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好手段!不仅仅明着当朕的家,还暗地里偷听朕的谈话。朕现在彻头彻尾是你的幌子,而你,则是朕的影子!”
康帝恼恨褚蒜子得知自己和庾冰在内室里的那番谈话,非常愤慨。
“这些年,咱们夫妻不都是这样的嘛,有什么不好,陛下为何临了临了却要改变这一切?”
康帝苦笑道:“这些年,朕像是木偶一样被你提着线,操控着,摆布着,式乾殿上都有你的位子,朕也认了!可是,你拿什么来回报朕?”
“臣妾操持后宫,教导皇儿,替陛下出谋划策,极力维持皇权,臣妾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还不够吗?”
“够了,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你做的这些,哪一样不是为了你自己?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桩桩件件,龌龊阴暗!”
这几个字,褚蒜子已经明白了康帝所指为何。
她阴森的回道:“陛下,民间有句俗语,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有些事情还是糊涂一些好,将息龙体要紧。”
康帝哑然失笑!
“人人都想长生不老,秦皇汉武莫不如此,朕也是沉溺于此,梦想着得道成仙,至少可以延年益寿。而现在,朕却度日如年,苟且的活着,只剩下一尊驱壳而已。”
褚蒜子怼道:“陛下这是何意?”
康帝没有理会,自顾自说道:“所幸上天垂怜,不忍如此,早早就准备安排朕离开,知道朕为何不愿意立聃儿为储么?”
“为什么?”
“你心里自然清楚,朕时日无多,也就算了,可聃儿还小,路还长着呢,朕可不想你再主宰他一辈子。”
褚蒜子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陛下,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怨天尤人了,今后的事情,就交给臣妾吧,除了臣妾,陛下如今还能托付谁?”
“朕心力交瘁,无心过问,也无力过问了。皇后,朕奉劝你一句,天下不全是恶人,朝堂不全是奸人,你好自为之!”
褚蒜子根本听不进去,非常得意的样子,冷冷的瞅了一眼御榻上昏昏欲睡之人,起身离开。
司马聃未曾留神,不期褚蒜子脚步轻盈,眼看就要出了内室,自己也将暴露,这可怎么办?
“皇后且慢!”
康帝虚弱的唤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褚蒜子。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叫聃儿过来,朕有话和他说。”
“聃儿回去歇着了,改日再说吧!”
“改不了了,朕怕再无清醒的时候了。”
“陛下要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别忘了,你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大晋的江山还指着他呢,别胡言乱语。”
“朕大事糊涂,小事不糊涂!现在清醒着呢,怎会胡言乱语?朕刚刚和他出门时讲了一半的故事,给他讲咱司马家如何得天下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臣妾遵命!”
司马聃趁此空隙,不声不响,赶紧转身就走。
慌乱之下,只觉得被什么东西牵绊了一下,然而他不敢耽搁,也不敢回头看,匆匆溜出了宫外,心口一阵狂跳。
庾冰自尽,被褫夺了所有封爵和官职,贬为庶民,他一人承担了庾家所有的罪责,朝廷的旨意也是如此。
桓温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收尾,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是平头百姓人尽皆知的惯例。
而豪门大族不同于百姓,约束他们之间的游戏规则另有一套,诸如权力的博弈,门族的妥协退让,估计还有不能公之于众的交易。
这比寻常的惯例要复杂得多,这就是所谓的刑不上大夫!
但桓温不能理解的是,除了立储和确立顾命大臣之位,宫内为何至今没有其他的任何动静?
庾家倒台,政局要重新铺排,不少附逆的州郡官长也要罢斥,一大批官职任免势在必行。
特别是,庾爰之还占据着荆州,诸事繁杂,的确值得揣摩。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康帝病危了,无暇顾及,一切都留待储君登基后再做定夺!
桓冲来到书房,桓温知道是刘言川有了消息。
果然,刘言川来信了,说一切准备妥当,两千名兄弟整装待发,随时听候调遣。
桓温感慨道:“当年我和言川等苦心经营,乞活军鼎盛时近万人,如今十仅存其二,真是令人唏嘘!这些兄弟个个都是金疙瘩,再也不能让他们无谓的死在这没休没止的内耗中了。
桓冲劝慰道:“大哥这次厥功至伟,高官厚禄不在话下,到时就有机会安排他们了。”
桓温心酸地言道:“至于显官高爵,算了吧!我不图别的差遣,只要能恢复我辅国军编制,让我安心练兵,心无旁骛,就知足了。若乞活军能有五万之众,我就可以纵横北地!”
“大哥,言川还说了,淮北北岸一侧,几乎所有的城池要塞都被鲜卑人攻占,而且他们还在加固工事,修缮城防,厉兵秣马。”
慕容恪的确是个将才,占据了淮河北岸,这样从东南北三面对大赵形成了包围,再假以时日,任由其发展,终有一天,他们会吞并大赵。
桓温很惊讶,眼神忧郁,缓缓说道:“而且,还有更可怕的事!”
“什么事?”
“你没发现吗,这样的格局,不仅压制了赵人,也压制了我们,今后大晋要想通过淮河北上中原,就没有通道了。鲜卑人此举可谓一举两得,处心积虑!”
“大哥,你的意思是鲜卑人还故意针对咱们大晋?没看出来,慕容公子也是别有用心,心怀叵测之人!”
