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和沈劲护送家人悄悄离开宣城,马车不敢进城,也不走官道,而是沿着乡间小道绕行。
头天的雨水痕迹犹在,土路上留下浅浅的车辙。绕至城西再北上,走的是桓温熟悉的最近的路线。
一个多时辰,抵达芜湖境内,桓温挥手和家人作别,自己还要返回茅屋。
桓温交待,沈猛和大垂耳继续护送,到了建康,沈猛前往乌衣巷一带打探消息,看看江家交通的大人物是否就是王家。
而大垂耳一直护送至滁州,然后回徐州听差,不用再回来了。
自己和沈劲两个人,目标小,进退也更方便。
“温哥哥,等一等!”临别时,木兰跳下马车,拉住桓温。
“这个给你,昨晚我刚刚绣的。”
木兰说完,害羞的扭过头。
桓温接过一看,是一只荷包,上面还绣着两片木兰花瓣,似在迎风飞舞,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轻嗅一下,闻到了一阵芬芳,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入贴身衣中。
“记住,是南山脚下的杜家村。山脊西边是黄颜色的祠堂,东边是白颜色的碧霞宫。碧霞宫东南角下面就是杜家村,别走错了。”
木兰就像在叮嘱一个辞家远游的孩子,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
木兰走出很远,还在挥舞着手。
直到马车走出了视线,桓温擦干眼泪,才依依不舍的调转马头,二人沿着原路返回,傍晚时回到城南。
沈劲问道:“大哥,要不要再去一趟太守府打探一下,反正现在咱们没有了后顾之忧。”
“不可,上次已经惊动他们,万一江家布下大网正等着咱们怎么办?我感觉他们离得越来越近,茅屋咱们再住上一晚,明天要换个地方住。”
一路疾行,浑身轻快很多,马儿也撒起欢,打着响鼻奔跑在乡村小路上,惊起不远处茅草丛中的雀儿兔子。
广袤的农田里,麦苗在初春末的一场雨水里茁壮生长,绿油油一片,今夏一定有个好收成。
盎然的春色,夕阳的余晖,让他们暂时忘记了背负的使命,无垠的春色里,马儿也悠闲的放缓了蹄子,不肯快走。
“你看这田野多美,要是没有战乱,百姓丰衣足食并不是难事。”沈劲心生感慨,还指着远处尚在忙碌的几个农人。
沈劲所说的,也正是桓温所想。
百姓们早出晚归辛勤耕作,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权贵们四体不勤不事稼穑,却锦衣玉食钟鼓馔玉。
劳作者整日煅烧冶炼,屋无片瓦。而大族们双手不沾泥,却鳞鳞居大厦,世道就是如此不公!
百姓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劳作而安居乐业,就这一个小小的要求,权贵们都不肯给他们。
王敦吃不饱吗?苏峻缺衣裳吗?
他们高车骏马,绫罗绸缎,子孙们也含着金钥匙,可就是不满足,这个阶层穷奢极欲而贪婪的本性,注定了他们勾心斗角,甚至不惜诉诸武力。
哪怕重燃战火,哪怕社会动荡,哪怕民不聊生,他们浑然不顾,来争夺他们几代人几辈子都消耗不尽的财富!
后汉垮台,儒家学说分崩离析,代之以玄学兴起,把千百年的儒家思想彻底埋葬,连同灰飞烟灭还有他们宣传的大同社会!
桓温畅想神游,低头沉思,看着脚下窄窄的田埂发呆。
“沈劲,下马,情况不对头!”
他一声惊呼,跳下马,指着前方脚下的软土埂,只见上面杂七杂八的踩着一些脚印,清晰可辨。
“糟了,江播的手下来过!”
“脚印有什么奇怪的?”沈劲不以为然,因为他看到田野里有农人们在劳作,来来往往留下脚印再正常不过。
再说,江播他们不可能这么巧,很快就找到这里。当他也翻身下马,仔细察看时,果然发现了异常。
普通人家下田劳作,应该是有男女,有老少,留下的脚印也应该是有大有小,有深有浅,脚踩在泥地上的形状也不会一样。
而田埂上的这些脚印大小深浅相差无几,踩出的形状更是完全相同。这说明,他们穿的鞋子应该是统一配发的。
这就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是官府中人,还让他们惊悚的是,脚印的方向也一样,都指向不远处的茅屋!
