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的队伍中,桓温瞪大了眼睛,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昨日凌晨时分,伏滔来报,说已经得手。
桓温大喜过望,今晨北上大军出行时,他亲自前来,一为壮行,二为查核。
他目测着大军的行列,又有了伏滔的消息作为佐证,更加判定,褚华做了手脚,有一支人马下落不明,应该就在滁州城外某处潜伏,而且必定是簿册中缺失的那些人。
伏滔最为高兴,麾下的兄弟面露喜色,有田龙这些恶贼在手,撬开他们的嘴,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然而刚刚回到府中,他就蔫巴了,兜头给桓温泼下一盆冷水。
说是严刑拷问之下,那七个人抵死不认,既不供出落脚之处,又坚决否认去过广陵。
欢欣鼓舞仅仅一天,大伙便换做了愁容。
此刻对桓温而言,这万余人藏在哪里不是关键,如果刺杀广陵王之事和他们无关,那就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设想,变成无头冤案可就麻烦了。
数来数去,整个大晋,还能有哪家势力有这样的力量?有这样的胆子?有这样的仇恨?
伏滔的一个兄弟匆匆跑了进来,说留守滁州的另外三个组带来了重要消息……
“走,再审!”
来至覆舟山下一处废弃的荒院中,大伙进门一看,好嘛,这伏滔够狠的。
七个人被帮得严严实实,口里塞着抹布,再看身上,是皮开肉绽,血肉淋漓。
桓温告诫道:“审讯这些狠主,光靠皮鞭没有,要松动其心理防线,还要让他们有求生的希望。否则,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那还说了作甚?”
言川上来帮腔:“你呀,说你什么好,干啥啥不行!”
气得伏滔呼哧呼哧的,却无可奈何。
桓温吩咐把歹人们先分开,单独关押。过了一炷香后,让伏滔再把他们集中到一起。
“诸位好汉,在下乃是桓温,你们可曾认识?”
桓温亲自给他们松开绑缚,摘去抹布。
“你就是大司马?”
“见过,见过!”
几人七嘴八舌,有人见过,有人没见过,但桓温的大名那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
“刚刚有位好汉说了,你们一直藏在琅琊山中,是南山!”
桓温开口第一句就先声夺人,几人冷不丁被揭出落脚处,开始惊慌起来,相互打量。心里在猜测,是谁这么没骨气,眨眼之间就交待了?
对方露出了缝隙,桓温心里有底。
他继续说道:“琅琊山我熟得很,可能比你们呆的时间还要长,南面的杜家村,北面的青云镇。还有早先我麾下的辅国军营帐,那里藏匿万余人不是什么问题。”
老鸨口中英姿挺拔的田龙心想,此人果然不同凡响,这么快不仅打探出了落脚之处,还掌握了扬威将军的这支私兵,不知道他还掌握了什么?
自己打定主意,坚决不开口,让你大司马一个人表演。
“你们没发现少了一人吗?”桓温突然问道。
田龙一数,只有六人,果然少了一个。
桓温笑道:“刚才交代的那位兄弟,已经走了,桓某送了他一匹快马,马鞍上的褡裢中还有五十金。不仅可以活命,还能娶妻生子,一家人这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
一句话,让六个人掩口不语,心里面却猜测纷纷。
“下面就看你们的呢,只要说出对桓某有用的东西,都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诸位都是好汉,实在不该用这种野蛮的方式对待,桓某得罪了。来人,给他们上些金疮药,包扎好伤口。”
“小东子真他娘不够兄弟,这么快就招了,不讲义气。”
“小东子只顾着自己逃命,也不带上兄弟们。”
剩余几人心怀鬼胎,各自想着对策。
一个细高挑子问道:“谁能保证你们没在路口埋伏下人手,兴许小东子刚跑了没多远又被你们抓住了。”
“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子,我桓某不会不讲信誉。这样吧,你们说,怎样才能相信桓某的诚意?”
胖墩墩的一个汉子说道:“这样,你把我们送至金陵渡口,谁说了实情,你就让他在我们眼皮底下,走出五十丈之外下水。凭咱们的水性,自能逃生,如何?”
“好,一言为定!我且来问你,元夕之夜,你们在哪里?”
胖墩子刚才那番话果然是为自己留下逃生的希望,抢着道:“我说,我说。我们七人当晚都在滁州城南的妓馆里快活,三更方回。”
伏滔问道:“田蛟在吗?”
“是这样,我们有十二个兄弟都是一个村的,平时走得很近,里面就有田蛟。大概在元夕前三四天左右,我去找田蛟,说钱老幺元夕要出门,不如再去城里快活快活。”
伏滔追问道:“他去了吗?”
“他却一反常态,说是这几日也要出门一趟。我问他去哪,他怎么都不说。不过,我看到他在收拾一样东西。”
“收拾什么东西?”
