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随行护卫的宫里的尹侍卫!”
“何以见得?”
桓冲回忆起当时的细节,他冲到坡顶时回头瞥了一下,黑衣人还相距甚远,根本无法在那个时间内冲上坡顶射出羽箭。
另外,当他在拐角处拍打车厢提醒阿旺提早跳车时,在滚下北坡的瞬间,阿旺看到了姓尹的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箭矢的动作。
桓温一听,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褚蒜子和司马晞自以为针扎不进水泼不入的皇宫侍卫都被庾冰渗透买通,怪不得五十名侍卫阵亡四十多,而尹侍卫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这么说,尹侍卫和扮作黑衣人的庾希是一伙的,要不然他不会偷射冷箭,迟滞桓冲,从而让庾希及时跟上来。
尹侍卫是大内侍卫,如果被收买,应给是被褚蒜子收买,怎么和庾家又搭上了?
这几天,他都在桓府外值守,没见到他和庾家人联系呀。
关键是,去琅琊郡事发突然,姓尹的根本没有机会去向庾冰告密!
桓温心生疑窦,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去句曲山查访的前一个晚上,宫中的王内侍到府上传了皇后之命,然后去了一趟府外的侍卫营帐,必定是去找领兵的尹侍卫。
当时自己以为王内侍是向尹侍卫密告褚蒜子的旨意,现在看来,如果尹侍卫之前没有被庾冰买通的话,很有可能是那时候刚刚勾结在一起。
那也是否可以连带着说明,王内侍不仅仅是褚蒜子的奴才,也是庾冰的奴才?
或许这一点,姓王的倒是和司马昱一样,同是骑墙之人。
现在毋庸置疑,庾冰已经知道了车马堕崖和庾希得手的消息,而司马晞得手的情况,庾冰应该还不知情。
此刻,褚蒜子肯定和司马晞在密谋,如何坐实庾冰的罪行,就等皇帝醒转。
桓温心想,应该让庾冰知道庾希的被俘,这样才会激起他的神经,让他疯狂,拼尽全力,使出所有的招数,迎战对手。
只有这样,双方才会拼尽全力,将明的招数暗的手段统统显露无遗。也只有这样,这两颗脓包才能迅速生长膨胀,直至脱落!
“卑职见过大人!”
袁真对着桓温毕恭毕敬,一揖到底。
“袁参军太客气了,我桓某还哪敢称什么大人?无官无职,如果不是还有这驸马身份,就是一介平民,布衣而已。”
“在卑职心里,你永远是大人!大人在琅琊郡的提携栽培之恩,练兵治政之能,卑职没齿不忘。”
桓温谦让道:“哪里哪里,那只不过是分内之事,如今袁参军救了舍弟,应该感恩的是桓某。”
“大人客气了!卑职打心眼里佩服大人,而且相信,大人总会有重整旗鼓再露峥嵘的那一天。到那时,如果大人不弃,卑职愿追随左右,牵马坠蹬,甘为驱遣!”
桓温望着袁真,颇为欣慰,动情的说道:“过誉了!桓某现在朝不保夕,不敢妄想。不过以参军之才德,桓某也相信,参军绝不会久居一郡,前路宽广,任君驱驰!”
二人叙叙旧,袁真也没有留下用饭,便挥泪告辞。
“桓秘,替我送一下袁参军。”
送别客人,桓秘惦记伤情,眉头紧锁,他和桓冲自小感情尚可,桓冲又是幺弟,自然多疼爱一些。
桓温安慰道:“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三弟小时候从几丈高的树杈上摔下来都安然无恙,这次只是外伤,不出半月,就可活蹦乱跳了。”
“二哥,甭担心,这点凶险比大哥在北方与胡人争战时差远了。不过庾希也凶狠,当时我跃出马车,瞅见了一棵树,就向那个方向翻滚,只是坡度太急,一头撞在树上。”
桓秘关切的问道:“后来呢?”
“在这一刹那,我下意识伸出手,死死扒住树干,才停了下来。靠着脚下一些灌木勉强平衡着,可恨他们胡乱放箭,一箭射中我的手臂,只能忍住疼痛。因为我知道,只要一松手,必定坠崖。”
桓秘听得异常惊险揪心,庆幸道:“三弟算是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桓温狠狠言道:“恶人有恶报,现在他落入司马晞之手,这回他是必死无疑!庾家也将万劫不复,可叹那庾冰还蒙在鼓里!”
这两日,褚蒜子通过南康,送来一些滋补之物,以示关切慰问之情。何充也曾登门看望,桓温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唯独司马晞,在龙王坡不管桓冲的死活,回京后也不露踪迹。桓温种树他摘桃子,认为理所当然,的确无情且愚蠢。
褚蒜子和司马晞都隐瞒了抓获庾希的消息,而自己已经从袁真那里判断出这一点。
桓温心想,这二人真可笑,以为抓住庾希就能逼迫庾冰承认弑君,以庾冰的道行,那真是痴人说梦。
更为可笑的是,二人就这么急急的把自己当做无用的棋子丢在一旁,将别人的查访之功据为己有,以为所有人都甘愿为他们火中取栗。
这帮大人物的脸色就像三岁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桓温苦笑着,心里想,要用无情的事实来掌掴他们的脸,粉碎他们的幼稚。要让自己的智慧和谋略来证明,此行没有我桓温,你们会一败涂地。
现在,自己不能再韬光隐晦示人以弱了!
因为他敏锐的意识到,如果此时再不建立奇功,底定大局,堵住他们的嘴,从而让朝野臣民为自己伸张正义,主持公道。
那么,庾家一倒台,自己得以喘息的夹缝般狭小的空间也将不复存在,就会永远失去被他们利用的价值,最终像蝼蚁一样被踩死。
那么,自己还有芷岸这几年的隐忍、落寞、悲怆、仇恨还有处在生死边缘的窒息都将白白遭受!
