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庾冰的承诺,沈劲决心再试一次。说实话,他不试也不行,到这个境地上,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而这种承诺,是庾家最为拿手的!
“城上的人听着,你们大军已经借道西去,赶紧撤出城池,交出赵人,否则,我们就要攻城了。”城下的鲜卑人喊道。
“我等奉庾大人持节之命,固守城池,你们既是我大晋藩属,理应遵从,如果攻城,就是进犯王师,这是反叛之罪,你等务必三思而后行。”
城楼上的沈劲心一横,拒绝了鲜卑人的请求。
“呸!你们看看,城下死伤的都是我们鲜卑人。即便是王师,也不能抢夺我们唾手可得的果实。照你们的说法,我们还要拱手献出淮北,泗州,还有青州王廷不成?”
“这城池原本就是我们攻下的,为何要交予你们?你们若有异议,可派使者到建康交涉。要献出城池,恕难从命!”
鲜卑人说的是实情,沈劲也自觉理亏,他不想再正面纠缠,说完后离开了城楼,传令备战。
慕容垂失去耐心,大手一挥,喝道:“攻城!”
“二哥来了,听说你们把汝阴拿下了?”
庾翼看见庾冰威风凛凛来到许昌,高兴的问道。
“小小汝阴算什么,还是三弟指挥有方,西线将士连克数城,现在又将前朝故都收入囊中,战功赫赫,硕果累累,估计她要眼红了。”
庾冰庾翼两兄弟相视一笑,兴奋不已。
“当初二哥还有些不解,不支持三弟北伐,看来是二哥目光短浅,有了战功,抢了地盘,树了威望,今后看谁还敢觊觎我们?快说说,下一步该有何打算?”
“是这样,这一路大军进展神速,将士们欢欣鼓舞,倒是殷浩提醒,宜慎重行事,不可冒然轻进。”
“殷浩?他的话已经不可轻易采信,你怎知他不是为她张目,担心我们立下大功?”
庾翼却道:“关键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打算在这筑城,然后再伺机北上。”
“筑城?那至少要三年两载的,难道要让十几万大军在这空等,白白消耗粮草?”
庾冰当即急赤白脸,责怪弟弟被不怀好意的殷浩蛊惑,上了褚家的当。
“三弟,你要知道现在建康的形势,若非你我兄弟软硬兼施,圣上不会答应出兵的,尤其是她从中作梗。现在大军既然已经到这了,怎能轻易回师?”
庾翼争辩道:“可赵人的反应有些出乎寻常,不可不慎!”
“赵人已经走下坡路了,你看,鲜卑人连克泗州淮北,还有兵围汝阴,赵人不是一样无计可施吗?咱们坐拥十几万大军,有何可惧?进可攻,退可守,即便扩大不了战果,也已经足以光耀门楣了。”
“二哥的意思是继续北上?谯郡还是……”
“洛阳!”
庾冰神采奕奕,脱口而出,不知哪来的豪迈。
“洛阳?二哥这是说笑了,洛阳乃中朝故都,赵人必定重兵防守,而且处于大赵腹心之处,怎可等闲视之?”
庾冰胸有成竹,笑道:“正因为它是中朝故都,赵人绝不会想到我们敢于进兵,所谓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哪怕就是到了洛阳城下走上一遭,大晋南渡以来,可从未有过如此壮举!”
庾翼还算清醒,刚想反驳,帐外传来了脚步之声!
“圣旨下,征西大将军庾翼接旨!”
“臣恭候旨下!”
“天子诏曰:欣闻庾爱卿统领大军,荷甲出师,涤瑕荡垢,不日之内连克数城,朝夕之间捷报频传。纵横北地,狂扫胡虏,扬我大晋国威,长我汉人志气,朕心甚慰!”
读到此处,传旨人的嘴唇合上了,庾氏兄弟很高兴,皇帝这么鼓励,看来要犒赏三军。
嘴唇又开启了,这时,牙缝里迸出的才是此来的真实意思!
“然国事繁杂,朝政频仍,爱卿乃大晋股肱之臣,须臾不可离于左右。旨到之日,着即班师回朝,朕将派特使于大司马门迎接大军凯旋。”
旨意急转而下,庾翼心有不甘,庾冰一脸不悦!
传旨特使褚建笑道:“两位舅舅快快请起,圣上和皇后无时无刻不在牵肠挂肚,还望遵旨行事,速速班师。”
庾冰神情傲慢,问道:“目前大军兵锋正盛,胡虏闻风丧胆,机会难得,此刻班师,不知圣意为何如此?”
“这个,这个……”
褚建吞吞吐吐,环视左右,似有难言之隐。
庾冰心领神会,言道:“诸位退下吧!”
“谨遵钧命!”
“两位舅舅、会稽王,实不相瞒,近日圣上龙体不健,圣躬堪忧,晚辈想来,或许与此有关。”
三位不约而同,惊愕道:“怎么可能?圣上虽说体质欠佳,时有病疾,怎会有堪忧之说?”
“这个,晚辈确实不知,晚辈还另有差遣,不敢耽搁,这就告辞了!”
“等等,褚公子。”
庾冰突然叫住褚建,问道:“褚公子途经何处来到许昌?”
褚建早就想好了庾冰会这么问,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于是淡定的回道:“晚辈是从汝阴而来。”
“汝阴?那里战事如何?”
“战事?哪有什么战事,是沈参军亲自为晚辈开的城门,还亲自送我出城,平安无事。”
“这就好,这就好!”庾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褚建出了大帐,暗想庾家兄弟肯定要吃亏上当,心里那个高兴,人逢喜事精神爽。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左顾右盼,不见踪影,但又不便多问,稍稍有点怅惘,便上马直奔东南而去。
行出十几里地,从斜侧林中闪出一人一骑,马鞍上抱拳施礼:“褚公子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殷浩。
“殷将军,这招掩人耳目实在是高明,本公子还在纳闷,为何不见将军身影,将军怎知本公子会经过此处?”