“就是我们水手常用的鲨鱼皮衣,还有弯锡管,我就知道他要出门干大事了,所以就没再追问。对了,他还带走了另外四人。”
桓温心里更加有底,问道:“这几日你看到过他们没有?”
“没有,自那以后就一直没有再见到。”
伏滔言道:“田蛟出门,为何不带弟弟田龙去?田龙水性又不差。”
“他们二人是亲兄弟,感情很深,吃喝嫖赌常在一起,如遇到外出办大事,田蛟则甩开田龙单干?”
“这却是为何?”
胖墩子解释道:“田蛟是担心万一遇险,兄弟俩都死了,田家就绝后了。大人,我就知道这些。”
“好,拿上钱,你可以走了。”
此处离江边码头不远,桓温带着他们乘上马车,送至渡口,按照约定,放胖墩子走了。
还有两人交代了平时练兵情况,桓温也放走了他们。
细高挑子一看走得差不多了,不等发问就抢着招供了。
“我还知道一个秘密,在南北山之间,好像有一个秘密的山洞,那里非常隐蔽,几乎无人知道。有一次我发现钱老幺的一个心腹在那里出现过,估计那里应该是藏着什么重要东西,兴许还有人在那看守。”
最后只剩下田龙和另外一人。
桓温已经不需要再问什么了,他要留着田龙,还有大用……
司马晞将兵十余载,一眼就看出钱老幺身后的这支所谓的先头军不同寻常,虽说是同一制式的盔甲和兵刃,但阵容整齐,虎虎生威,个个透着精气神。
回想朝堂上桓温的那番话,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出师次日晚,大军在寿州安营,褚华回到自己的营帐,钱老幺便抖抖索索禀报了山中的事情。
褚华怒不可遏,原本一路上就受了武陵王的窝囊气,要不是太后临来前千叮万嘱,早就呛起来了。
“啪!啪!啪!”
几声响亮的耳光,钱老幺自知罪责难逃,毫不躲避,打得褚华手都疼,方才停下。
纵然腮帮红肿,满口流血,钱老幺却一声不吭,还伸出舌头把嘴角快要滴落的鲜血舔入口中咽下。
当发现七人不知下落后,钱老幺当夜便派人查找,差不多将城内所有的酒肆和妓馆客栈排摸了一遍,次日又查访一日,仍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感到事情不妙,刚准备禀报褚华,却接到出兵之命,便草草收拾,倾巢而出,连夜发兵前往淮河南岸。
这七人下落不明,所幸他们毫不知情,死就死了,可若是被抓,被桓温抓了,可能会交待出琅琊山的落脚处。
这也无所谓,反正已经全部撤离,收拾干净,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褚华笑了笑,心想,幸好碰上此次鲜卑人进军,否则,老巢被桓温侦破,奏上一本,自己就要完蛋了。
因为中军只能在京师境内驻扎,在滁州被发现,那就是蓄养私兵,罪名不止是罢官削职。
历朝历代,蓄养私兵等同于谋逆。不管哪位皇帝,都决不允许,一旦发现,那是抄家灭族大罪。
慕容恪啊,你真是我褚家的救星,谢过了!
褚华弄拙成巧,暗自高兴。不期,一个担忧又跃入心里。
临来前,太后交代说,如不出所料,三个月之后,便可大功告成,朝堂会翻了天。
那时候,大家伙就可以走出洞穴,扬眉吐气了。
褚华隐约知道,三个月内会发生什么。
三个月后,就是五月初,百花争艳,柳絮纷飞之时。太后的命令,他不敢有半分违拗。好在时日不长,忍耐便是。
“那十几人随军前来了吗?”
钱老幺知道是问前往广陵的那些人,包括赶牛车的骑大马的还有潜入邗沟的田蛟等人,回道:“属下怕他们随军会被人认出,因而让他们留在洞穴,蛰伏不出,直至大军回来。”
“嗯,很好,干得漂亮。”
褚华刚夸奖了钱老幺一句,突然又惊道:“不好!万一桓温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可就完了。”
“将军放心,那个洞穴除了属下和几个心腹,没人知道,田龙他们更不清楚。”
“住嘴!我想起来了,那桓温早年在琅琊山的杜家村也落过脚,而且咱们征用的也是辅国军的旧地,不能有任何侥幸。你赶紧带人去一趟,全宰了,一个活口不留。”
“二爷,他们忠心耿耿,功夫又好,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什么时候了,还存这妇人之仁。该杀就得杀,谁让你没有管住田龙他们?去吧,做得干净些,抚恤嘛,加倍!”
钱老幺不敢再吱声,带着四五十人连夜又回奔琅琊山。
哪知晚了一步,早有人捷足先登,等他们到了,那十几人已经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