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芒砀山不久,刘言川就开始四处打探桓温的下落,张罗着营救,二当家重新燃起怒火,怨恨桓温改变了山寨兄弟的生活。
从卧虎岗回来后,他就判断是桓温来了,因为大当家行踪诡秘,而且不久后开始玩命的操练,活脱脱换了个人似的,断定背后一定是桓温授意。
手下兄弟个个骨头散了架,实在吃不消,动作不熟,强度不够还要被责罚,世上有哪家山匪像这样苦逼的!
他想分道扬镳,带心腹下山自立门户,不想再遭这份罪,实在不行去蜀地乞食也行。
他很后悔,几个月前没有加入西去蜀地的那帮队伍,本以为重回芒砀山,经此一劫后,刘言川会管得松点,结果却变本加厉。
令他稍感失望的是,他派出心腹去打探其他山头营寨的弟兄们的想法,准备多拉点人马走。
结果,抱怨的兄弟不少,但愿意离开山寨的却寥寥无几。大部分人都在咬紧牙关,努力操练,说是要干大事业。
“呸,狗屁的大事业!”老二自问自答,骂道。
“娘的,想不到他这么折腾,在山寨威望还这么高。算了,不干自己的事,反正自己要下山。”
后来手下一个机灵鬼献计,不如乘其不备,除掉桓温,刘言川自然会回心转意。
老二想想也是,自立门户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所以,随后的几天,他一直秘密打探,要搞清楚桓温是否在山上,究竟藏在哪里。只要找到下落,这么多兄弟,又占据地利之便,对付一个桓温绰绰有余。
为了稳妥起见,他派心腹唆使老四,激起老四的怒火,从而转移别人的视线,然后自己浑水摸鱼,暗中下手!
让他特别不能容忍的是,刘言川竟然同意帮助晋军攻打赵人,这也触犯了所有兄弟的底线,触犯了山规,让他选择铤而走险。
最后实在无计可施,他猛然想到了石闵。
于是,暗中派人送信给石闵,这一回,不仅要杀了桓温,还要杀了刘言川。
因为他越发意识到,自桓温上山后,刘言川就有了投靠朝廷的倾向,而流民自由自在不受拘管的日子要结束了。
而且,桓温必定在山寨当家,那刘言川就成了二当家,那时候,自己讲话的分量还不如屁顶用。
卧虎岗泄密之后,赵人袭杀未遂,他又联系石闵,定下赵人大帐的计划,诱使山寨兄弟,最好是桓温或刘言川亲自前往劫帐,一举干掉他们,自己则跟在身后,见机行事。
不料,偷鸡不成,反倒被桓温拿下。
聚义厅内,面对众人的诘责,二当家也是一条汉子,并未贪生怕死叩头求饶。
相反,他是振振有词:“我也是流民,和大伙一样出生入死。我并不想和山寨为敌,只是不服!”
“有什么不服的,说说看,当着众兄弟的面,俺刘言川绝不会让你冤死,看看你能编出什么说辞?”
二当家脑袋一抬,看着众兄弟,大声说道:“我们父辈是乞活军,我们是流民,不属于任何朝廷,靠着兄弟们一膀子力气,把脑袋拴在裤袋上,靠打劫为生。多少年了,弟兄们都习惯了。”
接着,他回忆起西山麓下祖孙三人的事情。
“几个兄弟饿的眼冒金星,杀了那对老翁夫妇也是情非得已,我多次向你求情,你丝毫不给我面子。你说,是两个百姓的性命重要,还是兄弟们的性命重要?”
老二说的是家里养鸡的那对老夫妻俩。
刘言川苦口婆心道:“这个乱世,没有无辜之人,没错,谁让他生逢乱世!杀人抢劫是我们流民干的事,可咱们不能当一辈子流民,你看看兄弟们,有几个有媳妇的,有儿女的?”
兄弟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光棍一条。
“再过二十年,我们头发都白了,路也走不动了,还怎么抢?又有谁来抢给我们吃,到时候还不是死路一条?俺作为大当家的,眼光要放远一些,要为山寨几千号人的将来着想。”
很多人心动了,山寨能有今天的这点家底来之不易!
“世道乱了,会有源源不断的饥民加入流民队伍,我们不愁后继无人。可是,眼下两国没有战事,大晋又在推行新政,百姓们眼看丰衣足食,谁还愿意当流民去乞讨,我们的出路又在哪里?”
刘言川越说越激动,厅内外的弟兄们凝神静听,多年以来,大当家第一次真诚的袒露自己的心迹!
一没有子孙,二没有新人加入,山寨今后靠谁?自打桓温从韩晃的刀下救了他们,刘言川感谢的并不是性命的获救,而是从桓温的话里,开始思考今后芒砀山弟兄们的前途和命运。
不管晋人灭了赵人,还是赵人灭了晋人,谁都不会允许治下有流民山匪存活。那时候,大军进山,他们还是死路一条!所以自那以后,他就立下规矩,不准抢劫穷人,不准伤人性命。
“你是二当家的,难道不知道山规吗?如果俺放了你的同乡,放了你的弟弟,那俺今后还怎么管事,再有弟兄坏了规矩,俺怎么办?”
