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军士们清点伤亡,打扫战场。
“丞相,看,这些骑兵应该都是鲜卑人,金发黄须,和羯族的赵人长相差别很大!”
王导一听金发黄须,几个字眼很熟悉,仔细端详着这些面孔,像极了一个人。他不敢说,心里默默的念着那个人的名字。
是明皇帝,当今圣上的父皇!王敦叛乱时,在檄文中就指斥明皇帝是鲜卑小儿!
司马晞拔出尸体上的一支羽箭,瞪大了眼睛,惊悚的神情,似乎见到鬼一样!
“武陵王,怎么了?”王导走过来问道。
司马晞手在颤抖,惊奇地说道:“丞相请看,鲜卑人尸身上的羽箭,这太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
王导接过羽箭,并未发现其中的奥妙。
“丞相,这并非我大晋打造,而是赵人的羽箭,哦,本王明白了,看来昨晚鲜卑人偷袭我军,有人暗中相助,救了我们!”
王导恍惚道:“看来的确是这样,昨晚有奇兵施以援手,袭杀了鲜卑人,他们是谁,难道是郗大人提及的蒙面人?”
“是啊,不是我们,也不是徐州军士,更不可能是赵人。那还有谁?一定是他们。”司马晞惊奇不已。
王导暗自思忖,默默念道:“蒙面人到底是什么人?两次出手相救。要不是他,老夫死了两次了!”
“事不宜迟,班师回朝!”王导一路上都在念叨着蒙面人,心里充满了疑惑和感激。
自此,徐州城里,王导大军,建康城中,甚至街头巷尾,流传着这样一则传说。
说北方有一伙蒙面人,像天神一般,来去如飞,彪悍神勇,挽救了当朝丞相,挽救了武陵王,挽救了朝廷大军!
临漳城朝堂上,双方也在斗法。
石虎粗声粗气,找石勒诉苦:“父王,王导领兵北上,水獭川一战,斩杀晋军万人,险些活捉王导和司马晞。”
“人都跑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如果当时不是郗鉴冒死搭救,还有一伙山匪袭击大帐,儿臣早就将大晋的丞相和皇帝的叔叔擒拿到临漳,给父王牵马坠蹬,就象当年晋室的怀帝愍帝一样。”
石虎一脸的愤懑,还在埋怨朝堂有小人掣肘,他身为统兵将军,居然只能调动两万兵马,可晋军合计达五万之众,要是能多领些兵马,晋人必然全军覆没!
石勒看着石虎,又来告程遐的状,又好气又好笑,杀人如麻的大将军,成天像孩子一样和程遐拌嘴吵架。
石勒很倚重石虎,但又不能支持他,毕竟,程遐的背后是石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世子,而石虎只是侄子。
“好了,起来吧,知道你此次劳苦功高,有勇有谋。不过,出征前不是就定好的吗,此次只是试探,并非真正的大战。所以不要归咎于他,他也是依律行事。试探下来,情况如何啊?”
石虎见石勒还在偏袒程遐,心里很不满!
“父王,晋室虽然实施了新政,民生复苏了,然而战力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和我们相去甚远。关键是,儿臣看到了晋室的另一面,他们大臣之间也不和,明争暗斗。”
也不和,这个“也”字让石勒很反感,石虎的下意识里就是说,临漳朝堂大臣也是如此!
他好笑的问道:“你怎知他们不和?”
“因为堂堂的大晋中军里面居然有不少老弱羸病之卒,估计和陶侃有关。父王,他们不和,乃是我大赵之福。儿臣猜想,王导回朝后,必将有所动作,借机报复此事。”
石勒笑道:“说得好,敌国不和,己国之福。己国不和,敌国之福。”
石勒意有所指,希望临漳朝堂不要再有明争暗斗消耗国力之事,但石虎浑然不觉,继续自顾自说道:“那就让他们继续内斗,盼着他们闹的凶一些,我们见机行事。”
石虎告完刁状的次日,次日程遐就反戈一击!
程遐的理由有两条,而且很实在,证据确凿。
一是说石虎防卫懈怠,导致营帐被劫,损失了大量辎重,尤其是上千匹战马。战马在大赵很金贵,晋人更是非常稀缺,就这样拱手送人。
二是石遵从襄阳撤军,按律应当返回都城,归还印信,而石虎竟然直接下令让他们兵发徐州,违背朝廷制度,石虎越权调动兵马,罪莫大焉!
石虎暗自惊心,这些事情的确是自己疏忽,落在对方手中,估计很棘手。
关键是,自己昨日刚刚告过他的状,而且没几个人知晓,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他的耳朵里去了。
是谁泄的密?
石虎不得其解,心想应该是程遐买通了石勒身旁的宫人或是御医!
他心里暗暗在骂,姓程的真不可小觑,果然心机深沉,暗中在父王身边布下了诸多眼线,怪不得消息灵通。
其实,石虎压根不知,泄密之人正是高高在上的大赵天王石勒!
损失点物资战马,石勒倒不放在心上,但石虎擅自征调石遵的兵马,却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按照之前的规定,调兵印信由太子石弘和石虎共同保管,二人核对一致后才可用兵,但石虎却逾制,未经商议便调动兵马,若此事不追究,就是默认了这种行为。
自己健在还好,万一不在了,将会惹下大祸!
