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中计,刘言川吓得一激灵,忙问道:“中什么计?”
桓温心口狂跳,空气都凝固了!
平生以来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低沉着说道:“褚华轻死虎牢关,是要诱我前来!而他冒死追击慕容恪,不是为了拖住鲜卑人,是为了拖住我!”
“为何要拖住你?”
“他们千方百计诱我离开京师,当然是为了掩护他们在京师的阴谋!”
“什么阴谋?”
“圣上!褚蒜子要加害圣上,咱们得连夜回去。”
“恩公,现在已经是半夜,山高路险,夜路难行。现在又起雾,根本无法辨认方向,万一有个闪失,会误了大事。索性再等两个时辰,天亮出发更妥当。”
桓温五内俱焚,不敢想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情势如火,等不得呀,万一真要是为此而耽搁,我会追悔莫及的。”
“恩公,你刚才也说了万一如此,这毕竟是猜测。别忘了,鲜卑人还虎视眈眈,如果他们天明攻城,你我不在,丢了城池,回去如何向圣上交代?”
桓温想想也是,此刻出发,危险暂且不说,至多能走出七八十里,也无济于事。
回到军帐,刚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出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画面,有鬼魅,有地狱,有阴森,还有凄厉的冷笑声。
他不敢睡,不想谁,既然难以入眠,干脆点上孤灯,和衣而坐,在惊悸和担忧中迎来了天明!
“大司马,燕兵退了,燕兵退了!”
言川问道:“真的退了?”
“真退了,将尽四更时,探子发现,他们还没有任何动静,帐篷里灯光昏暗,还有憧憧人影。五更再探时,营帐空空,里面亮着马灯,扎着草人,估摸着早就走了。”
“慕容恪还真是鬼精鬼精的,狡猾得很。”
桓温却道:“不,他是耿直之辈,这样做分明是告诉我们,这次他们真的走了。在我们最需要他走的时候,走了!”
“可曾探知鲜卑人去往何方?”
“向北而去,应该是孟津渡方向。”
言川嘟囔道:“真怪,去孟津渡干什么?”
桓温惊道:“啊,他们是要渡河,从那里渡过黄河就是军事要塞上党郡。我明白了,慕容恪他们是要夺取上党,从西面进攻冉闵,那些援兵是他们从豫州调来的,看来冉闵凶多吉少呀!”
言川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哦,慕容恪此番兵临城下,并非是要攻城,实际上是在等候豫州兵马,而伐木则是为了造船做准备。”
“杞人忧天,管不了那么多了。言川,带上卫卒,出发!”
桓温心急如焚,心无旁骛,蹄声阵阵,卷起滚滚烟尘。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早一刻回到京师!
“圣上,太医进药了。”
“让他进来。”
“遵旨!”王内侍领着太医进入式乾殿,便退了下去。
“药先搁着吧,朕问你,太后凤体如何了?”
“回陛下,臣等无能,太后这病来得突然,不似寻常风寒所致,不过太医院已经调整了方子,如果顺利的话,今晚,最迟明晨就该好转。”
“知道了,回去多安排几名太医值守,不要出了纰漏。”
“臣这就去安排,臣告退!”
又是二更了,穆帝终于拟好了新政纲要,待桓温回来,处置好谋害广陵王的元凶巨恶之后,便可推行下去。
他伸了伸懒腰,感觉有点头昏,伸手一摸,脸颊也有点发烫,想起喝药时,可药早已凉了。
算了,凉药伤胃。
合上书柬,便准备回宫歇息。痼疾让他身体不适,但心情大好。原计划桓温今晚就该抵京,或许路上耽搁了,明儿一早准到。
“好,歇了,王内侍!”
“启禀陛下,王内侍腹中不适,刚刚跑开,估计是出恭去了,吩咐奴才在此候着。”
“陛下,外面起风了,怕有柳絮乱飞,容奴才把薄纱给陛下系上。”
另一内侍动作娴熟,掏出一块纱布将穆帝口鼻围住。
穆帝丝毫没有起疑,在两名小内侍陪同下,赶往寝宫。
离太后寝宫十几丈远,便看见宫门开启,从里面慌慌张张跑出一个人,径自向自己这边奔来。
小内侍喝道:“站住!什么人,小心惊了驾!”
“噢,是陛下,恕臣无状。”
穆帝一看是司马奕,惊道:“深更半夜,东海王怎么还不歇着?”
