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人的举动,让沈劲万没料到,胜利来得这么突然,多年的夙愿一朝将得以实现。
连庾冰也倍感兴奋,莫非是上天在眷顾,成就此次北伐建功,这样回到建康那就更可以一手遮天了。
当然,第一件事就是废掉那个忘恩负义之人,至少在自己看来,她就是那种人!
庾冰率大军大摇大摆进入了汝阴城,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俯视马下,接受着赵人的降书,仿佛这座城是自己血战到手的一样。
总之,这次破城之功主要靠自己指挥有方,运筹帷幄,史书上肯定会记上这一笔。
眼前长相异类的赵人让他想起了庾亮的梁郡惨败,庾希失去一目,恨不得立马把所有赵人剁成肉泥。
想来想去,还是隐忍了,因为留着这些人还有用,用完了再剁不迟。
“你说什么?晋人入城了?”
负责攻城的慕容垂简直不敢相信,一把扯住探子的衣襟,勒的探子喘不过气来。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也太便宜他们了吧?”慕容垂吼道。
“三公子,莫急,二公子临来前不是交待了吗?晋人只是借道而已,他们大军出城北上后,会把汝阴交还我们的。”
慕容垂犹自不平,痛恨起赵人,居然向晋人投降。心想着,等入城后,不论男女老少,统统活埋,以儆效尤。
汝阴郡城方圆也就百里左右,位置却险要,坐落于两河夹口之处。两翼则是连绵群山,如果绕开汝阴北上,耗时耗力,粮草辎重难以接济,而且容易遭遇伏击。
庾冰登上城楼,巡视半周,这才发现城池的险峻紧要所在,而且,还看到了楼下尸横满地疲惫不已的鲜卑人,一阵快意涌上心头。
于是,一个想法在悄然酝酿之中……
西线的庾翼肃清了几个县城后,曹魏时,地位显赫的旧都许昌终于出现在眼前。
而这个时候,远在临漳的石遵石闵才得到晋人北伐的消息,兄弟二人匆匆进宫向石虎禀报。
石虎自和成汉达成盟约后,精力似乎好了一些,还时常想着要去南方狩猎之事,被石闵等人苦苦劝阻,借口南边战事频仍,十分凶险,这才勉强暂时作罢。
“朕不明白,他们这样兴师动众直扑许昌,意欲何为?”
石遵也道:“是啊,父皇,他们攻打南阳可以理解,许昌既无军械储备,又无多少牛马丁口,位置也并非特别险要,真是不明白。”
“闵儿,你说呢?”
“儿臣说不好,或许观念不同,许昌在我们眼中不过就是一个县城而已。在晋人心里,那是曹魏旧都,曹氏发祥之地,拿下许昌,不过是给晋帝一个好兆头,汉人一向相信这些不着边际的怪论。”
石虎夸赞道:“还是闵儿透彻,除此之外,很难想象他们的目的何在。这样倒也好解释,既然许昌对他们这般紧要,咱们是不是拿那它做些文章?”
父子三人埋头密谋!
庾翼大帐内也是欢声笑语,众将领没有料到此次北伐会如此顺利。
当初出师前还心存疑虑,而这几日牛刀小试,赵人望风而遁,大军根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将军出师以来,所向披靡,末将等攀骐骥之尾,也各有斩获,感谢将军给我等恩遇,敬将军一杯,恭祝大军旗开得胜!”
“好好好,诸位辛苦了,大军能捷报频传,全赖吾皇信任、将士用命,现在大军已兵临城下,一举拿下许昌城,本将军给各位请功。”
庾翼扫视了一下,见两班主将笑逐颜开,唯独位于班首的殷浩沉吟不语,不再像往日一样献上真知灼见。
他一想,料知殷浩可能是感觉到自己身份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所以才缄默。
二哥庾冰曾交待自己,殷浩现在脚踏两只船,很可能随时倒向褚家,务必要看好,既要使用,又要防范。
殷浩确实尴尬,多年来,深得庾翼赏识和信赖,但令其郁闷的是,一直没有得以升迁重用。
而褚家主动接触自己,说到做到,很快朝廷就下旨,恢复士族之家,实授长史,还兼着卫将军麾下的军职。
当然,殷浩知道,这是褚家有意拉拢自己,挖庾家墙角,无论愿意与否,庾家在背地里,肯定已经给自己扣上了骑墙的帽子。
身处两家明争暗斗的夹缝之中,自己确实很难把握,谁也不敢得罪。除非一方明显处于劣势,落于下风。
此次行军出乎意料的顺利,凭着自己多年北土的经历,心中不免惴惴。
赵人虽然实力不可同日而语,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至于到了不堪一击的如斯境地。
背后的真相到底如何?战场的成败直接决定庾家和褚家的势力消长,也决定自己的前途命运。
大胜,则庾家将彻底控制朝政,自己也只能依附庾家。大败,则褚家必然连同旧账一起清算对手,自己必须完全倒向褚家。
骑墙之势,如果掌握得好,能左右逢源。倘若处置不当,则里外不是人!
庾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言道:“殷长史,你怎么看?”
