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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不论天有眼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3815 2024-07-06 15:19

  庾亮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到了淮河岸边,只见尸横遍地,一片狼藉,吓得苦胆差点吐出来,心想伯侄俩今晚要命丧于此。

  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逞能,贪图什么军功?

  他第一次萌生出了一个想法,来文的,不是宿敌王导的对手。来武的,也不比王导强!

  念头一闪而过,瞬间又深埋于心底。他不服,他不肯认输,至少,他还有个太后妹妹!

  无边的夜幕吞噬了他,还有车厢里喉干无泪的庾希,伯侄俩彷徨无计,害怕会有一柄胡刀或一支胡箭刺破夜幕命中车厢。

  掀开轿帘,庾亮吼道:“到底还有船没有,再去看看。”

  又焦急的等了好一会,才查清河上有船可渡。庾亮顾不上追究守将的罪过,也不关心他们的死活,在亲随的护送下渡过了淮河。

  刀枪敌不过胡人,天赐的淮河水足以将他们拦在界外。

  过了河,心里轻松多了,官道也变得平坦通畅。

  庾亮吩咐车夫快马加鞭,一方面庾希急需太医诊治,一方面,深秋的夜风里,总是能听到其中夹杂的怪叫,还有隐隐的鼙鼓声!

  在逃离梁郡城后,庾亮恨不得长出翅膀,早点离开狼窝。怎奈拉着车厢,车内还坐着伯侄俩,怎么也跑不快。

  过了卧虎岗之后,庾希没了声响,庾亮吓得灵魂出窍,惊叫道:“希儿,希儿?”

  庾希轻轻抬了抬手,表示他还没死。

  庾亮抚了抚胸口,长长出了口气。

  “希儿,再坚持会儿,很快就到京城了,那里有最好的太医,你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他轻声安慰侄子,庾希哀嚎了一路,无力再哭泣,只能接受残酷的事实。

  “没事,希儿挺得住,比起死在城下的那帮山匪,希儿幸运的多!”

  “哼!那帮草寇泥腿子,区区贱命怎能和我们庾家人比拟?他们是鸟雀,希儿是凤凰!”

  庾希使劲从梁郡城下的噩梦中挣脱出来,不解的问道:

  “伯父,希儿一直不信,世上真的有人不怕死。可是这一次,在梁郡城下我看到了。那帮草寇是怎么炼成的?姓桓的到底给了他们什么?”

  这个疑问也戳中了庾亮的盲区!

  乞活军勇猛且不畏死,对桓温又那么忠心,任由他发展下去,形成气候那是迟早的事,也就很有可能触犯到庾家一门独大的晋身之路。

  况且,桓温表面上尊重庾家,但他内心肯定把桓彝以及一家子的噩运算在庾家账上,无论他是否和南康成亲,必定不能为我所用。

  “这个,伯父也说不清,正因如此,伯父才越觉得桓温可怕。希儿你要记住,不能为我所用的人,越是有才能,越要消灭掉!”

  庾希忘记了疼痛,问道:“侄儿明白了,所以明明知道破城很难,伯父还是要让他们飞蛾扑火,抵死攻城。可是伯父,回去如果圣上问及此事,咱们就不怕落个借刀杀人之嫌吗?”

  “嘿嘿,当然不怕,我们有无可辩驳的理由。军士被困城内,攻城营救没有什么不妥,桓温又是先锋,是他的职责所在。再说了,圣上远在京师,他又没有顺风耳,怎么洞悉城下的一切?”

  “可是,有一个人,他全都知道。”

  庾希朝着车帘外努努嘴。庾亮吓了一跳,他知道庾希说的是谁。

  伯侄俩只顾逃命,却忘了知悉内情的亲随司马。

  庾亮嘴角抽搐,心一横,在换马歇息之际,他吩咐赶车人:“你过来一下,本将军有事交待!”

  “大人,你这是?”

  行军司马嘴角涌出鲜血,茫然的看着胸前的短刀,双手还下意识的想攥住刀柄,阻止庾亮继续用力。

  “委屈司马了,你很聪明,担心我们贻误大事,在滁州和寿州两次提醒大军早点赶路,也怪本将军没有采纳你的高见,果然贻误了。眼下覆水难收,后悔也没有用。”

  行军司马更是不解,似乎在问,既然你知道我是对的,为何还要来这一手?

  “本将军担心回朝后有人会追问此事,你作为行军司马,参赞军务,一定会成为他们拷问的主要目标。为免遭讯问之苦,本将军就说你战死了,这样还能给你的家人领一份抚恤,两全其美,这样的好事当代要留给聪明的你喽!”

  行军司马口角出血,双手死死攥着渐渐插入的锋刃!

  “大人拒纳忠言,戆而落败,又嫉恨献策之人,诛戮忠良,以逞愚愤。袁绍为之于前,大人踵之于后,嫉贤妒能,丧尽天良,你会遭到报应的。别忘了,杀了我一人,你能杀得了天下人吗?”

