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上一回的遭遇,董伟绘声绘色,把第二只瓷瓶的来历哆哆嗦嗦叙述了一遍。
但但略去了被抓招供的情节,期望能唤起庾冰的附和,至少泄露出一些什么,能让屏风之后的耳朵听得见。
“所以,还望庾大人快些拿个主意,他们可能已经盯上下官了,怀疑下官与成皇帝驾崩有牵连。”
“区区几个瓷瓶,能说明什么?无凭无据,怎可扣下这夷灭三族的罪名?太医令尽管放心,若是有人诬陷你,本官一定为你做主!”
庾冰这番话,让董伟舒心了许多,心想事情有希望,可是,接下来一句,又让他掉入了冰窟窿。
“不过,你得和本官从实道来,成皇帝驾崩是否是中毒所致,和你有无牵连?”
“庾大人,你这是卸磨杀驴,这瓷瓶中的毒药明明就是你亲手交与下官的,怎么还问我?”
“董太医,祸从口中,务请慎言,本官就当你是失心疯,胡言乱语,这种罪名不能随意担着,更不能连累别人!”
董伟发现自己上当了,被庾冰彻底抛弃,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庾冰,别想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当初,你兄长庾亮进献浸了药水的桂花饵糕毒杀了明皇帝,提升我为太医令。如今你们又故伎重演,指使我趁成皇帝染了风寒,暗中下毒,还给我送了两箱金银,还有这宅院。桩桩件件,历历在目,你想否认,休想!”
入木三分,字字封喉,看你庾冰还怎么抵赖?
“越说本官越糊涂,竟如天书一般,云里雾里。董太医说的这些可有凭据?可有证人?你这样胡撕乱咬,一定是受了别人的指使。背后是谁,快说!”
董伟被迎头一问,弄得满头雾水,仔细想来,除了这支无法对证的瓷瓶,确实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也就是说,自己没有抓住庾冰任何把柄,看来,这口大黑锅自己要背起来了。
“本官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你也别拿本官开心。若无别事,本官要告辞了!”
庾冰见董伟僵立不动,心里暗自冷笑,言罢,起身欲走。
“庾冰,你这丧尽天良的小人,借刀弑君的奸佞,休走!”
董伟气急败坏,失去理智,像疯了一般径自撞了过来。
庾冰猝不及防,被董伟拦腰摔在地上。
董伟挥舞双拳,在他头上面部一阵招呼,庾冰狼狈招架,奋力呼喊。这时,埋伏在庭院中的两个随从迅速冲到房内,将董伟扯开,扶起庾冰。
再看庾冰,头发散乱,衣裳撕破,一目淤青,脸上被划破几个口子,血迹渗了出来,龇牙咧嘴,面目全非!
庾冰从未受此奇耻大辱,喝了一声:“给我打,狠狠的打!”
“噼里啪啦!”
拳头脚尖如雨点一般,痛得董伟在地上哭爹喊娘,哀嚎乱滚。庾冰担心出了人命,喝令住手,然后,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起身离去。
不料董伟又从地上爬起,抄起旁边的一只花瓶,追了出来,朝着庾冰的脑后狠狠砸了过去。
两旁的随从听得背后风声,飞身跃起,然后一个转身,凌厉的飞腿扫了过来,不偏不倚,正中董伟头部。
董伟闷哼一声,仰面倒地,翻滚了几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中的花瓶也啪嚓摔在一块奇石上,发出清脆惊心的声响。
“大人,他,他死了!”
“死有余辜!”
庾冰狠狠的说着,但内心却惊惶不安,这可是落下了杀人灭口之嫌。自己本意并不想杀人,可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算了,是他先袭击本官,还有两人作证,料也无大碍。”于是,掩上院门,一溜烟回府而去。
回府之后,对镜览容,兀自吃了一惊。
几日内是无法出门见人了,许昌城定下的大计看来还是要放一放,过几天再召集顾命大臣议事。
眼下,只能先预作准备,分头联络军中心腹和亲信州郡,同时让庾希召集人马随时听用。还有,要告知荆州,做好策应。
一切布置妥当,庾冰放心在府中静养,不料,一条突如其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大晋朝野和建康的街头巷尾沸沸扬扬,传播开来。
庾冰买通董太医弑君,事后杀人灭口!
这个如炸雷般的消息,正是出自褚蒜子的安排。
当晚她屈尊,和司马晞兄弟早早就在董伟府上布下伏兵,只要庾冰开口承认,当场即可拿下。
原本手到擒来的计划,却因庾冰突如其来的否认而落空,无凭无据,只得任由庾冰离去,否则难免会落下精心布局栽赃陷害之口实,狐狸未捉住反倒惹下一身骚。
功败垂成,让褚蒜子费解,到底哪里出了漏洞?
按常理,庾冰看到那个红瓷瓶第一句话就应该是质问董伟为何没有扔掉。
在大军北伐前,她和两位王爷商量得妥妥当当,计划应该是滴水不漏。
满脸肉疙瘩的褚建一番话提醒了她,只有一种解释,北伐期间出了纰漏,一定是张罗布网的四人之中有人泄露出去。
那人会是谁?
她和董伟不会,司马晞对庾冰恨之入骨,难道是司马昱?
只有他随军出征了,难道是十几日的工夫就倒戈投向庾冰?