机会若失,再无机会!
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这几日,远在千里之外的荆州,却接连发生怪事!
中兵营的一个副将报称,有歹人午后携凶器潜入其家里,还好自己临时有事,回家了一趟,歹人才仓皇逃走。
清点之下,财物完好无损,妻儿哭泣说,歹人试图绑架她们。还未等州里衙役上门勘察,次日,刺史府的一名司马,也报称了同样的事实。
歹人试图掳走其家小,幸而城防营巡查及时,歹人仓皇逃窜,家人受了惊吓,还带着轻伤。
庾爰之未敢惊动养病的庾翼,而是和长史殷浩商量。
“实在想不通,这种事情在荆州闻所未闻,怎么这个时候发生了,而且还连发两起,真是怪哉!”
殷浩也摸不着头脑,他以为,一般歹人入室,只劫财,不伤人,而且会选择夜黑人静之时。
而这两起入室颇为怪异,光天化日行凶本身就有悖常理,而且还不为财物,专乘将僚当值,挑家眷下手。
“公子,我估计肯定是两家事主因什么纠纷得罪了这帮歹人,才招致报复。”
庾爰之回道:“有这种可能,不过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是否是同一伙歹人所为?”
“这个,就交给我吧。我吩咐衙署派出衙役,不是有一个歹人面部被抓破了吗?多派些人手查访,应该会有结果。”
“不妥,此事还是由我亲自出马,带亲兵营去查办。”
殷浩不解,问道:“公子诸事繁杂,何必为这等小事情分神?”
“因为依我所见,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庾爰之深沉起来,胸有成竹:“就是有人幕后指使,蓄意为之。至于想要达到什么图谋,现在还很难判定。如果真是这样,则非同小可,处置不好,容易影响军心。”
殷浩觉得事有蹊跷,多年以来,荆州并未发生过这样的怪事,而庾爰之公务缠身,明明可以交给自己布置衙署去办。
他非要亲力亲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所幸,庾爰之指挥得当,动作迅速,当天就抓获了歹人。拷问之下,歹人供出了幕后主使,才得知系京师的豪侠花重金雇佣他们所为。
至于是江湖的游侠,还是大族豢养的门客,却不得而知。庾爰之只好将刺客关押大牢,再四处搜索幕后豪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一时间,征西大营的将佐,荆州府衙的僚属军心浮动,人人自危。有的将妻儿带至军府,有的干脆就告假在家,导致正常的军政大事运转受到很大干扰。
众人惊惶之时,敏锐的殷浩却很快从不安中冷静下来,嗅到了一丝怪异,悄悄地提前做了准备……
庾翼虽得到荆州名医全力诊治,恢复了一些,稍稍可以下地缓行,但再要主持日常军政却是奢谈,诸事还得交由庾爰之处置,殷浩从旁协助。
袭击发生后,二人几次合计,都难以找到奏效的方法,只能加派人手,加大巡查次数。
雪上加霜的是,不知从何处又传来了一个消息,给军营和州府蒙上一层阴影。
消息说北伐失利,朝廷要追究主帅和将佐幕僚的责任!
一日清晨,军府州衙诸位将官和大吏接到州府钧命,说正午时,将军大帐将举行盛大午宴。
一是庆祝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庾翼病情好转,庾大将军将亲临宴会,以晤诸人。
二是要商讨重要军情,任何人不得告假,与众不同的是,此次要携带家眷与宴。
消息一出,将佐振奋,僚属欢欣,一扫几日来心头的阴霾。
他们既欣慰庾将军的身体转好,又佩服刺史大人细致入微,商讨重要军情仍不忘下属的家眷安危。
这些年,位高权重的国舅大人待下属确实不薄。这次,肯定要对袭击家眷还有朝堂有关追责治罪的消息予以澄清。
正午时分,诸人戎装官服携妻带子赶至大营,大帐外庖厨忙碌,仆佣穿梭,杀猪宰羊,满帐生香。美酒佳肴罗于案几,新果鲜蔬陈于帐房。
诸人落座之后,听到一声高呼:“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庾大人到!”
一阵辘辘声响,庾翼坐着轮车,来至大帐,在庾爰之搀扶下,立起身,慢慢走至主位,神清气爽,肃然高坐。
“我等恭祝将军康健!”
“属下挂念刺史大人!”
坐上群情激昂,人声鼎沸,欢声笑语,惊天震地。
庾翼脸色平和,手轻轻一挥,道:“诸位辛苦了,来,本将军以茶代酒,敬诸位!”
酒过三巡之后,庾翼使了个眼色,庾爰之蓦地起身,言道:“诸位,蒙父亲大人所托,今日要商议商议要事,就是从京师传来的要追究北伐失利,严惩随军将佐僚属之事。本参军已经……”
话还未说完,一名偏将愤然而起!
“追谁的责,治谁的罪?我等在边州效命多年,征战数载,亲冒矢石,不避刀箭,脑袋别在裤腰上,为朝廷保境安民。朝廷不思重赏也就罢了,还要重罚严惩,凭什么?我等不服!”
身旁几人马上附和起来,攘臂高呼:“我等不服!我等不服!”
殷浩很纳闷,庾爰之话还没说完,这帮下属怎么就抢着说话了,这不仅不符合军中规制,而且,这帮下属不服朝廷治罪的想法,他们怎知道庾爰之和庾翼没有和朝廷达成协议?
再说,人家的话还没说完呢!
这是殷浩捕捉到的第二个蹊跷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