二当家辩驳道:“你说你有道理,可是,那么多兄弟宁可远赴蜀地,也要离开山寨,还不是对你的做法感到寒心!”
刘言川大笑道:“他们离开山寨并非寒心,只是固守流民的生存之道。俺当时就说过,人各有志,不服山寨新规的,山寨给钱遣送。大伙不反目,不结仇,今后还是弟兄。”
接着,他瞪着老二,说道:“再说了,远赴蜀地,是因为蜀地早年也有一支流民在那,而且据说混的很好,他们去蜀地找个依靠,这没什么不对。你当时不走,说明你同意新规,那你为何还要勾结赵人?”
二当家祭起山规,抛出了杀手锏!
“你左一个恩公,又一个恩公,恩公是救过我们,我们报答就是,可他是官府之人,你这样拥戴他,处处听他的话,难道不是要投靠晋室,效忠朝廷吗?这样做,和我投靠赵人有什么分别?”
众兄弟惊讶于老二的坦诚,主动承认了。
老二继续斥责道:“我们父辈定下的规矩,你忘了吗?我们只做流民,不降朝廷,宁可当个流民站着饿死,不去投靠朝廷跪着乞生。我们放弃田园,抛家别业,成为今日到处乞讨流浪的流民,还不是朝廷给逼的,你为什么要投靠朝廷?”
这确实是山规,刻在每个兄弟心头的规矩!
“呸!俺何时投靠过朝廷?”
这个罪名,刘言川坚决不接受!
“恩公是朝廷之人并没错,但俺感激的是他的几次救命之恩,和他朝廷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这次,我们虽然帮助了晋军,打劫了赵人,却并非投靠。而且,大晋新政救活了多少百姓,赵人挑起战端又要坑害多少百姓?俺山寨惩恶扬善,做点仁义之事有何不妥?”
众兄弟点头称是,言至激动处,刘言川一拍石凳,怒吼了一句。
“俺现在还是那句话,有不服新规的,不当义匪的,告知俺一声,随时可以离开,绝不强求。但你不行了,你几次三番差点把山寨的弟兄送入地狱,就别怪俺无情。来人,按山寨规矩,点天灯!”
二当家毫无惧色,而是哈哈大笑!
“我勾结赵人,甘当赵人的走狗,死不足惜!不过,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违背父训,投靠大晋的朝廷,甘当晋人的鹰犬。到那时,看看又有谁来点你的天灯,哈哈哈……”
几个专门负责行刑的喽啰跑过来,把二当家扒光衣服,用麻布包裹,身上浇满了松油,将他绑在一根高高的木柱上,用火把点燃。
“哈哈哈,我会一直盯着你,看你到底投不投靠朝廷!”
浓烟滚滚,二当家的躯体在烈火中挣扎,在烈火中放肆的大笑。
“哈哈哈,我会盯着你,盯着你……”
不一会,火灭了,烟雾散了,尸体烧成了一具焦炭。
刘言川眼含热泪,对着焦炭深鞠一躬,口中默默念叨。
是自责?还是忏悔?抑或是发下铮铮誓言!
等桓温从卧虎岗回来,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不明白其间发生过什么,他也不便问,因为他感觉到,刘言川就是故意背着他做的,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为别人所知。
第二天,天光大亮,芒砀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鸟儿婉转,树叶婆娑,刺猬、松鼠还有肥硕的野兔在山路上穿梭。
“恩公,你再歇会吧,昨日又经大战,你又不是铁打的。估计到现在啊,那个王丞相还不知道是谁又救了他一条老命?”
刘言川给桓温和沈劲送来早餐,朝夕相处这么多天,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言川,此次大战,损失了多少弟兄?”
大清早一睁眼,桓温就问出了这句令人沉痛的话题。其实,昨夜桓温久久难以入眠,谋划着今后山寨的方向。
“恩公,共战死六百五十二人,还有三百多人伤残。”刘言川昨日就清点完毕,苦笑着回答。
“伤亡千人,殊为心痛。但更让我心痛的是,如果训练有素,半数以上的伤亡原本可以避免!”桓温把在赵人大帐的情况分析得头头是道。
刘言川忍不住落下泪来,言语哽咽道
“恩公,是俺无能,没有保护好弟兄们。之前我们砍砍杀杀,凭的是一股悍劲,哪位兄弟战死,我们给他烧纸磕头,给他办一套好的发送。今日恩公一分析,才想到这些年来无端战死的弟兄太多了。今后,恩公就是山寨的大当家,俺和弟兄们跟着你干!”
“言川,你给我记住了,山寨的大当家永远都是你。弟兄们跟着你出生入死,他们眼里只信任你。我和沈劲是帮助过你们,但我们只是过客。”
大当家的旧事重提,桓温顿时板起面孔!
“如果你觉得我说得对,就听我的,把我俩留在山寨。如果哪一天,你们认为我错了,我俩随时可以离开。以后,永远不要再提让我当大当家的事了!”
桓温不悦,刘言川一脸的惶恐,连忙致歉。
“别别别!俺没读过书,肠子也是直的,说话大大咧咧,可这番话绝不是客套话,而是一片赤诚。不管你愿不愿意当这个大当家,总之,今后在俺心中,恩公就是芒砀山的大旗。你指向哪,我们跟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