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褚华要走,袁宏苦苦挽留,他知道褚华的秉性,一定会犹豫的。
果然,褚华惋惜地叹道:“可太后说旨到之时便发兵,这如何是好?”
褚华动了淫心,还是觉得有点为难。
“这还不简单,就说传令的路上耽搁了,入更方到,大军收拾起来也要两个时辰。这样的话,将军成了好事之后正好是天明时分,时间上滴水不漏,太后也看不出来。”
理由很充足,但是褚华还犹豫不决。
“属下问过了,这女子姿色一点不输王芙。佳人难再得,二爷走了,就不怕佳人独守空床,宵长寂寞?”
提起王芙,褚华痛惜万分,暗恨自己操之过急,又痛恨那愚蠢的卜县令触碰到院门,惊动了王芙,否则,她根本来不及取剑。
“这蠢材,坏了爷的好事,爷今晚就拿你的女人泄愤。”
“二爷答应了?”
“好吧,那就再等等。”
褚华决定留下了,然后吩咐道:“来人,通知大军随时待命,再派两千人马先往码头,准备好船只,二爷还有公务要处理,随后便到。”
“遵命!”
袁宏也叮嘱麾下的两名心腹州兵:“那美人快到了,你俩出城去接应一下。”
“二爷,枯等无聊,属下吩咐厨子,弄些下酒菜,边喝边等。一来为二爷饯行,二来嘛,乘着酒性,良宵更显风流!”
褚华心里似被猫挠一样,奇痒无比,欣赏的看着袁宏,赞不绝口。
“你可比那钱将军强多了,机敏,会办事,处处想得周到。等徐州战事结束,爷索性奏明朝廷,今后你就跟着爷干。”
“多谢二爷提携,属下再敬二爷一杯!”
一杯一杯复一杯,袁宏频频劝酒,言语奉承,不知不觉已经初更。这时州兵来报,美人已送至房舍。
褚华酒兴正酣,闻听大喜,在几名心腹护送之下,晃晃悠悠向房舍而去。
然而就在子夜时分,城防兵士领进来一个满头大汗之人,自称是当阳的县兵,有要事奏报褚华。
“二爷,二爷!”
褚华此刻被惊扰,却不能发火,他知道,这个时候敢打扰他的一定是十万火急之事。他懊恼的提上裤子,暂时撇下美人,出了内室。
果然,县兵报称,当晚,数百名贼人袭击了县衙,劫持了县令,怀疑是桓温的叛军,故而特来禀告。
“这帮叛军真会挑时候,早不闹事晚不闹事,知道大军要回京北上,先由着你,等回来再清剿你们。”
褚华非常气恼,抬手吩咐道:“好,明日本将军派袁参军去一趟,你回去吧,不必惊慌。”
他心猿意马,浑身燥热,想打发走这个不识趣的东西。
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哎,等等,你们县令大人有几房小妾?”
“咱们县令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条——惧内,他哪敢纳妾!”
“什么?你再说一遍。”
褚华大惊失色,得到县兵明确的回话后,不露声色回到内室。榻上的美人风情万种,玉手频招。
“爷快点,良宵将尽,莫辜负大好时光!”
褚华此刻哪里还有淫心,猛然掏出匕首,喝问道:“你不是卜世仁的小妾!你是谁?”
“啊,将军饶命!”
美人芳容失色,浑身颤栗不已。
“爷饶命,奴家是城北绮春阁的姑娘,是袁爷花了二十两银子,让我扮作什么姓卜的什么小妾,还把那人的相貌年龄告知奴家,让奴家熟记于心。”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三天前。”
褚华酒意全醒,回忆起来了。
三日前,正是钱老幺整顿兵马乘船回京的当晚,是袁宏献计,让钱老幺分兵先行。又提议说借口城外有桓温余孽活动,故意推迟几日发兵,一来等待美人,二来待徐州战事有了分晓之后再去抢功。
这些竟然全是袁宏的主意!