这正是江播的阴毒之处,可惜百密一疏。
郡兵无意中留下的脚印露出了马脚,暴露了行踪。
也是桓温幸运,如果不是送家人,平日是不会走这条路的,当然也发现不了脚印。或者,如果再迟一天走,也很有可能被江播的人逮个正着。
桓温冷静道:“现在不能回去,他们扑了空,估计还在屋面埋伏,等咱们回去时突然发起袭击。”
二人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盯着茅屋的方向。
江播狗贼,你我既无世冤又无宿仇,来宣城之前甚至素不相识,为了自己的性命,你勾结叛军杀了我父亲,不仅未受任何惩罚,反却摇身一变升官加爵,现在又妄图加害我们全家。
在你眼中,别人的性命就像蝼蚁那么贱吗?就任凭你踩踏,随便你摆弄!
桓温咬牙切齿,心里暗骂江播。
茅草屋中,确实如桓温所料,埋伏着十数名军士,还有两名弓箭手,张网以待,只等猎物回来!
按照江播吩咐,江小郎撒出全部人手,果然在城南远郊外发现了孤零零的茅屋。
找当地乡正稽核,说就是这两年盖起来的,因占用的是废弃无主的一块砂石地,因而没人过问。而且一直门牗紧闭,根本无人在意。
就在桓温回来前不到半个时辰,江小郎扮作樵夫,悄悄靠近想探查一番。
此时太阳快要落山,按理说正是晚炊时分,这家院子里却安安静静。
他仗着胆子,扔了块坷垃砸在那扇篱笆门上,屏声静气凝听,还是无丝毫反应。
江小郎把腰间的郡兵令牌摘下,连同腰刀一起藏在茅草下,上前敲门:“有人吗?过路之人讨口水喝。”
院中阒无一人,他环视四周,院落很干净,就像是刚刚打扫过。推开木棚屋,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床榻上只剩下木板,眼中别无长物。
他断定,要找的人走了,而且不会再回来。
回转身,他悻悻的离开,感觉空奔忙一场,一无所获。
就在准备返身走开时,无意间用余光一撇,那间茅屋门的锁扣上,赫然插着一根新鲜的小树枝!
江小郎顿时大喜过望,知道主人是暂时离开,还是要回来的。如果真的要逃走,谁还会专门去折根新树枝过来插上?
咿呀一声,他小心翼翼的拔出树枝,推开门,狡猾地扫视一下,家徒四壁,和刚才一样。
不同的是,床榻上除了床板,还有木棉被褥,折得干净整齐,仿佛是在等待主人归来。
在一侧的泥墙上,影影绰绰还刻着几个字,好像被人抹擦过,只留有轻微的痕迹。
江小郎心思缜密,抓来一把浮土,均匀的撒在墙壁上,字迹清晰起来,那是桓冲用木剑刻下的四个大字:誓报父仇!
江小郎心中暗喜,终于找到了桓家的下落,要不然回去还不知如何向江播交待。只要抓到他们,赏钱肯定少不了。
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鲜血和杀戮,而是白花花的银子还有秀春阁刚来的几名新雏。模样水灵,腰肢纤细,一把能掐出水来!
江小郎迅速出门,发出信号,躲在不远处的江彪领着郡兵呼啦啦涌入茅屋之中,静等猎物上钩!
“闭嘴!就在屋里方便,弄出动静来,老子剁了你!”江彪恶狠狠的朝着一个军士骂道。
江播得知了桓家人踪迹,派江彪亲自领着十数名拳脚功夫好的军士前来埋伏,其中还有弓箭手。
听闻落脚处是处茅屋,荒郊野外罕有人迹。江播眉头一皱,想出了一条毒计,决心斩草除根,唤来江彪,耳语几句,江彪连连说好。
“赵三,上次在巷子里被狠揍一顿,伤好了吗?”
“回大公子,还肿着呢,那小子下手太狠了。”
“好,报仇的机会到了,去吩咐军士们,换上便装,着百姓打扮。然后带上松油火石,在院子里等着,本公子随后就到。”
江播的计划是,最好不要留活口,不管死的活的,等到天黑,一把大火,焚尸灭迹,谁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让他们从自己恐惧的记忆中消失,不留后患,进京陛见时也好向王大人交差。
江彪同其父一样狠毒,料想目标就在屋内,结果一时大意,留下了军靴的足迹。
看着空空的茅屋,江彪失望之极,一网打尽的毒计落空,不过还有一线希望,只要抓住来人,不管是桓温还是他的家人,然后顺藤摸瓜不怕逮不住他们。
所以,当那个军士要出去解手的时候,被他迎头痛斥。
就剩下这一点希望了,绝不能再错过。江家人今后的福祉,今后的安宁就要着落在此,来不得半点马虎。
“大公子快看,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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