恋人之间离别相思的歌。”
这句话,桓温已然感受到了婉儿对自己的情意!
他知道,自己必然会辜负了眼前的这位多情善良的姑娘,那就送一首歌给她,以弥补自己不愿道白的愧疚。
“好吧,那我就为慕容姑娘唱一个《蒹葭》吧!”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真好听,婉儿一定要把它学会,今后唱给元子大哥听。”
桓温仰望天上的浮云,使劲点点头,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满眶的泪水。婉儿没有察觉,还撒娇的说道:“下次如果我们再相见,你能不要再叫我慕容姑娘吗?”
“那叫什么?”
“就叫我婉儿!”
桓温一边唱着,婉儿一边学着,一路上两个人都在哼着歌,胯下的马儿欢腾起来。这条路要是没有终点,能一直这样毫无牵挂的跑下去,该有多好!
恼人的是,婉儿还是看到了前方的终点。
“元子大哥,已经到了金乡郡,再向前就是兰陵郡,请恕婉儿不能再相送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婉儿轻声哽咽,似哭非哭。
桓温获悉了婉儿的身份后,就连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都不愿给她留下。自己是朝廷钦犯,对方是贵为燕王的千金,身份迥异,天壤之别。
而且,自己不管将来如何,如果和北方鲜卑王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也是南方的大晋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还是决绝一些的好,长痛不如短痛!
“虽然我们出手相救,不过也是举手之劳,而慕容公子帮我解决了买马的心头大事,慕容姑娘又把心爱的驭风送给我,这些日子照顾得无微不至,让我深为感动。所以,你不用再感觉欠我什么。”
“可是你欠我的!”
这句近似恩断义绝撇清关系的话,终于让婉儿蓝色清澈的眼眶里,闪烁着晶莹的泪珠。
“我欠你的,我欠你什么?”桓温不解的问着。
“你走吧,等我们下次相逢的时候,再告诉你。”
桓温在一帮骑兵的护卫下,扬起马鞭,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
婉儿喃喃道:“我知道,那个木兰在你生命中一定很重要,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不过,元子大哥,你知道嘛,自从你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也能体会这种感受了。”
转瞬间,马蹄腾起的灰尘遮挡住了后面远远投来的视线。渐渐的,越来越远,原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草天一色的尽头。
只剩下婉儿,还在原地踟蹰,望着桓温远去的方向,她挥舞着双手,大声的呼喊:“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桓温辞别鲜卑骑兵,在两位兄弟的陪同下回到山寨。夜幕已经降临,发现还是晚了一步,沈劲带着几个弟兄午饭后就南下滁州了。
“恩公,那些战马已经……”刘言川急着给桓温说一下演练情况,不料被桓温一口打断。
“先别说马,说人!沈劲此去滁州,万分危险,如果我所料不错,官府早就埋下了人手,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桓温想起两天前那场噩梦,心里忽忽难安。一旦沈劲被抓获,那么大的罪名,是必死无疑,而自己也将进退维谷。
如果不去营救,则难以逾越情感上的愧疚。
这么多年来,他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历经艰险,二人早已结下了比兄弟般的深情厚谊,用战火和流亡织就的纽带,牢不可破!
如果去救,那就正中官府的圈套,官差正张着大网等待自己钻进去。
那样的话,二人的性命,多年历练积累的事业,连同未竟的壮志和抱负,都将烟消云散,化为灰烬。
不仅如此,家人也会受到连累,而至少现在,他们还能暂且平安的活着。
“这可怎么办?”桓温急的在聚义厅里来回踱步。
他善于冒险,如同博望驿站的刺杀,但那种冒险是建立在很大胜算的前提之上,因为江播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在官府的驿站杀人。
就同他精于樗蒲一样,看似全凭运气的赌博,但在他看来却有章可循。没有必胜的把握不会轻易出手,要么不赌,要么必赢。
眼下面临的这个冒险没有胜算,代价太大,还是别去了,听天由命吧!
桓温打定主意,可转而一想,沈劲被数只羽箭射落墙下的那一幕梦境又浮现在眼前。
这几年,他还是头一次碰到难以拿捏的境地,一筹莫展,而刘言川的一句话却为他打开了另一条思路。
“恩公,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就是把这石板磨破了还是拿不定主意。照俺的想法,不管如何,先去救人要紧,至于后面再发生什么,到时候再临机处置。反正,七八个弟兄的性命,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刘言川见桓温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嘟囔了起来。
山寨其他首领异口同声:“见死不救,不是我们山寨的习惯,别说可能有些伏兵,哪怕刀山火海,也得去闯一闯!”
在桓温看来,刘言川是条汉子,可亲可敬,重感情,讲义气,为弟兄,为朋友甘愿两肋插刀,毫不惜命。
而相比之下,自己瞻前顾后,权衡得失,确实不如刘言川爽快豪迈,这也是刘言川深得芒砀山弟兄拥戴的最大的原因。
如果自己在山寨坐等,损失会最小,但势必伤害了刘言川和山寨一众弟兄的心。
此刻,感性战胜了理性,因为面前这些弟兄都是感性之人,怀揣赤诚之心,自己只能循循善诱,不能拂逆众意。
“好,救人!”
桓温终于开了口,众弟兄一阵欢呼,从他们脸上欣喜的神色,他们并没有把救人看成是龙潭虎穴,而是当作同舟共济的义气干云。尤其是刘言川,兴奋得操起短刀拿着干粮就向外冲去。
“慢着!言川,我不能去,你也不能去。”
“这是为什么?”刘言川满脸写着疑惑。
“恩公腿脚还未利索,又骑了两天的马。此去滁州,路途更远,俺在山寨这些日子,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睡大觉,都快肥成猪了。正好到山下跑一趟,去去肥膘。”
桓温的理由是,山寨不比从前了,现在兵强马壮,刘言川是一寨之主,要带领弟兄们干大事业的。
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打打杀杀,抢这劫那的,万一遇到不测,山寨群龙无首,弟兄们没有了主心骨,会成一盘散沙,甚至分崩离析。
身为灵魂和主宰人物,即使要冲杀,也要在两军大战上,而非涉险去接应几个兄弟,逞一人之威。
众头领点头称是。
“恩公这么一说,俺怎么一下子成了金瓜蛋,值钱起来了?好吧,老三,你带三十个弟兄下山走一趟。”
“老三,来,看这里。”桓温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
“沈劲如果遇到险情,我赌他必然会经过这里,你就到这接应他。记住,人多目标也大,注意隐蔽,不可暴露身份,更不可恋战。”
图上的那个点,桓温相信,沈劲有默契,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沈劲为弥补自己的愧疚,奔驰在南下的路上,这条路并不是坦途,而是充满了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