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闵规劝石虎今后要韬光养晦,摸准石勒的心思,并极力讨好,以制造机会反击程遐。
这个机会就是借修建宫殿向石勒示好,向程遐发难。
廷尉提出反对意见时,石虎就瞪大眼睛,密切注视着朝堂的一举一动,君臣的一言一语。
对于粗犷的沙场悍将而言,盯住别人脸色,掂量别人的话语,的确是难为他了。
要不是关系石虎自身利益,石闵也没有信心把这些细致活儿交给杀人如麻的石虎去做。
可怜的廷尉,在程遐的肯定下,侃侃而谈,说什么明君勤政爱民为本,当节衣缩食,还抬出了汉文帝造露台的典故。
汉文帝即位以后政策宽松,与民休养生息,轻徭役,减税赋,自己带头勤俭。一次,宫里要造一个露台,听说要耗费四十金,够百余户百姓一年之衣食,最后放弃修建。
他奏请石勒效法汉文帝,做一代明君圣主!
程遐气定神闲,廷尉的话中肯在理,不由得石勒不听。
他偷眼注视石虎,心里暗想,你石虎想讨好皇帝,我偏偏作梗,不让你得逞。
你随便一个马屁,府库要耗费多少银钱,而你一个子儿也不用掏,都需要主持朝政的太子和协理朝政的自己去筹措。
大战之后,民生凋敝,到哪里去筹措?
因而,自石虎提议修建宫殿时,程遐就向廷尉使了个眼色。
谁知石勒却嘲讽道:“看来廷尉并非整日呆坐衙门摆弄着整人的七十二套刑具,而是儒雅之人,闲暇时也经常读读史书,此时正好卖弄起来。”
石虎一听皇帝的语气,知道廷尉要倒霉了,赶紧上前帮腔。
“父皇戎马一生,如今又为国事操劳,修建几处宫殿,不过费些木料砖瓦而已,让父皇政事之余也好享受一下。这等事情你也横挑鼻子竖挑眼,眼里还有君父吗?”
石虎对廷尉毫不顾忌,当场疾言厉色。
廷尉畏惧石虎,不敢作声,程遐眼看就要冷场,无奈只好亲自出马。
“大将军说得轻松,砖瓦倒是好说,北方到处是石头黄沙,木料谈何容易!修建宫殿,大都需要成材数十年的圆木,你看都城周边可有这样的丛林?”
说到这里,他又嘲讽了石虎一句:“大晋倒是林深木长,要么大将军去砍些过来?或者,让上天恩赐些!”
程遐连嘲带讽的回击石虎,不留情面。
石勒面无表情,尚书令说得也对,到哪去弄那么多粗壮的圆木,难道真让石虎领兵去大晋砍伐,传出去,不是让世人笑掉大牙?
至于上天赏赐,更不可能,上天从来只会赏赐风雨雷电!
营建宫殿的计划看来只能先暂时搁置了,石勒怏怏不乐,只好把精力先放到大赵新政上。
石勒看大晋在推行新政,自己也心痒痒,要鹦鹉学舌。但是,建康的新政由权相王导力推,而大赵的新政却由皇帝亲自制定。
两国君臣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奋力厮杀,在新政上也要一较高下,相互比拼,而新政的优劣将决定战场上的胜负!
“朕登基已有数日,南方尚未归化,朕不愿做半壁江山之天子,要做就做一统中国的天子。要想完成大业,仅靠骑兵是远远不够的。连日来,朕旁征博引,广纳善言,拟就了大赵的治国章程。尚书令,你来给众文武宣读一下。”
石勒端坐御案,神情不怒自威,吩咐程遐。
“大赵立国,天王登基,戎马倥偬之后,安民理政为先。细思极想,百废待兴,然事有缓急,权有轻重。深思之下,大赵须一改往日之旧俗,重塑当下之新规。”
阶下君臣闻之侧目,他们很纳闷,胡人靠的是弯刀胡弓,推行哪门子新政,真是天大的笑话!
“新规大要有三:其一,去胡称赵;其二,统一军制;其三,修睦各族。”
在君臣三人的努力下,大赵新政新鲜出炉。不料阶下诸臣听得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尤其是武将,他们只知上马挥刀,砍首级记功邀赏。什么新政?能当饭吃,当酒喝?
“尚书令,能否给我等详细讲讲?”
众文武不甚明了,阶下一位汉人模样的儒臣当即发问。
“还是朕来说吧!”石勒饶有兴致,要亲自给手下这些屠夫讲讲道理!
