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散去之后,石勒单独留下了程遐,程遐知道石勒肯定要和自己商量称帝后封赏事宜,有此殊荣,心中欣喜万分!
“此次幸亏大王亲征,否则大将军印只怕还得送给骠骑将军。若是那样,他就成了统一中原最大的功臣,尾大不掉。大王一亲征,天下谁是敌手?让骠骑将军也冷静冷静,没有他,大赵照样战无不胜!”
原来,自被剥夺大将军之职,只领骠骑将军后,石虎心中暗自恼恨。
又兼祖约一门被杀,财物全部充公,他落得个竹篮子打水,人财两空,因而对征调兵马一事消极应对,进攻长安略显懈怠。
他此举是讨价还价,想告诉石勒,如果自己不出力,你那几个亲生儿子不会取胜,最后还是要倚仗自己,藉此向石勒要兵要权。
石虎的阳奉阴违,影响了石勒原定的秋高马肥夺取长安的宏愿。
关键时候,他亲自出马,征调所有堪战之卒,宝刀不老,竟然提前拿下长安,灭了匈奴政权,让石虎大为震惊。
为弥补自己的过失,重新赢得石勒的信任,于是石虎也亲自领兵,亲入疆场,才有了王导败北的战事。
“大王还要把大将军印交还于他,此举,臣实在难以理解?”程遐一脸疑惑的看着石勒。
“不交于他,交于谁?其他几个儿子都没有统御全军的资格和能力,只有交个石虎!”
石勒说的的确是事实,但程遐仍然面有难色。
“本王知道你的心思,你也应该知道,本王登基之后不会满足于称雄北方,还要发兵南下,进攻大晋。灭国之战,除了石虎,还能有谁?难道还要指望本王御驾亲征?所以,为一统全国,只能如此。”
石勒目光长远,他要说服程遐,借程遐之口捋顺石弘的心思,理解他当天王的苦衷。
石勒还有一层考虑,他以为,此次没有处罚石虎,石虎今后应该有所收敛。等灭了大晋再收回兵权,封个尽享清福的安乐王爷,也算补偿了他。
再看看自己,虽然经常生病,但自恃体力尚可,往后多栽培栽培石弘,等到羽翼渐成,石虎就再也无法威胁石弘继位了。
石勒的安排无懈可击,程遐只好作罢,心想只能等石弘登上太子位之后,再慢慢找机会吧。
三日后,石勒登基大典正式举行。宫中乐手演奏胡曲,胡儿胡女扭动腰肢,笙歌曼舞,令人耳目沉醉。
石国胡儿人少见,蹲舞樽前急如鸟。
织成蕃帽虚顶尖,细毡胡衫双袖小。
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
歌舞声中,大赵皇帝石勒身着龙袍,头戴十二冕旒,在内侍搀扶下,登上皇位。
胡人文化礼仪远不及南方汉人,鹦鹉学舌简单效仿。至于封禅、祭天等议程一概缩减。
随即,歌舞暂歇,百官跪拜,四方邦交使者献礼朝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三拜九叩。
“世子石弘封太子,羯族大单于,总领朝政;程遐为尚书令,协理朝政。”
石虎如愿以偿,重任大将军。
……
正宴开始,内侍一声尖叫,大殿内钟鼓齐鸣,文武百官落坐,席上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宫外步履声声,珍馐御膳络绎不绝,可谓是翠釜出紫驼之峰,水晶之盘行素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位使者起身敬酒,其中一位还是远道而来的高句丽国,给足了石勒的脸面。
石勒端起玉樽,一饮而尽,酒酣耳热之际问道:“朕可以和古来哪位皇帝相提并论?”
程遐高声答道:“陛下神武胜过汉高祖,雄艺超绝魏武帝,自三王已来无可比也,臣看,足以媲美轩辕!”
石勒大笑道:“爱卿之言太过,朕岂能没有自知之明?若逢高皇帝,朕当北面而事之,若遇光武帝,还可并驱于中原,轩辕就更谈不上了。”
“陛下过谦了!”
“但朕以为,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如日月般皎然,绝不能像曹操、司马懿父子,专门欺负孤儿寡妇以取天下!”
石勒并未被程遐的马屁熏倒,酒喝了不少,头脑依旧清醒。他自以为比不上刘邦,和后汉开国之主刘秀相比估计不分伯仲,而对曹操和司马懿,则大加鞭挞,出言不逊。
这番话要是被南方的成帝君臣听到,不知作何感想!
阶下的石虎可谓喜忧参半!
喜的是重登大将军宝座,统御赵人全部兵马,可以借机提拔亲信,只要军权在手,谁敢不从。
忧的是,朝政全被太子把持,再加上诡计多端的程遐,今后朝堂之上不会再有自己说话的份了。
尤其可恨的是,羯族大单于的称号原本是石勒亲领,现在登基为帝不再兼任,居然交给了石弘。
大单于的称号虽是荣誉,平时并无实权,却是羯族大大小小数百个部落共同拥戴的首领,关键时刻,可以凭大单于印信征调各部落兵马钱粮。
胡人民族都是先有部落首领如单于、可汗等,然后才是天王、皇帝这些官号。
石虎这次学乖了,刻意掩饰心中的愤懑,委曲求全。
他看到了琨华殿上程遐挑衅的目光,看到了石弘志得意满的神情,心中暗自较劲,到时候有你们好看的!
