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还生大哥的气呐?”
来者竟然是燕王慕容俊。
“哪能呢?”
慕容恪绝没想到他会来,心里还在生王廷上的气,可自己又不太会撒谎,嘴上否认,脸还是紧绷着。
“臣弟无能,耽误了王兄的大计,惭愧!”
“好了,好了,二弟,大哥其实并不是要指责你,而是想借你来斥责那些将领,骄横倦怠,不肯用命。你就多担待些,自家兄弟不倚仗,还能倚仗谁?”
“那些将领并非惜命怯懦,的确是现在冉闵虎威犹在,獠牙正利,时机还未到而已。”慕容恪辩解道。
“大哥当然知道,只是想再敲打敲打,让他们不要得意忘形,玩忽职守,时时要保持警惕。这样的话,待时机成熟,便可上下用命,将冉闵一举击溃。”
慕容恪心想,这哪是敲打诸将,分明就是借诸将来敲打我。
“二弟乃我大燕第一名将,可不能与花草为伴,你的伙伴应该是燕刀弯弓,是沙场的萧瑟秋风,是敌人的痛哭哀嚎。所以,大哥的意思是,你还得辛苦一趟,去攻占大魏的河南三镇,特别是洛阳。”
慕容俊揉捏着一株盆景,看似无心的说道。
慕容恪纳闷地回道:“王兄,大燕的首要之务是一统河北,扩展疆土,北至龙城,西至黄河。那洛阳于我王廷,没有太大的裨益,至少现在没有。”
慕容俊笑道:“二弟有所不知,打仗不能仅仅从军事的角度出发,有时候还要考虑别的因素。比如说洛阳,看似无甚好处,但可以剪除冉闵的外围,而且更重要的是复仇。”
“复仇?”
“是啊,晋人悍然毁约开战,让我大燕蒙羞,咱们总得还以颜色,洛阳不是他们的旧都吗?偏要拿下它,狠狠羞辱一下晋人!”
这是什么逻辑?
就为了泄愤而从北方分兵,到底孰轻孰重!
慕容恪非常不满,也很不屑,但燕王主动来示好示弱,自己也不好再固执反对,但心里的顾虑还是要说的。
“王兄,据悉洛阳城换了守将,又有南阳和上洛二郡作为呼应,再者远离燕地,于我并不便利,不会轻易能拿下的。”
“不急,左右你现在没别的大事,拖也要拖垮晋人,待临漳时机成熟,便可北渡黄河,和三弟两翼齐发,活捉冉闵,以光复父王未竟之业。他老人家若泉下有知,该有多么欣慰。”
一番煽情,更是抬出死去的父亲,慕容俊连擦带抹的表演,让慕容恪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其实,这是可足浑的主意,目的是以此为借口,让他远离王廷,逐出权力核心。
还能挑起两个弟弟之间的冲突,让他们产生裂痕,竞相在燕王面前争风吃醋,相互较量。
作为君王,不就是希望麾下相互制衡,避免一家独大吗!
虎牢关一战,慕容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晋人何时这么变得不堪一击,首战就歼灭万人。按此进展,能很快打下洛阳。
可此时,他反倒不急了。
因为王兄说了,不着急,要拖垮晋人。没错,现在拿下洛阳,说不准会安排自己在这里守城,这并非自己所愿,那还急着攻城作甚?
不过,样子总是要装装的,否则,王廷会怀疑,晋人也会怀疑。
所以,慕容恪真正的时间花在打探临漳的消息上,还有就是成日指点着临漳一带的舆图,演示着各种攻城方略,至于洛阳,他并不想玩真的。
而桓温的出现,更让自己放弃了夺取城池的想法。
且这样耗着,现在撤兵,王廷没有自己的职缺,还会遭到王兄的苛责,不如在此静待临漳的时机。若能消灭冉闵,一统北方,战后,自己宁可解甲归田,从此不问戎事。
洛阳城内的桓温却没这个耐心,他一天也不想多等。
为此,桓温吩咐褚华将大军分成三拨,绕至上游百里之外,一拨拨分批渡河,已经驻扎在城下。
城内城外合兵,击退鲜卑人并无大碍,可鲜卑人闭关不战,依托高处固守,任凭褚华派军在营外辱骂,就是不理不睬。
一晃到了四月初,距离和皇帝约定的返斾之日不远了,桓温心急如焚。
这时,言川出了个主意。
“恩公,慕容公子高悬免战牌,咱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如通知桓冲,让他派一万卫卒过来,强攻鲜卑人,不信还治不了他。”
“不可,不可,鲜卑人若真是不战,来一万卫卒也无济于事。若是强攻,咱们会吃大亏,会白白牺牲兄弟们。他若是战,就现在这些兵马,也就足够了,再等等看吧。”
次日一早,从京师出来两个信使,皆向洛阳进发。
一前一后,一明一暗,一个找桓温,一个找褚华。
桓温接信,甚觉欣慰,此前的担心和焦躁一扫而空。
穆帝来信称,京师一切平安,太后没有任何动静,自己连她的寿宴都拒绝了。让桓温放心,不要操之过急,务必要守住洛阳。
还说,若四月底前鲜卑人仍不肯退兵,朝廷可以让益州长史王瑜调兵两万,进驻洛阳。
而褚华接信后,则是惊喜交加,暗暗思量着对策……
过了五日,鲜卑人还是没有动静。
“言川,你派两个兄弟,去燕营问问,慕容恪怎么了?”