石勒先拿第一条说事,就是去胡称赵。
“大赵民族众多,各有所属,南方汉人严重,我们都是鬈发的蓝眼的隆鼻的,无法分清容貌,一概统称胡人,此乃蔑称!他们自诩为华夏正统,还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下面站立着的武将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在说,汉人说的没什么不对,咱们长的就是这个样子。
“更为可气的是,我们不仅欣然接受,反而还自称胡人。朕特颁圣旨,今后,凡是在我大赵疆域之内的各色人等,一概称为赵人,不得再提胡人,连胡这个字眼也不要提及。否则,严惩不贷!”
仅此一条,群臣就一片哗然。
胡人、胡瓜、胡刀,带胡字的叫法太多太久,大家伙都习惯成自然,一下子怎么改得过来!
朝堂上人声鼎沸,吵得不可开交,让石勒接下来还想继续解释的第二条和第三条只能暂时先按下不提。
说得也是,在都城临漳可能还好些,出了临漳,尤其是在各个部落,胡人还保留着披兽皮,烤全羊的习俗。
让他们像汉人那样,循规蹈矩,见面拱手作揖,彬彬有礼,自己人估计都笑掉大牙!
积习难改,石勒面临的难题,比刘言川在山寨让兄弟们不要打劫不要杀人还要困难!
看文臣武将吵作一团不可开交,石勒自己也挠挠头,看来第二条第三条估计阻力很大,但第一条应该能推行,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必须要推行。
“传旨,将第一条先在临漳各城门张贴告示,晓谕民众,各州郡各部落也要张贴,今后朕不要再听到胡这个字眼!”
石勒吩咐完,站起身来,在殿内逡巡了一番,又走到殿门外,转过身,又打量一下宫殿,左右张望,若有所失。
几日后,石勒的心结解了!
“启禀陛下,王子石闵来报。近日,黄河以西屡降大雨,中条山西北暴水,流漂巨木万余根,聚集在枋头。”
程遐闻言目瞪口呆,真是见鬼了!
而石虎心中窃喜,暗暗夸赞石闵能掐会算。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石勒大喜,从御案上笑着站起身来。
“诸卿知道吗,这是天意让朕营建新宫!”
“你可知罪?”石勒板起脸,狠狠地望着廷尉。
廷尉莫名其妙,两腿筛糠,跪倒在地,结结巴巴的回道:“臣,臣不知,望陛下明示!”
“上天都允许朕营建新宫,送我万根大木,尔等大言不惭,不识时务,屡屡以明君圣主来胁迫朕。卖直取忠,而逆天行事,到底是何居心?”
石虎落井下石道:“廷尉大概家里衣食困难,还想如上次劝谏那样,希望父皇再赏他绢百匹,稻百斛!”
“陛下饶命,这都是程大人叫臣这么做的,并非臣的主意!”
廷尉为自保,无奈之下咬出幕后主使之人,来分担自己的罪责。
他担心石勒一恼之下,砍了他的脑袋。
人算不如天算!
程遐情知无法推诿,是上天不佑,无可奈何,只能低头承认:“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石勒见程遐爽快的承认,顾及他是皇后之弟,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本不想处罚,但石虎屡遭打压,此时一定希望自己严惩。
二人斗得厉害,本非朝廷之福,但两派互相抗衡,有利于自己把握大局,不能让一方太坐大,失去平衡。
“程遐串通朝臣,拂逆朕意,但念在忠心为国情面上,罚俸一年,在家闭门思过七日。”
“廷尉不体朕意,肆意邀宠,仰人鼻息,毫无主见,鞭二十,职降三等。今日要不是看在上天恩赐巨木的份上,定斩不饶!”
“臣谢陛下宽宥!”
“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石虎哼着胡曲,得意洋洋回到府邸,见到石闵就是一通猛夸。
“好主意,父王今日多亏了你。快说说,黄河上游漂来的木材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天意?”
“父王,哪是什么天意,是儿子的意思!”
石闵神秘兮兮看着石虎,心想,义父果然憨得很,难怪几个儿子一样不成器,只知道打打杀杀,没有头脑,胡人大概都是如此!
“那日孩儿献计以后,就吩咐五百亲兵,携带斧锯,以巡境为由,直奔黄河西岸。孩儿去过那里,知道那儿有一处密林,人迹罕至,参天大树比比皆是。因而让军士们砍伐后扔到黄河,顺流漂了下来。”
“哦,为父明白了。”石虎拍着大脑门,若有所悟。
“对了,你又怎么知道程遐必定会反对修建宫殿,他要是也赞成的话,那咱们做足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父王怎么还不明白,程遐并非反对修建宫殿,他反对的是你。因为是你提出修建宫殿,程遐不愿让你得逞卖乖,所以才……”
石虎会意的笑了起来:“哈哈!闵儿果然足智多谋,看他们俩被当廷责罚,还有太子那个急赤白脸的样子,真是受用!”
石虎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石闵却又给他泼了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