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司马奕重用或者说利用自己开始,司马昱发现,事情的发展离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陛下,太后,恕臣不恭,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如果整个建康都沦为鲜卑人的牧场,你们再想斗,也没地方斗了!”
“大胆司马昱,大放厥词,出言不逊,该当何罪?”
褚建对他名义上的上官竟敢出言不逊,于是出言指责。
司马昱丝毫不理会,继续言道:“眼下京师人心惶惶,据说不少大户已经悄悄转移资财,到南方的会稽、吴兴一带置业,躲避随时而来的战火。土地没了,百姓没了,国将不国,朝将不朝,难道还要上演中朝怀帝、愍帝之祸吗?”
司马奕听得浑身一激灵!
那两位先帝被匈奴人掳至北地,当牛做马,最后还被毒死,结局想想都可怕。
“速速下旨,让殷浩倾巢而出,先行北上。”
“好吧,国祚安危,哀家怎能熟视无睹?令褚华和应将军二人率五万大军紧随其后,协力迎敌。”
“臣谢陛下,谢太后,臣这就去传旨。”
传好旨意,司马昱如释重负,一身轻松,步出宣阳门。冬日的冷风一激,突然临机一动,想起桓温来,便也效仿他,徒步回府。
皇城根下,偶尔还能见到富家大户赶着马车,车上满满当当,往御街而去。出了朱雀门,便可南下宣城、会稽诸郡。
道旁,京师百姓,天子脚下,最喜欢议论国事!
“老兄你看,前面那户好像就是鸡笼山下的江家,经营几十家粮店,富可敌国,如今也坐不住,逃到南方去了。”
“穷家富路,咱们穷人无可奈何,能逃到哪去?”
“估计啊,这司马家的江山要完!”
“活该,让他们迫害桓大将军,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要我说,巴不得鲜卑人早点打过来,把这些大族豪门、贪官污吏们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唉,天下又要大乱!兴也苦,亡也苦,最终倒霉的还是咱们百姓!”
司马昱听得一真二切,心内不是滋味,浮想联翩,突然改变了回家的想法,折了方向,径向长干里而去。
“娘要让你为恶吧,可坏事毕竟不该做。娘要叫你行善吧,可是你爹也好,你娘也罢,一生没有为恶。到头来,你爹惨死,你也四处亡命,落得这步田地。”
桓温跪在墓庐前,又想起了这句话,这是琅琊山下茅屋中孔氏对自己讲过的。
花开花谢,春去秋来,又至冬日,桓温无一日不来坟头,和孔氏说说话,解解闷。
这已经成为他囚禁生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今天他又像往常一样来了。
而此刻,余光尽处,他发现一个身影在朝着自己走来。
“百善孝为先,大司马果然是后汉大儒之后,祭拜亡母,一日不废,令本王动容!”
桓温一声不吭。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慕容恪进逼徐州,殷浩全军北上,过几日,褚家也要调动荆州大军北上,你可知道?”
桓温不言不语。
“大晋势如累卵,稍触即溃,大司马能独善其身吗?”
桓温慢慢爬起身,头也不回,一摇一晃的回家了。
司马昱不死心,追了两步大声吼道:“死灰尚能复燃,大司马安心这样了此残生?”
身影越来越远,司马昱怔怔发呆,立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背影,佝偻着,脚步蹒跚。
“蛟龙,元不是池中物!桓温这样颓废不堪,是荆州密报的消息有误,还是我看错了人?为何我透露给他说褚华要离开荆州的消息,他也无动于衷?”
他喃喃自语。
司马昱也曾收到过荆州的消息,说桓温的属下在荆州附近布下了一张大网,肯定会重出江湖,所以他极力配合何充,营救桓温出狱。
可是桓温如今的样子,让他恍惚了,犹豫了,甚至后悔了!
开罪褚蒜子,救出这样的一个活死人,这步棋,失策了!
日暮时分,一个农人,头戴斗笠,赶着一辆牛车,姗姗而至。见左右无人,悄悄进入庐舍,转身又悄悄出来,赶车走了。
袁宏春风得意,升了官,发了财,借着褚华安排自己到郡县寻访之际,仗着褚华的威势,巧取豪夺,聚敛了不少钱财。
这日,从当阳回到州衙,发现褚华不在,估计是和应将军商量北上之事了,便在衙中盘点起当阳县的孝敬。
“娘啊,还真是不少!”
袁宏手舞足蹈,突然闻到动静,赶紧藏了起来。
褚华在钱老幺护卫下,回到州衙,远远便听见袁宏在高声朗诵: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哪来的佳人,让袁长史魂牵梦萦!”褚华抖抖身上的雪,问道。
“大将军见笑了,佳人不假,不过非是属下魂牵梦萦,而是为大将军筹谋啊。”
“噢!”
一听是佳人,褚华来了兴致。
“佳人在哪?”