“从时间和行程上推断,如果绕道荆州,从襄阳至南阳而来,不大可能。所以,公子必从寿州经汝阴而来,也必经原路回程。”
“殷将军果然聪颖过人,皇后确实没有看错你。不过将军偷偷摸摸在此处现身,想来也是有难言之隐。”
“还是大公子目光如炬,卑职现在是进退维谷,尴尬得很!”
殷浩的窘迫,被褚建收在眼里,关键时刻,必须要为殷浩鼓鼓劲,提提精神。
“将军的甘苦,皇后颇有感触,不过自即日起,将军不用再窘迫了,将军只需撺掇他们继续北上,然后再见机行事。回朝后,皇后会亲自为将军设下庆功酒,将军从此一飞冲天,直上九霄!”
殷浩惊奇道:“继续北上?圣旨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即日班师么?他们怎还会违旨北上?”
“违旨?他们干了多少违旨之事!就拿此次北伐,朝廷并不赞成,可庾翼还是先斩后奏,兵发襄阳再假意请旨。所以,此次皇后乃是欲擒故纵,故意让他们班师,而他们必然不肯奉诏,其实,我们要看到的就是他们挥师北上。”
褚建的狡黠,还有说出这番话时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殷浩不解的问道:“为什么?难道北方有什么玄机?”
褚建点了点头,阴测测的言道:“我们已经从鲜卑人那里获悉,北方近日有大军渡过黄河南下,领兵之人正是赫赫有名的大赵小王子石闵!你想想,小王子出马,赵人意欲何为?”
殷浩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发冷,想不到一张大网正向大军撒来,而大军浑然不知。
更让自己发憷的还在后面!
“大军即便遇到不测,仍可向汝阴撤军,经寿州返回呀!褚公子何以就能料定大军遭遇不虞?”
褚建藐视道:“哼哼,到那时,汝阴可不是他们的看门狗,而是一头凶恶的拦路虎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
“拦路虎?”殷浩仍是不解:“你是说,沈劲他们要出事?”
“估计现在已经出事了!”
褚建脸上肉疙瘩抖动着,森然回道。
石闵的威名如雷贯耳,起码在赵人之中,那是独一无二的,北方也就只有慕容恪能与之媲美。
他这一出马,必定是大手笔,这如椽大笔应该就是针对自己的大军!
这张赵人撒下的大网,褚家还有鲜卑人竟然都在无声无息的帮着一道编织,网中的猎物就是庾家兄弟,还有无辜的十几万大军!
褚家让自己撺掇庾家继续北上,再见机行事。
什么时机?如何行事?褚建并未交待,要让自己把握,这可就难办了。
殷浩内心里七上八下,有些不忍,自己痛恨庾冰,而庾翼却毫无害人之心,对自己也很器重。
但皇后要在京城亲自设宴款待自己,这是何等恩宠,今后自己也将飞黄腾达。
这,这可如何是好?
还有一事,自己也很不解,汝阴出事了?
难道沈劲和鲜卑人打起来了,怎么没听到沈劲派人传信的消息?
殷浩策马回营,一路沉思,心中踌躇不决。庾翼的情谊和庾冰的狠毒,始终在内心摇摆不定。
确实不错,沈劲出事了!汝阴郡出事了!
“已经三日了,大军怎么还没回师,许昌不是早就拿下了吗?”
沈劲有些急躁,城下的鲜卑人攻势丝毫未见减弱,反而听闻从淮北郡又调来几千燕兵增援。
“城上的守军听着,城下已经聚集我三万大军,时刻会作最后一击,南门给你们留着,现在弃城还来得及。如若不然,明日一早,我军将合围四门,你们插翅难逃。”
几日僵持下来,守军死伤严重,粮草储备也日渐短缺,城内人心惶惶,而鲜卑人增派援兵,形势渐渐向着攻城一方好转。
但作为守将,沈劲完全没有退意,他相信大军很快返程,此时弃城,前功尽弃。
当褚建奉旨北上,沈劲亲自迎送,还把军情详细叙述了一遍,明里暗里希望褚建能告知庾冰,形势急迫,请庾冰尽快拿主意。
哪知道,褚建怎会给他传这个话,隐瞒还来不及呢。
当傍晚褚建等人返京再次路过汝阴时,褚建信誓旦旦,说圣旨已下,大军很快回师,给沈劲又吃了个定心丸。
次日凌晨,沈劲还在军帐思索战事,已经几日,自己都没有好好休息了。两眼通红,发散鬓乱,不住的咳嗽。
此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沈劲很担心,莫非鲜卑人又开始攻城了?
“报,报参军大人。不好了,赵人乘我们不备,摸黑从南城,逃,逃走了!”
“啊!”
沈劲眼前一黑,差点倒了下来,守兵本就捉襟见肘,这几千战力生猛的赵人再撤走,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这,大人,这如何是好?汝阴几成空城了!大人快拿个主意吧!”
身边几个将佐纷纷进言,乘四门还未合围,弃城为上,投奔庾冰再做定夺,总比无谓的死守好。
“不行!”沈劲断然拒绝。
他还沉浸在褚建的声音里,说大军马上就要回师了,坚持就是胜利。
“旨意已经下达,按时间计算,大军应该在回师的路上,我等务必再坚守一日,否则,弃城失地之罪,诸位怎么担待得起?再坚持一日,就是夺城复地之功。是功是罪,就在这一日之间,望诸位再坚持坚持!”
一日之间,决定了是功是罪!
一日之间,也决定了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