殷浩怕事有事,生怕庾翼征求自己意见,看庾翼诚挚的眼神,又不忍推诿敷衍,毕竟,战事不可儿戏。
“将军,许昌地位特殊,意义非凡,我军必须要拿下。拿下之后,属下以为,应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视情再行定夺。”
庾翼点头赞道:“长史之言,正合本将军意。拿下许昌,本将军准备依托旧城,再筑新城,加固城防,使之成为大晋北伐的根基,也可与南阳还有汝阴等连成一片,成为一体,相互呼应,成犄角之势。”
“将军高明!”
诸将一众喝彩之声。
庾翼顿了顿,言道:“也许赵人已经有了图谋,我军切不可孤军深入,待东线大军拿下汝阴后,会师许昌再议。”
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桓温看着刘言川打发人送来的军情,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不曾想到,事情偏偏朝着最不该发生的方向发生。
桓温自叹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有难以推却的责任。”
“大哥,沈劲据城固守,惹恼鲜卑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都是那庾冰老贼有意为之。”
桓温苦笑道:“我的过错就是太追求至清至察,慢待了他,让他对我失去了信心。他别无选择,才走上了这条绝路!”
想想前阵子,慕容恪为他捎话之后,自己当时也表示,愿意不计前嫌,忘记之前的一切,就当初见一般重新来过,还为沈劲预留了辅国军参军一职。
可是,忙完了雇工一案之后,成皇帝就突然病重直至驾崩,都没有来得及奏请让他调离寿州。
原以为时间尚早,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可是,世间有一些事情是等不得的。不及时珍惜,转眼就会失去,再也无可挽回!
沈劲应该在想,桓温在成帝驾前得宠时,都没有为他美言,现在失势了,想为他开脱都没有可能了。心灰意冷,所以才孤注一掷,彻底被绑上了庾冰的战车?
桓温沉浸在过往的岁月中,满脑子都是沈劲的样子,痛心疾首。
他对昔日好兄弟的心思最了解不过了,豪爽仗义,坦荡磊落,为朋友不畏死,是可以一生相交的兄弟。
可就是刑余之家的门槛过不去,成为横在他心头永远挥却不去的阴影。然而,拼杀这么多年,那个他倚靠的大人物却始终掐住他这个软肋不放,想把他榨干。
桓温认为,如果沈劲不这么做,庾冰必然恼怒,弃之不用,那他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和心酸全都白费。
他之所以当初撇下老母,离家亡命,选择活着,就是两件事。一是报父仇,二是洗家耻。
为了杀吴儒一家,沈劲放弃了去琅琊山为他传信的机会,如果当时选择去琅琊山,他和芷岸也就不会有今日的结局,这一点沈劲肯定也一直内疚。
为了雪耻,沈劲在梁郡城下选择了追随庾亮,不惜让昔日兄弟产生误会,生出隔阂。其实,沈劲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太天真了!
而现在第二个使命就在眼前,如果能实现,沈劲是不会惜命的,因为这就是他活着的意义,是他的宿命!
“大哥,那就赶紧想个办法,救救他吧!不行的话,向慕容公子求个情,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也许会放他一马的?”
桓温摇头道:“慕容恪贵为燕王公子,却如游侠一般豪爽仗义,难能可贵。可他毕竟是燕王公子,他的身份决定了在他心中,燕国的利益高于一切,私情绝对让位于公利。”
“他不像婉儿一样,为了情义,有时候会不管不顾。更何况,汝阴城下是三公子慕容垂,他对我们可是半点私谊都没有。”
桓冲急道:“纵如此,死马权当活马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鲜卑人的刀箭之下。”
桓温答应了,决定再试一试,兴许还有侥幸的可能。
“兄弟,你去告知言川,别忘了多派人手,在许昌以北还有南阳以西多打探消息,见机行事。还有,让他在城下多多劝喻沈劲,再派人去泗州找慕容恪,请他网开一面,就说我桓温欠他一命!”
“是,恩公,兄弟告辞了!”
“如果沈劲知道大哥的苦心,或许会峰回路转的。”
“尽人事,听天命吧!”
桓温也无可奈何,他左右不了局面。
“伊优北堂上,肮脏倚门边。沈劲、言川还有殷浩,当年于我,就像你我亲兄弟一般,能以命换命的。如今殷浩已经渐行渐远,沈劲若再不测,那就只剩下我和言川了,而言川和我此时却不敢相认。”
桓冲怒道:“这一切罪魁祸首都是庾家,他们就不怕天谴吗?”
“他们不信因果,只信生存,自然不怕天谴!”
“对了,大哥刚才让他们到南阳以西侦测,那里是成汉的疆土,莫非是担心……?”桓冲有些不解,难道这还事关成汉?
桓温幽幽道:“情势如此,让我不得不这么判断,凡事谨慎为上,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得知庾翼已经破了许昌,庾冰率大军匆匆出了汝阴,一路驰行,留下了沈劲一万人,还有大赵降兵五千,死守汝阴。
临行前,庾冰软硬兼施,吩咐沈劲,务必坚守汝阴。西线大捷,东线守住汝阴,也是大功一件。
不日,大军回师还要从此通行,回朝后,他自会奏明朝廷,凭着破城复土之功,沈家一定会得偿所愿。
沈劲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点希望,但愿这次庾家兄弟说的是真的,若能如此,再大的代价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