“恩公,这不是让他们去送死么?”
“你放心吧,就说是我的使者,以慕容恪的为人,不但不会杀他们,兴许还能得到些赏赐。”
还真是这样,不一会,两个卫卒兴冲冲前来报告打听到的情况,手里还拿着两张虎皮,说是鲜卑人赏的。
不报告正事,先腆着脸问言川:“头儿,你说这虎皮是做褥子呢,还是做大氅?”
言川傻呵呵的笑道:“依俺看,还是做鞭子好。”
“这么好的一张虎皮,把它裁开做鞭子,太可惜了。”
“是啊,做鞭子有什么用?”
言川怒骂道:“当然是抽你俩!蠢东西,派你们干什么去的,讨虎皮?”
两个卫卒遭此奚落,这才慌忙回道:“鲜卑人说二公子病了两三日,还不见好。”
桓温惊问道:“患的什么病?”
“这个?他们也不知道,说是忽冷忽热,还烦躁不安,恶心呕吐。”
“恩公,这症状好像就是荆州乡人所说的打摆子,卫卒中有兄弟也患过此病,其实就是疟疾,如不及时医治,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一个卫卒附和道:“属下就是江陵人,去年我哥哥曾患过此病,医者开了方子,属下去抓的药。医者还说了,就是要赶早,若是过了日子,华佗也救不了。”
桓温忧道:“或许是燕营背靠高阜密林,山林中蚊虫甚多,叮咬所致。鲜卑人条件有限,随军郎中也未必识得此病,处境不妙啊。都有什么药,还记得吗?”
“药倒是不多,也不名贵,里面好像有甘草、柴胡、半夏、黄芩、生姜几样。”
“言川,你带上两位兄弟,城内药铺众多,医者中必有高人,去讨些方子,抓紧熬药,给他送过去。”
郗超似乎不太赞同,说道:“大将军,你这种做法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古往今来也没这种先例吧,我和言川都糊涂了。”
桓温笑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攥着虎皮不肯改作鞭子的卫卒不识趣的说道:“常人遇到仇敌,必置之于死地而后快,大将军倒好,千方百计要救仇敌的性命,这要是传出去,谁信?再说了,你这药,鲜卑人他敢喝吗?”
“闭嘴!大将军和慕容公子的境界岂是你们可比的,还不快滚?”
言川一吆喝,两个卫卒披着虎皮,麻麻溜溜跑开了。
桓温也不禁笑了一声:“他们说得也对,古往今来,有像我们俩这样的敌人吗?”
“不是告诉你们了嘛,我家二公子真的病了,你们怎么又来了?还想讨虎皮?”
一个鲜卑的军头质问晋人的两个卫卒。
“这次我们不讨虎皮,是来送药的,给你们家二公子的,让他快些服下。”
“笑话!你们看看清楚,你我不是朋友,是敌人!你看有给敌人送药治病的吗?莫不是毒药,想加害我家二公子,拿下!”
“住手!二公子刚准备歇着,你们啰唣什么?”
一个将佐模样的走了出来,小声训斥着守兵。
守兵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哦,有这等事?你俩随我进来。”
将佐进了营帐,禀报了情况,慕容恪当即命人从药罐中倒了一碗,端起来就准备喝。
将佐劝道:“二公子,不可不可,谁知那晋人安的什么心?”
“桓温怎会是那下毒鸩人之辈!”说完,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回去告诉你家大司马,两日后,咱们正式开战!来人,赏虎皮!”
两个卫卒兴高采烈,这下褥子也成了,大氅也成了。
服了几剂汤药,果然是药到病除,无病一身轻。
慕容恪精神抖擞,调动人马准备攻城。
当然,他也是考虑到迟迟不战,王廷再起疑心,同时也是反馈桓温的赠药之情,应该要露露脸。
这次鲜卑人选择了北城。
此前,东南两门都已经攻过了,西门太远,要绕半个城池,不现实,王兄也可以理解。
慕容恪认为,打完这次北门,慕容俊交待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而自己真正的战场应该就要开始。
因为北方已有消息暗中传来,冉闵对麾下的一个重要臂膀和盟友产生怀疑,有内讧迹象。如果反目成仇,冉闵实力受损,就会丧失对石衹的绝对优势。
到那时,或许会两败俱伤,而这才是慕容恪一直苦心等待的机会。
至于攻城,才半个时辰便已结束,双方几无死伤之事,慕容恪压根没太在意,走个过场就行了。
“恩公,慕容公子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说好了开战,结果没打一会就撤了,兄弟们还没杀过瘾。”
桓温也摸不准对方的脉搏,言道:“我也看到了,鲜卑人攻城,并未尽全力,这不应该是他们的性格,总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
“俺以为,肯定是他欣赏你,想把你拖在这里不让走。”
“欣不欣赏我不知道,但他确实有拖住大军的意思。攻不攻,退不退,这哪像两军交战,分明就是两个妇人当街吵架,架势摆得很大,可就是只动口不动手。这就奇怪了,他拖住我们究竟有什么用意呢?”
桓温懵了,她的确摸不着慕容恪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