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您现在升任丞相高位,可见圣上赏识和倚赖。这次,新晋官员进京陛见,少不了要来拜见老爷,奉送礼仪孝敬,咱们府上着实要忙碌一阵子。”
乌衣巷,管家正在为王导穿朝服。
“老爷我岂是贪图那些黄白俗物之市侩?”
“奴才口误,老爷是干大事的人。奴才是说咱们家大业大,人丁众多,哪样不要银子,这也是没办法不是?再说,反贼叛乱,咱府上损失不菲,要都像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姓江的县令有孝心就好喽。”
王导嘿嘿一声,显得很无奈!
“老爷我又不是他爹,他哪来的孝心?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要不是因为有一件事要着落在他身上,我也不会收他的礼物。”
管家没听出什么含意,自顾自问道:“老爷,今日也不是朝会的日子,怎么突然宣进宫呢?”
“你没听刚才宫里内侍说吗?今日是临时朝会,按惯例,临时朝会必定是紧急突发之事,才会临时召集,具体什么事内侍也没说。不过据说陶侃、温峤、郗鉴几位大人都在,估计是大事。”
确实是件大事,王导到了之后,当场和提议者吵作一团!
“丞相来得正好!”还没等王导参拜,成帝已经等在通往建康宫的大司马门,身旁重臣环列。
“爱卿,你来看看建康宫如何呀?”
王导周遭巡视一番,建康宫被苏峻一把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这几日虽然修葺粉刷,但时间有限,且府库空虚。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到千疮百孔的痕迹,一点威仪也没有。
就连门外的式乾殿,也烟熏火燎的,哪像皇帝召见群臣商议国事的场所!
“陛下,上古时期,尧舜所在地卑宫陋,和贤臣商量大事,照样不妨碍万世贤名。不过话又说回来,朝政清明是靠君德臣贤,宫殿的威仪也是必须的。否则,总觉得奏事都没了气力。因而,陛下是要重修宫殿,老臣愿不辞劳苦,尽微薄之力。”
王导主动请缨,成帝没有接话,而是望着陶侃。
“陶爱卿,你急着召集朝会,是何要事,说说吧。”
“修不如建,建不如迁。战乱之后,建康外城、皇城、宫城损毁严重,如果大修大建,颇费时日,空耗财力。所以,臣斗胆奏请迁都!”
一石激起千层浪,阶下顿时乱成一团!
成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搞得晕头转向,问道:“迁都乃国之大计,陶爱卿,为何要迁都?若迁都该迁往何处?”
“臣以为,逆贼两次叛乱,两度破城,足见建康城轻易可下,无险可守。再者,建康城小,无纵深之地,臣建议迁往荆州或者武昌。”
成帝似乎不太乐意,问道:“理由呢?”
“荆楚位置重要,既可经略中原,图北伐大业,还能遏制西蜀,伺机拿下蜀地。众所周知,蜀地天府之国,粮丰草茂,兼有险山峻岭,可谋万世基业。”
陶侃有备而来,条分缕析,说得在情在理。
然而同僚则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有的说要迁都江州,而三吴之地的臣僚则奏请定都会稽。
几种意见争来争去,都有道理,不知哪样为好。
“丞相之意呢?”
成帝感觉都不满意,期盼王导能力排众议,而王导却捻须颔首,作闭目养神之神态。
“丞相,丞相,王丞相?”成帝连喊三遍。
王导看似如老僧入定,面如止水,实则内心翻江倒海,卷起巨澜。迁都之议看似维护朝廷稳定和皇室安全,讲的激昂慷慨,实则或许别有用心。
在封建皇权时代,百姓安土重迁,长年在规模较小的地域里生产生活,形成了固定的利益阶层和群体,这些阶层和群体转而对该地域产生辐射和影响,长期以往逐渐形成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相互制约的共生关系。
而都城是一国政治中心,权力中枢。围绕着都城,同样与之共生出很多阶层和势力。
而都城的迁徙,必将打破原有的共生关系,形成新的阶层和势力,为此成为历朝历代竞相争夺的根本。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如曹操逼迫汉献帝迁都许都,曹丕把魏国都城从邺城迁至洛阳。
陶侃就是这么想的,吴地旧族也是这么想的,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王导急切思索着对策,精神极度紧张,忘记了周围的存在,根本没听到皇帝在叫他。
这要是换个皇帝或换个大臣,治一个大不敬之罪,罚俸丢官不在话下,但是他们君臣二人却另当别论。
直到第三次,闻听成帝唤他的姓氏和官阶,王导才醒过神来。
他没有像其他大臣坐着,而是振衣而起,起身走到殿中央,清清嗓子,侃侃而谈!
“建安十三年,诸葛亮出使江东,曾对孙权说:‘秣陵地形,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孙吴建国后遂以为都。建康东傍钟山,南枕秦淮,西倚大江,北临后湖,处天然屏障之内,怎可说无险可守?”
稍稍停歇,继而他又痛心疾首道:
“古代帝王不必因简陋豪华而移都,若不勤勉而耽于安乐,即使找到一块乐土,也会变成废墟。况且北方胡虏像游魂一样,窥伺江南。倘若胆怯懦弱,纵使迁移到南越之地,也免不了国破成囚。”
主张迁都的陶侃脸色都变了,王导不以为意,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臣建议,越是如此,越应该处之以静,从容应对。如此,政事自安,民情亦可自安,因而,绝不可迁都!”