桓温摇头说道:“不能这么说,各为其主而已。”
慕容恪是燕国的王子,当然要为燕国着想,况且,他是从赵人手中夺取的疆土,从道义上无可指责,只是苦了大晋。
如果再这样下去,朝廷即便有能力北伐,那就要先面对横亘在前的鲜卑人了!
难道将来燕晋还会反目成仇刀兵相向?
桓温祈祷不要出现那样的结局。
鲜卑人正处于崛起势头,很难对付,更何况有慕容恪这样的雄才!而且,慕容垂也有勇有谋,不遑多让。
唉,时光荏苒,形势紧迫,朝廷的耐心却出奇的好,真是急煞人了。
一阵马嘶声鸣起,桓温走到后院,是自己的老伙计在叫唤,看见主人过来,蹬着地面,摇着尾巴,似作腾飞状。
“老伙计,刚刚立了大功,又技痒了?”
驭风马大眼睛扑闪扑闪,又鸣叫了一声。
桓温摩挲着马首,说道:“莫非你也觉得时不我待,想随我一起奔赴疆场。”
驭风马用鼻子磨蹭着主人,表示回应。
“大哥,它也急了,疆场才是大哥的天下,也是它的天下!”
问天剑还森然高挂着,而猊背甲上却又多出一个破损之处,那是庾希用尽全力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一箭留下的,幸好有这护身符陪伴着自己。
可是,精巧织就这护身符的人,却没有人给她护身!
如果自己真的被逐出京师,那芷岸更是无依无靠。
褚蒜子其人,执掌大权之后,更不会容下上任的皇后,她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芷宫内,成皇帝的牌位前,一炷香静静的燃烧,烟雾袅袅升起,杜芷岸连出宫拜祭帝陵的自由都没有,只得对着牌位默默的诉说!
“奸人授首,真相大白,陛下大仇得报,臣妾就心满意足了。今后,臣妾一心一意替你把丕儿养大成人,就再无牵挂了!陛下,他没有辜负你的信赖,他不畏生死,揪出了凶手,看好了江山!”
“娘!”
司马丕悄悄走了进来,看见母亲在抽泣,轻轻拉她起来,挽着芷岸坐下。
“娘,孩儿真想去见见姑父,感谢他为父皇找出了凶手,报了大仇。”
“丕儿知道感恩,娘很高兴。但是,我们娘俩如同囚笼之鸟,被困厄在这里,今后,褚皇后即将成为摄政的太后,咱们的苦日子就要到了,心里要有数。”
“娘别急,孩儿有一个办法。”
司马丕的办法是,按规制,皇子们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可以有封地,有了封地,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镇。
到时候,杜芷岸索性也跟着他回到琅琊郡,省得在这里整日闷闷不乐。
“只要离开皇城,咱们就有了自由,可以经常去看望姑父!”
芷岸心头一震,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既是因为丕儿的孝心,也是因为心中的憧憬,果真能如此,那该有多好?
“丕儿,你这么喜欢他?”
“当然了,孩儿也想成为姑父那样的大英雄。娘,你知道吗,聃儿曾和我说起,姑父在山陵前那一招惊世骇俗的绝技,听说就连恶人麾下的兵士们都大声喝彩,惊为天人。”
芷岸虽未亲见,但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会有多么璀璨夺目,摄人心胆,就像式乾殿上万人瞩目的一幕!
她喃喃自语:“他从来就没让人失望过,除了……”
“除了什么?”
“哦,没什么!”
杜芷岸自知语失,慌忙止住了话题,思绪竟然回到三年七夕失约的伤痛中。
“娘,你不喜欢他吗?”司马丕反问一句。
“娘,你怎么了?”
司马丕见她没有应答,又追问了一句。
杜芷岸如梦初醒,连忙掩饰自己的走神,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娘也敬佩他!”
司马丕觉得,提起桓温,芷岸就有点怪怪的,想起上次参加完桓熙的生日,回来将信交给她时,她也是这种神情。
“哎,对了,姑父怎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传信给褚皇后,他们之间莫非有什么秘密?”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传来!
“琳儿,刚才是谁在敲门?”
“回成皇后,是寝宫的侍女银儿。”
“银儿?她来干什么?”
琳儿支支吾吾,司马丕嚷道:“琳儿姐,怎么了?你快说。”
“寝宫那边到处在找太子爷,说是圣上让找他,可找了几处都不见踪影,皇后快急疯了,还以为在芷宫呢。”
杜芷岸也不免急躁,替司马聃揪心,这孩子和自己感情很好,常常背着褚蒜子过来请安问好,还悄悄透露了很多消息。
“琳儿,那你也出去帮他们找找吧。”
琳儿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芷岸急道:“这聃儿,能到哪里去?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娘,也许孩儿知道他在哪?”
司马丕狡黠的说了一句,然后走了出去。
“回禀皇后娘娘,太子爷不在府中,随侍的宫人也说没见到,芷宫那边也找过了,都没有。”
银儿怯懦的禀报寻找的情况,根本不敢靠近。
褚蒜子有些紧张,骂道:“无用的东西,赶紧分头四处寻找,找不着,杖刑伺候。”
内侍宫人一溜烟散去,褚蒜子在寝宫内坐卧不安,东张西望。
蓦地,窗下花坛旁,一株盆景上挂着的一件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