他又不宜每次都直接训诫石虎,毕竟大赵将领之中,无人可以匹敌石虎,还得要依赖他。而且石虎理由充足,辩称徐州战事危急,不得已而为之。
因而,石勒授意程遐跳出来指责石虎,自己在幕后观看,这样就有了灵活处置的余地。
石勒咳嗽了几声,声音缓慢而沉闷。
“战阵之事,瞬息万变,为全歼山匪,损失一些辎重也无大碍,本王看就不用再追究了。后将军石聪不是驻守梁郡嘛,让他带兵会梁郡太守剿除就是了。”
石虎没想到,这样一条罪状轻易就开脱了,心里很得意,冲着程遐咧咧嘴,以示藐视。
然而,石勒的话还没说完!
“然而擅自征调兵马一事,违背朝纲,石虎,你有何话说?”
这句话铿将有力,不怒自威,说明这个罪名触动了石勒的底线,因而,听起来有些刺耳!
这回,轮到程遐咧嘴开怀了!
石虎看世子和程遐得意的神色,心里既害怕又恼怒。
心里在痛骂,明明是你们牵制兵力,给我使绊子。要不然,全歼晋军,活捉王导那是多大的功劳。
事情就坏在你们这些人手里,见不得我立大功,怕抢了你们的风头。心里只有私利,完全不管大赵的得失。
以石虎的暴脾气,差点破口大骂,以回击他们,但看见阶下石闵不断给自己使眼色,作出翻手下按的动作,知道是在提醒自己别公然惹恼石勒。
石勒最近患病,喜怒无常最容易冲动,做出一些违背常规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万一,他一怒之下,剥掉石虎的兵权也就是在唇齿之间。
“回禀父王,征调石遵兵马之事,儿臣有罪,当时是事急从权,情急之下来不及请旨!儿臣无意亵渎章程,违背圣命,请父王责罚。”石虎跪倒请罪,言辞极为谦恭。
石勒原本拖着病体,扯高了嗓门,就准备着石虎若拒不认罪,推诿闪失,自己必须要严惩,以防他日后再犯。
没想到石虎学乖了,低头认罪,自己不好再声色俱厉严加斥责,只好说道:“念你初犯,且军情紧迫,这次就宽大处理。今后如若再犯,以谋反之罪论处!”
跪在地上的石虎大惊失色,差点吓得趴下去。
谋反之罪,是要抄家灭门的,还好石闵提醒自己,才躲过了一劫。不过,他心里却在暗暗发狠,悄悄打着主意!
石勒言辞犀利,用力过猛,低声的咳嗽,明显是病未痊愈。脸色略显苍白,皮肤松弛,深陷的双目失去了往日的炯炯之神。
“来呀,把内鬼押上来!”刘言川一声令下,几个喽啰将五花大绑的二当家押到聚义厅。
被软禁在聚义厅的几个头领这时才被放出来,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大伙没白挨软禁,庆幸揪出了山寨的内鬼,尽管惊讶的神色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弟兄们,今天俺有些话要说。咱们虽为异姓,有些兄弟俺甚至至今叫不上名字,但咱们从海州一路乞食,到过滁州,到过青州,最后到了芒砀山。”
刘言川开始要处理内鬼了,他颇明事理,先从大伙的感情说起。
“这些年来,大伙同甘共苦,浴血奋战,才有了今日的芒砀山,才能够坐在这聚义厅。咱们用鲜血和生命结下的友谊,比亲兄弟还要亲!”
众头领感同身受,这一点,谁都无法否认。
“可是,咱们兄弟当中也混入了奸细,他比蛇蝎还毒,还虎狼还狠。他暗中勾结咱们不共戴天的仇人大赵,还将俺的行踪透露给他们,将山寨的地形和防卫透露给他们,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兄弟们竖起耳朵,他们也不明白二当家为何会这样!
“他的目的就是杀掉俺,除掉不听话的兄弟,自己称霸芒砀山,然后投靠赵人,给异族做牛做马!他的罪行,老三刚刚已经说过,俺就不再赘述,还是让奸细自己招供吧。”
刘言川怒目圆睁,恶狠狠的瞪着二当家:“说吧,你为何甘当赵人的走狗,要置弟兄们于死地。”
原来,刘言川被韩晃围剿,撤出芒砀山后,来至西麓讨生活。二当家一次曾私自下山,劫夺梁郡的兵器库时被抓获,恰好石闵当时就在梁郡城公干。
石闵原本打算处斩了他,当得知是芒砀山的流民头领时,便心生一计。
流民众多,杀了几个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笼络他,让他在山上做个内线,今后肯定能派上用场。
为此,石闵便悄悄放了他,还送给他一些兵器,假装是从官仓中劫夺来的,一切都做得不露痕迹。
二当家当时非常感激对方放了他和兄弟,但也没当回事,
他并不打算真心投靠,不想拿山寨弟兄的性命来博取自己的私利,因为赵人也未必靠得住,说不准将来还会来个卸磨杀驴的招数。
刚开始从海州出来,一路劫掠冲杀,四处乞食,他一直跟着老大死心塌地,因为刘言川为人重义气,从不争功,从不多吃多占,深得人心,他不服都不行。
而二人真正产生裂痕是因为展大被杀,就是被韩晃捉了去然后投降的那个小头目。
展大是他的同族兄弟,也是自己在山上的心腹,结果却充作韩晃的内线,吃里扒外要袭击芒砀山,按罪状应该是死有余辜。
可是自那以后,他落下了心结,产生了忌恨。而桓温捎来的那封信,刘言川如同圣旨一样供着的信,成为山寨兄弟人人不可逾越的鸿沟。
转战西麓和梁郡腹地之后,二人逐渐离心离德。
他的志趣和刘言川不同,他实在受不了山寨的清规戒条,简直比官军还有严格。
他怎么也搞不明白,不准打劫百姓,不准杀人放火,还叫什么他娘的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