“丞相所言甚合朕意,自元帝南渡,定都建康,明帝承续,至今十数年,颇为稳固,牵一发而动全身。朕意还是大修重建为主,请丞相责成尚书台尽快着手大修事宜。”
王导的应对正合成帝心意,顺势将营建事宜交待给他,而王导也注意到了,陶侃脸上微微闪过一丝愤恨。
让王导翻江倒海的还有一个原因。
这么浓的硝烟,自己竟然不能提前得信,以便预做筹谋。
如果不是今天反应敏捷,加之皇帝也不愿迁都,可能就要一败涂地。
这次胜了,下一次呢,过几年自己老迈昏聩时呢?
关键问题是在宫内没有稳定而可靠的内线,仅靠个别宫人内侍远远不够。
自己的眼睛高高在上,只顾盯着世家大族的大人物。关键时刻,小人物也有妙处。
力排众议回到府中,王导盯着鱼缸发呆,管家还以为他着了魔怔。
“你看这几条大鱼威风凛凛,独霸鱼缸,但对假山之中的鱼饵却无可奈何。这条小鱼虽小,但它能在假山石缝中自由穿梭,夹缝中的食物也难逃它的嘴巴。这就是大有大的刚猛,小有小的灵活,各有千秋,各有用处。”
王导指着鱼缸,对着管家突兀的说道。
管家冷不丁听到这通不着边际的话,不解其中用意,还以为王导指鱼说鱼,饭后闲扯,附和道:“不管大鱼小鱼,最后下场都一样,还不是被人吃喽!”
“你这蠢材,就知道吃吃喝喝,我真是对牛弹琴。去取些银钱来,多取一些,按份包好。”
“老爷派什么用?”
“吩咐下去,今后宫中再有人来传旨,要好生相待,谦卑有礼,不但不能耍丞相府架子,还要给些茶水钱,明白吗?”
“是是是!”管家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灰溜溜去往帐房准备。
一场没有硝烟的暗战就这样结束,王导战胜了挑起战争的对手。他没有兴奋,一点快意也没有。
他没想到斗争来得这么快,而且对手从庾亮换作了陶温等人。
看来,战争才刚刚开始,只打败庾亮没用。
要结束战争,必须消灭所有的敌人,哪怕是最近常常萦绕在心头的那个潜在的对手!
王导细细一算,江播该有收获了。
南漪湖畔的茅屋里,木兰纵然满心不悦,还是被桓温说服了。
次日一大早,两家人就开始忙碌起来,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家当,可毕竟在宣城呆了几年,添置了不少东西,想着去滁州白手起家,这个不想丢那个也不想扔。
“哥,你又不跟我们一起走。”桓冲神秘兮兮的看着桓温。
“我再等等,看看郡衙到底怎么安排。”
桓温搪塞之语,却被桓冲看破了。
“别骗我,你和沈劲肯定有事要做,还是大事,看你们鬼鬼祟祟的样子就能猜得出。还有,你注意过吗?每次你在紧张思考问题或者一筹莫展时,就喜欢用食指头揉搓太阳穴!”
桓温愣住了,停下手。
他暗自惊讶,这是下意识的习惯,这么多年来自己都从未在意,没想到被这小子察觉。
不是弟弟的观察力细致入微,而是因为和自己相处太久,一言一行都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幸好是亲兄弟!
如果要是自己的敌人,就凭这个细节,就能猜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许就能判断出下一步要做什么,桓温吃了一惊。
“就你鬼机灵,你快成大人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瞎折腾,回到琅琊山,要好好照顾他们。”
桓冲连口答应,又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大哥,我想跟你一起去闯荡闯荡,长长见识,不想一直呆在家里。照顾家里有二哥就足够了,农事稼穑,端汤喂药,识文断字他都行,我呆在家里也没什么大用。”
“那怎么行!桓秘今夏不是还要备考么,不能误了他的大事。”
桓温断然拒绝,然后又笑着说道:“你放心,下次再有机会,大哥一定带着你,纵马平川,弯弓射雕,任你挑。”
“说话算话?”桓冲蹦蹦跳跳,信以为真。
一直等到晌午,大伙失望的是,沈劲只搞来一辆马车。
还好,马车不算小,管家桓平驾车,车厢里勉强能挤下五个人,除了几样稍微值钱的物什,至于锅碗瓢盆枕头褥子之类的只得原样放回。
“哎呀,家里的门忘锁了,我去一下。”车子已经启动了,木兰心细,为这点小事也要跳下车。
桓冲笑道:“木兰姐,我们再不会回来了,锁它干什么!还有,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就怕有窃贼进去都会抱怨这家人太抠门,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给他剩下。”
大伙听得咯咯笑,两家人其乐融融,忘记了远走他乡的不安。
只要亲人在一起,到哪都是家!
桓温吩咐道:“沈劲,你把门插一下就行,他们走了,我们还是要回来的。没有窃贼,野狼野狗进来弄脏了,还怎么睡?”
谁料,沈劲一个小小的插门动作,却让二人身陷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