“就在北方!不远,当阳城内。”
“谁家女子?姿貌如何?”
“卜县令的小妾,年方二八,国色天香,如月中嫦娥!”
每逢这样的好事,褚华都会习惯性的咽咽唾沫,这一回却收住了淫心,叹道:“就算是真的嫦娥,也无福消受了。朝廷下旨,令大军即刻北上,奔赴徐州。”
“大将军,属下窃以为不可,那鲜卑人岂是好惹的?听说他们有个叫慕容恪的,就连桓温都占不了他的便宜。”
“嗯,难道你说爷还不如那桓温?”
袁宏狠狠掌了自己一嘴巴:“属下失言,该死!该死!”
“哼,爷我是遇强则强,向来不怕什么冉闵啊慕容恪之流的,就是心有不甘,凭什么要爷的大军给他殷浩卖命?”
“二爷,属下就是这个意思,为他人火中取栗,没有比这再委屈的事了。”
袁宏奴颜婢膝,出着馊主意。
“对了,按二爷的吩咐,属下接连几日派人到夷陵城宣扬王命,可城门紧锁,无人响应,里面定有名堂,估摸着是桓冲临走时安排的。”
“哦,得空时爷亲自去一趟,把他给踏平喽。”
“爷,属下突然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二爷不妨拖上三两日,观望一阵子,让殷浩他们先打起来,消耗消耗再说,然后再派兵去驰援。如若胜了,则是二爷的功劳,如若不胜,二爷也可保存实力。”
“好主意,二爷正有此意!可要是太后追问起来如何是好?”
“这还不简单,就说此地发现桓温余孽,派军清剿才耽搁了几日,朝廷只会褒奖,哪能责怪?”
“你小子不愧为二爷的参军,就这么办!钱将军,你去知会应将军,让他两日后率两万镇军先行北上,本大将军随后便到。”
“遵命!”
钱老么瞪着袁宏,暗恨这小子抢了自己的风头。
而宽窄巷褚府,管家褚财见褚建一脸愁容,便知有了心事:“大爷,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唉!我就闹不明白,鲜卑人茹毛饮血,以牛羊为食,属野蛮未开化之胡种,为何能屡屡胜我文明教化之大邦,奇哉怪也!”
“大爷文诌诌的,可是徐州又吃了败仗?”
褚建骂道:“这应将军果真是个草包,还未入城,便遭鲜卑人伏击,死伤近半。殷浩急报朝廷,说至少还需两万大军,方可与鲜卑人成抗衡之势。”
褚财附和道:“姓应的就是个草包。”
“如今,司马晞的中军只有两万人了,皇帝担心京师安危不肯再遣,而褚华又来信说荆州发现桓温余孽,故而只能先派钱老幺领兵一万前来。估计钱老幺明晚抵京,稍作停留,次日再北上。”
“太后答应啦?”
“太后怎能不知道这是褚华保存实力的心眼,桓温即便还有残余之众,也无法轻易攻下荆州。所以太后又下了严旨,让他见旨后,一刻也不得耽搁,立即发兵。”
“还是太后明察秋毫!”
褚财又兴奋的拍了一句,言道:“就凭桓温乌合之众,难以成事。即便有个两三万余孽,桓温还在咱们手中,又能奈何?等鲜卑人退兵,还要让二爷亲自领兵,前往蜀地,一举将乱军铲平,永绝后患。”
“没错,太后说了,过些日子,把那个王瑜调离,益州长史换作咱们的人担任,这样便可牢牢将蜀地握在手中。”
“桓温余孽?桓温余孽!”
褚建心里念叨,突然问道:“这桓温守丧有不少日子了吧!”
“大爷怎么忘了,圣上亲政转眼就快三年了。孔氏就是在亲政前不久死的,也就是说,守丧也快要三年了。”
“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
褚建平素里还读些诗书,知道守丧三年之礼出自论语。
“桓温这小子,又是儒门之后,守丧三年也有可能。哎,三年之后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对了,桓温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吗?”
“又痴又傻,天天守墓,这小子形销骨立,快成废人了。前阵子中军来报,说司马昱曾去探访过,不过片刻之间便走了,姓桓的似乎没有理会他。”
褚财这句话,将褚建从三年之丧的思路中转移开来,不再紧盯不放了。
“哼!司马昱一向不做赔本的买卖,可惜这次他赌输了!对了,长干里现在是谁在看管桓府?”
“回大爷,是牙将武庆,不过钱将军来信说了,后日一大早要调他一道北上,暂时还没定下谁去替换呢。”
“让戚仁去吧,他不懂打仗,看个人还行。你派个人去告知武将军,让他明晚移营交接。还有,叮嘱戚仁,让他盯好了,别出什么意外!”
褚财狞笑道:“放心吧,戚仁这次过去,定要好好折腾一下那姓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