褚华神清气爽,走出房舍。袁宏见到之后神色微变,一脸惊讶,心想按照褚华的秉性,有这样颇通房帷之事的美人侍寝,不到精疲力尽,他是不会罢手的,今晚怎么这么快?
这时,一个亲随在褚华耳边密语了几句,他脸色一惊,瞬间又堆起笑脸!
“来人,备马,回京。袁参军,你送爷一程。”
“属下遵命!不过,二爷,这天都快亮了,还是等等再走,天黑了万一再有个闪失。”
褚华笑道:“袁宏,你这样殷勤让爷有些捉摸不透,怎么觉着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故意不让爷走。”
袁宏陪着笑脸,恭敬地说道:“二爷多虑了,属下就是想多服侍二爷,以表栽培提携之情。”
“是吗?那你为何要欺瞒二爷,用个妓女来冒充卜县令小妾?还有,刚刚你的军帐中,为何空空如也,那两千州兵去往何处?”
“二爷误会了,没这回事。”
此时,凌乱的蹄声传来,一骑飞奔而至,大呼道:“二爷,不好了,码头上的船,船被抢走了,兄弟们也被杀了!”
“还敢抵赖,快说,是否是你部下所为?”
褚华抽出佩刀,架在了袁宏项上。
“没错,正是袁某。”
“哦,倒是爽快,是何居心?”
“当然是把你们留下!”
“留下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区区两千人能奈我何?”
“袁某奈何不了你,可城外的叛军他们能奈何你。”
一听叛军两个字眼,褚华听出了袁宏的恶意,顿感不妙,吩咐押着袁宏,号令大军出北门,从陆路直接北上。
中军们一夜未歇,从营帐到南门码头,又折返到北门,唉声叹气,咒骂声不停。
刚刚辗转至北城,城上守兵却不敢开城,褚华看见他们惊慌失措的神情,知道肯定出了什么大事,连忙飞奔上城去看个究竟!
夜幕慢慢散去,黎明悄悄到来。远处的旷野依稀还有薄雾,田中的冬苗上侵染着微雪。
而城下,不知何时,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一个巨型军阵,纵横有序的排列着。星星点点,密密匝匝,一眼望不到头。
铁骑无声,如行云流水,刀枪不言,似融雪澌冰!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城下的军阵岿然不动,既不攻城,也不散去,就这样默默肃立着,他们好像在等待什么。
“二爷,完了,是桓温的叛军,他们把城围住,咱们出不去了。”
“住口,再扰乱军心,老子宰了你。去,把袁宏押过来。”
袁宏被五花大绑,连拉带踹,扭送过来。
“所,他们从哪来的?”
袁宏呵呵笑道:“从夷陵,从蜀地,从巴西郡,从四面八方。”
“既然来了,他们为何不攻城?”
“他们在等人。”
“等谁?”
“看看那匹高头大马,你就应该知道他们在等谁了。”
褚华定睛望去,在军阵的正中,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巍然伫立,可是,马背人却没有战士!
那匹马隐隐约约在哪里见过,是什么马?是谁的马?
哦,对了,那是驭风马,它是桓温的坐骑!
“胡说,桓温还在坟头呢,他能飞来不成,休要唬我!”
褚华将信将疑,他不信桓温能冲破重重阻碍,逃出生天,但眼前这些骤然集聚令人生畏的阵势又不像是闹着玩的。
“那你为何还敢留在城内,你不怕死吗?”
“因为你还对我有所戒备,我要是跑了,你一定会起疑,三日前便和钱老幺一道离开荆州。”
袁宏铿锵的回答,让褚华顿悟了,这一切,是苦肉计,是袁宏用肉身做饵,引诱自己这条大鱼。
“可惜呀,钱老幺让我提防你,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嫉妒,并没完全放在心里,结果还是疏忽大意,低估了你。不过,你要知道,你落在我的手中,桓温要是来了,你就要死了。”
袁宏神色不改,满足的笑道:“香饵悬钩,我不过是个诱饵,留下来就是要钓你这条大鱼!”