没理由呀,他这么做,图什么?而且,司马昱回来后还主动透露了大军战败的一些内情,应该不是他。
过了几日,心中的疑团才得以解开……
不过眼下,褚蒜子也不能一筹莫展,总得做些什么。
褚建献计道:“姐,现在庾家一定已经知道是我们做的局,彼此已经露刃相向,他不会再上钩了。既然无法确定究竟是谁漏了风,弟弟有一招浑水摸鱼之计,不妨一试,或许能窥得端倪。”
“何为浑水摸鱼?”
“就拿已死的董太医说事,他府上不是还有一个家人么……”
消息飞向了长干里,桓温第一个反应就是震惊,个中还带有欣慰。
当初成帝患此怪病,自己飞奔句曲山,就是认为是被人下毒所致。只是没想到,下毒之人居然是庾冰,皇帝的亲舅舅!
而驾崩近十五年的明帝居然也是死于此。
终于找到了元凶巨恶,幕后毒手。
另外他相信,虽然现在只是谣传,没有证据,但一切情节都合情合理,有眉目有眼的。
而且,当初庾太后病危时,自己在崇德宫外花坛旁,亲眼所见庾冰和董伟亲密的言行。被自己发现之后,他们还有意掩饰,故意分道而走。
如何找到证据,为成皇帝报仇,扳倒庾家,让他们罪有应得。这是自己的职责所系,使命所在,不枉成皇帝对自己的信赖。
不过,让他最为揪心的还是芷宫的成皇后,以她和成帝的感情,如果得知这个消息,会有多伤心!
那八年,成帝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保护神,是她的全部!
她会不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对了,上次桓熙生辰时,自己通过司马丕传信之后,至今还未收到回复。三日后,便是初一,自己要亲自去察看一趟!
“爹,爹!”
庾希慌慌张张来到庾冰书案前,惊道:“宫里来人,让你火速入宫面圣!”
庾冰放下书卷,沉吟道:“他们果然撺掇起圣上,要来三堂会审了,看他们能奈我何?”
“爹,快告诉我,这些谣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希儿,莫慌!既然是谣言,当然是杜撰的。而且爹已经知道,就是她在幕后主使,爹爹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之事,那是他们故意栽赃陷害。他们若有真的有证据,来的就不是内侍,而是中军来锁拿爹入宫了,别怕!”
“爹,她和咱家不是一向很亲密的吗?左一口舅舅右一口舅舅,怎会成今日冰火不同天的境地?”
“希儿,古语讲得好,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以势相交者,势去则人散!她与我家相交,究其根本,还是为了利用我们的势成就她家的利。”
“既然这样,孩儿不明白,咱庾家之势犹在,根基犹壮,她怎会提前就要散伙了呢?”
庾冰冷冷道:“备车,爹这就进宫,看看她有何诡计可施?”
式乾殿外,中军林立,护卫森严,朝阳映射之下,金盔金甲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刀枪剑戟折射出夺目的寒意,阵势蔚为壮观。
康帝已经多日没有驾临式乾殿了,今日,因事关父皇和皇兄两位先帝死因,只能强撑病体,来到这议政大殿,以示郑重。
庾冰原以为是到康帝寝宫,想着不过是康帝要问询几句,也就宽下心来。
不料内侍却引领他去往式乾殿方向,心里有些紧张,不时偷眼冷瞧,看着雁翅式排开的军容,还有军士们嗖嗖射向自己的眼神,带有拷问,充满敌意,像是支支冷箭。
仿佛自己罪行已经暴露,在通往刀斧手等待监斩的刑场。顿时,后脊背发凉,寒意笼罩全身。
镇定!镇定!万事有岳儿在,怕什么?她不过是虚张声势,手头并无铁证,怕什么?
庾冰一路宽慰着自己,昂首踏入殿内。
御座上康帝正襟危坐,一旁是皇后褚蒜子。阶下,顾命大臣悉数到齐,还有卫将军国丈褚裒,国舅褚建褚华,南康公主司马兴男。
而令庾冰惊讶的是,桓温也赫然在侧,不过是屈居在轮车之上。
“臣拜见陛下!”
“爱卿平身!”
康帝强打精神,言道:“爱卿,今日非是寻常朝会,而是专为议论朝野纷传的一桩事关两位先帝的消息,故而列班的只有几位顾命大臣,还有后族姻亲及皇室亲眷。具体事宜,由皇后说说吧。”
“臣妾遵旨!”
褚皇后欠身施礼,然后朝着一个内侍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内侍会意,开始给阶下诸人分发一张张纸笺。
“诸位爱卿,京师这几日有关国舅庾冰弑君的消息,已成为臣民茶余饭后之谈资,消息的源头就是你们手中的纸笺。”
康帝费力的说完,褚蒜子补充道:“眼下,舆情汹涌,民意沸腾,很多臣民,包括日趋没落的夫子庙中的一些学子,也纷纷上书,投至宣阳门外谤函。远在北方的属国鲜卑人也上奏朝廷,敦请查核内情,直至水落石出。揪出凶手,务必绳之以法,方可平息民议,底定朝野。”
“会稽王,你兼着丹阳尹,先说说吧!”
司马昱朗声道:“两日前的凌晨,丹阳尹衙门接报,称京师一户庭院发生凶杀案。京师重地,天子脚下,本王不敢怠慢,亲自赶往现场勘察。”
“哦,死者何人?”
“经查,被杀之人乃是太医令董伟,据报案之管家言称,前一夜,国舅庾冰曾悄悄来至董府谈事,后来二人发生争执,庾冰遂指使手下将他家老爷活活打死,弃尸而去。”
令人诧异的是,这样的惊天消息,阶下却出奇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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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冰能否逃过这场审问,说话没有分量的桓温究竟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表现,敬请继续阅读,敬请您的不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