“父王荣升大将军,重新执掌兵权,可喜可贺才是,为何还闷闷不乐?”
石虎恨恨回到府邸,石遵和石闵就前来恭贺。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高兴个屁!”石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恨恨道。
“父皇自定都襄国以来,我躬当矢石,冲锋陷阵。二十余年,南征北战,立大功无数。成大赵基业者,是我!大单于的名号该授予我,却授给了太子。你们想想,为父今后还能吃得下睡得着吗?”
石闵慰藉道:“父王勿忧,当今天下兵荒马乱,百姓流离,饿殍遍野,这个世道,要想活下去,顶戴和印信一文不值,只有锋利的弯刀才有话语权。”
“继续说!”
“父王军权在手,须韬光养晦,收敛机锋。明面上对圣驾阿谀奉承,唯唯诺诺;暗地里笼络人心,静待时机,日后何愁大事不成?”
石虎认真在听,不时点头赞许,石闵知道他心动了,继续给石虎打气。
“圣驾之所以和父王有些冷淡,并非不喜欢父王,不信任父王。实在是程遐这些宵小之辈从中作梗,故意挑拨,父王不要沉不住气,不要上了他的当!”
韬光养晦,静待时机?石虎默默念道。
“闵儿言之有理,为父确实该收敛些,换个样子,只是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石闵狡黠道:“嘿嘿!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圣驾不是一直对新宫未能修建而耿耿于怀吗,孩儿有一计,可以迅速扭转父王的不利形势,改善圣驾的印象!”
……
“妙计,妙计!”石虎听完,拊掌大赞。
一大早,石虎便前往宫廷请安,谁知石勒起得更早,已经在琨华殿上和程遐议事了。
原来,石勒得知南方的建康施行新政,成效显著,也动了心思,酝酿新政,要在大赵境内推行。
石勒深知,马上可以取天下,但马上不能治天下!
尤其是赵地,诸民族杂居融合,貌合而神离,他健在,秦人、鲜卑人不会有二心。若是作古之后,石弘继位,未必能有同样的胸襟和魅力,未必能留住各族。
因而,大赵需要建章立制,团结各族力量,以安众心。
“父皇上马领军诛除匈奴,下马草创大赵章程,文修武备,自古以来圣贤帝王莫过于此,儿臣顿首钦佩。儿臣也要规劝父皇,修养身心,保重龙体。”
石虎毕恭毕敬,眼里满是孝顺。
“难得我儿一片孝心,朕心甚慰!”
“儿臣还有一言,不吐不快。”
石勒抬头看看石虎,示意他说下去。
“适才见父皇在殿内逡巡,几步就走出了殿外。儿臣目测一下,殿高不过两丈,长不过十丈。父皇贵为天子,自然要有天子的仪仗和行止。卑宫陋室,难睹天颜,何以容纳九五之尊?儿臣甚是惭愧,甚为惶恐。”
石勒闻言,心中十分受用!
哪个皇帝不想后宫美女如云,妻妾成群,不想皇宫后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我胡人如此,南方的汉人也是如此。
只不过,总是有些不识时务自诩为直臣的愣头青,抬出上古时期尧舜的例子来劝谏,要勤俭治国,史上这些例子不胜枚举。
每到此时,皇帝一般会勃然大怒,直臣则以死相拼,然后皇帝退让妥协,还假惺惺表示安抚,当即拍板停建工程,还赐以金银珠宝表示勉励,实则内心恨得牙痒痒。
其实更多的时候,君臣双方只是做做样子,装腔作势罢了。
最后风头过去了,事照做,殿照建,一分钱也没少花,史书上却多了一个进谏之贤臣,多了一个纳谏之明君。
“又是你!”
石勒按照石虎的提议,准备营建宫殿,他暗自揣度,此次应该不会再有刺头来挑事了,谁知当初进言反对修建宫殿的廷尉又站出来反对。
别提石勒有多恼火,又不好公然发作!
他强压怒火,问道:“廷尉当年也曾因此事劝谏,朕当时大发雷霆,本想杀了你,但回念一想,大赵战事频繁,府库并不充盈。朕不仅没有怪罪,反而厚赏于你,今日形势已然大不同,这次劝谏却又是为何?”
廷尉此次略显慌张,底气明显不足。
他心里打鼓,犹豫该不该继续规劝下去,偷偷用眼睛瞟了一下,只见尚书令程遐轻轻点了点头。
程遐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常人很难发现,却被石虎尽收眼中。
倒不是石虎明察秋毫,而是石闵设下的一计。
他要用修建宫殿来做一回文章,好好打压一下程遐和他背后的太子,为石虎出出风头,挽回劣势!
当然,他为石虎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是为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