  “本将军管不了那么多,总之,你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伯父,快,后面似乎有动静。”

  庾希不知是幻听还是真听到了,嚷叫了一声。

  庾亮慌张之下,用力一推,行军司马仆倒在地,顺着斜坡,滚入路边的沟壑里。

  他瞥了一眼,顾不上那把柄上镶金的随身短刀,匆匆而去。

  回到建康之后,他不敢贸然进宫,而是先派了一个心腹将领去禀报,探探朝堂的口风,让皇帝先入为主。

  得知成帝在朝堂上扫案之怒,庾亮胆战心惊,虽然他已经安排了替罪羊,皇帝也迁怒于桓温和乞活军,但自己身为主帅,自知难辞其咎。

  原本想称病不朝,让二弟庾冰到崇德宫斡旋一番,待成帝心情平缓一些再上朝不迟。

  不料刚回到青溪桥畔的府邸,家人报知说太后晕厥,这才借探视太后为由,深夜来到崇德宫。

  临进宫前,他又穿上了刚刚退去的盔甲。

  “陛下,臣有罪啊!丧师失地,罪无可恕,望陛下降罪!”

  成帝看看跪伏在地的舅舅,盔甲不整,满脸尘灰,形容憔悴,一把鼻涕一把泪,模样甚是可怜,没有作声。

  见成帝丝毫没有怜悯之意,庾亮颇为尴尬,赶紧转头望着庾文君。

  “太后,臣侥幸活命回来,特来拜望太后。是臣无能,让太后忧心,臣请太后千万要爱惜凤体。”

  庾太后心有不忍,但碍于成帝的脸色,冷漠的问道:“事情本宫已经知悉了,也不想再听,本宫还想着再活上几年呢。”

  话未说完,不停的咳嗽,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庾亮知难而退。

  次日式乾殿上,庾亮故伎重演,避重就轻将战况描述了一番,然后把矛头直指桓温。

  说乞活军不遵将令,关键时刻弃城而逃,致使唾手可得的梁郡功败垂成。其后,征北将军又与鲜卑勾结,才有了今日之大败。

  “不知骠骑将军所谓的勾结鲜卑人可有证据?此罪一旦坐实,那就是叛国杀头之罪,还须慎言。”

  何充当即出言质疑。

  “陛下,他们是否有勾结,臣就举两个不争的事实吧。”庾亮不慌不忙,早就想好了说辞。

  他的第一个理由是,如果桓温没有勾结鲜卑人,他区区十几人,如何能从防卫森严的兖州鲜卑驻地得以生还?要知道,此次夺了徐州杀害郗鉴的就是鲜卑人。

  其二,在淮北北岸,面对鲜卑人火烧船只的骑兵,桓温只是鼓噪而进,驱逐而前,他们并未真刀真枪,放任鲜卑人焚毁了九成的战船在先,纵容鲜卑人从容逃脱在后。

  况且,在淮河北岸,当时的兵力三倍于敌人,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默契,鲜卑人能那么顺利得手吗?

  成帝真的动怒了,昨日那个将领所言,同样是归罪桓温,但是没有庾亮说得透彻,还有明显的事例和数据作为佐证。

  “尚书台,征北将军已经回京,为何不朝,今日可有奏疏呈报?”

  何充是尚书仆射,庾亮不在,他负责尚书台。

  “回禀陛下,征北将军只是差人向尚书台告假,称其母染疾,须陪护几日,并不曾有只纸片言陈奏。”

  “陛下,那必是他做贼心虚,自知罪责难逃,故而不敢虚言以蒙陛下圣听,这样的话,他是罪上加罪。”

  庾亮暗自得意,然后转头又对庾文君说道:“太后,希儿自小便得太后喜爱,如今虽捡回一条命,可是太医说了,他一目已眇,将落下终生残疾,呜呜!”

  军情重要,事关重大,庾文君虽然没有摄政之权,仍然来到式乾殿旁听,她深深叹道:“可怜了希儿这孩子,年纪轻轻就遭此劫难。”

  “陛下,臣绝无虚言,有沈劲和众军作证,务必要给臣做主,给伤亡的将士做主,给大晋朝野做主。”

  庾冰也随同兄长一道跪下,请求严惩桓温。

  而听政的庾太后则进退两难,一旁是自己的两位哥哥,另一旁是自己的准女婿。

  太后的神色,舅舅的愤慨,成帝看在眼里。兄妹之间为了桓温,产生了分歧,这个难题只好自己来承担了。

  他知道母后的苦衷和妹妹的心思,还要兼顾庾氏兄弟的感受。他不想和稀泥,必须有所惩戒。

  “朕已下旨缉捕乞活军,而今桓温纵敌逃脱,有勾结之嫌,着令免去征北将军之职,待罪在家,听候处置。”

  “陛下明察秋毫,臣谢陛下!”

  庾亮心花怒放,天大的惨败这么快就烟消云散了。

  “骠骑将军,你身为主帅,功过是非你自己清楚,这几日就在家思过。等桓温销假上朝,你们还要当堂辩驳,朕总不能听你一家之言,也得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庾亮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原来皇帝没想象的那样好对付。

  哼!辩驳就辩驳,事到如今,看你桓温还能说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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