“你不怕死吗?”
“生命可贵,谁不怕死!当年在建康私牢里,袁某被你和褚建毒打,至今身上还留着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烙印!自那时,我袁宏就已经死了,你说,死人还会怕死吗?”
“看来你不是我褚家的眼线,你从头到尾就是桓温的人!爷就奇怪了,你跟着爷,哪点不比跟着姓桓的强?”
“道不同,不相为谋!跟着他,为人!跟着你,做鬼!”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城下山呼海啸,雷鸣般的怒吼吼震天动地。
正午时分,楼上人放眼望去,军阵换了阵型,居中闪出一条通道,阵后百余骑风驰电掣来至阵中。
为首一人,翻身下马,转身又上了驭风马,不紧不慢,来至阵前。
如同大晋回到了二三十年前一样,桓温也回到了开始时的起点。
当初,他率区区数百骑来收复庾家占领的荆州也是这样的场景,仰望着高高的巍峨的城墙。
而此刻,已经今非昔比,他身后是数万雄兵!
“二爷,怎么办?”
褚华掩饰住内心的不安,斥道:“慌什么?他们也就三四万人,两倍的兵力要想拿下荆州绝不可能,只要拖住他们两日,周边江州、岳州便可发来援军,他们就死定了。”
他的心腹亲兵非常忠诚而尽责,连忙下城布置,哪知城楼下的中军踟蹰不前,他们透过城门,看到了外面让人不寒而栗的阵容。
他们有理由相信,城池是守不住的,到头来难免一死,虽说从军最大的光荣是捐躯赴国难,埋骨沙场。
但,为了内斗,为褚家而死,分毫不值。
两万人中,只有两三成是褚华的心腹亲随,如钱老幺这样的麾下,也有一些有傲骨有操守的将佐,如武庆这样的。
他们对褚华虚与委蛇,心底里并不买账,当然,更多的则是吃粮当兵的寻常军士。
除了心腹亲随在大声吆喝,更多的人则犹豫迟疑,不愿和桓温为敌!
一来,众寡悬殊实力相去甚远。
二来,很多富有资历的中军过去不是受过桓温的恩惠,就是仰慕他的威名,为他下狱罢官削爵而暗暗鸣不平。
此刻,守军犹如一个宽厚的冰面,看似完整一块浑然无缺,其实里面已经出现了裂痕。而且,这条缝隙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恐慌的蔓延而不断延长,不断拓宽。
冰面上勉强保持着平衡,就缺一个领头之人能振臂一呼,或者发生一桩突如其来的变故,成为导火索,打破这样脆弱的平衡。
不一会,果真来了变故!
桓冲率军从蜀地江阳郡乘船直下,直抵荆州码头,在两千州兵接应下,从空门杀入城中。
因寒冬水位下降,否则桓冲应该到的更早些,或许袁宏也能幸免于难。
消息传到北城,双方的力量发生了改变,军士的心里也起了变化。大部分中军倒戈,将褚华及其亲随团团围住,短兵相接,杀到了一起。
褚华气急败坏,还想负隅顽抗,指挥亲随困兽犹斗。五六千人依仗城楼地势,奋力厮杀,竟然顶住了万余倒戈的中军。
这些亲随深受褚华厚待,大都是亡命之徒,自知性命攸关,因而个个勇猛,人人用命,居然杀出了一条血路。
“给我杀,杀了他们!”
褚华提着带血的兵刃,咆哮道。
一会,桓冲大军倏忽而至,褚华知大势已去,无路可逃,索性放手一搏,杀个痛快。
眼看自己的亲随一个个倒下,他反倒没有一丝惧意,大不了一死,可心里的恨意难消。
他恨的不是桓温,不是倒戈的中军,而是自己的姐姐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