司马奕还未曾开口,便抽泣起来。
“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陛下,借一步说话。”
司马奕止住悲戚,背着两个小内侍,悄声说道:“太后,是太后,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还是没醒,估计凶多吉少,这不,臣赶紧去请太医。”
“好,你赶紧去吧!”
穆帝闻言大吃一惊,怎么说病重就病重了,刚开始只是受凉,怎就突然加重了?
他加快脚步,向太后寝宫走去。
一名小内侍道:“陛下,大司马有交待,一切事宜还是等他明日回来再说吧!”
穆帝驻足想了想,吩咐道:“没事的,你俩在门外候着,朕去看一眼便回。”
到了宫门口,只见娟儿还有两名侍女焦躁的来回走动,还不时的抹泪。
穆帝又停下了脚步,踌躇不前,在激烈的思想斗争。
褚华袭杀广陵王证据确凿,太后也有重大嫌疑,但毕竟是母亲,若是真的回天无力,也要见上最后一面。
母子一场,最后的人伦孝道还是要尽的!
进去还是不进去?
挣扎了片刻,穆帝还是迈开了脚步,让他信以为真的是东海王方才的神色!
司马奕是自家兄弟,幼时也常在一起嬉戏打闹,性情古怪些,顽劣些,虽没有和司马丕亲热,但质地上还是不坏的。
情急之下,穆帝强撑不适,忘记了桓温临走时的千叮万嘱,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桓温刚刚送走武庆,在帐内,望着灯芯,仗剑而坐!
“母后,母后!”
穆帝来至榻前,见母亲还静静的躺着,毫无声息,再看脸庞,明显消瘦了许多,两只手掌紧紧护住胸口,这是紧张害怕无助的动作。
一向精明强干比男子还要强大的她会沦落到今日之境地,被病痛折磨却无还手之力,不由得内心泛起一丝酸楚,还带有些愧疚。
多少日子以来,他没敢吃过这里的任何吃食,一口水也不敢入口。不仅如此,每日经过这里,总是加快脚步,不肯有片刻逗留。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来到这里,包括寿辰都是派内侍来送贺礼,像防瘟神一样防着母亲。
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了?母亲会不会伤心难过?她这次病情加重会不会与此有关?
“母后,母后!聃儿看你来了,你醒醒。”
叫唤了几声,徒劳无功,褚蒜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像死了一样。穆帝眼睛湿润,埋怨距离不远的太医怎么还不来,自己得为她做些什么。
放眼四处搜寻,榻旁案几上,放着温好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对,给母亲喂点药吧!
刚刚端起药碗,穆帝惊呆了,他发现了一样熟悉的东西,就摆放在药碗旁边。
他竟然发现了自己丢失了多年的那个荷包!
穆帝清晰的记得,那天仓促离开花坛,自己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扯断的声音,但片刻也不敢停留。等回到道宫顺手一摸,才发现荷包没了,惊出一身冷汗。
这要是落在花坛旁可就坏了!
随后,母后打发丫鬟来找他,说父皇有话交待。回到寝宫后,他发现了案几上的荷包,当时下意识的想要偷偷藏起来,但最终打消了念头。
这荷包,母亲一定看见了,如果自己刚返回寝宫,荷包就不见了,一定会怀疑到自己头上,精明的母后不可能不察觉,这是欲盖弥彰。
之所以选择视而不见,穆帝当时还有一点侥幸,这荷包是杜芷岸为他绣的,而且是当天刚刚佩戴,除了杜芷岸和司马丕母子,没有任何人见过这荷包。
再说宫内数十口人,无论如何,母亲也未必就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个荷包几年不见了,今日为何又突然出现?
记得几个月前携何皇后来给太后贺岁时,案几上并无此物。
穆帝疑虑重重,伸手去拿荷包,想看看究竟,不会是看花眼了吧。这一拿不要紧,拿起之后,只觉呼吸断绝,心跳骤停,魂飞魄散,像是见鬼了一样。
“啪!”
药碗失手脱落,摔得粉碎。
荷包下面,还有一个同样的荷包,图案上赫然呈现一个“平”字,那是广陵王司马丕的荷包!
就在这弹指一挥间,穆帝明白了一切,司马丕就是母亲所害!
这所有的一切,幕后真正的凶手就是她!
穆帝噙着泪水,这时的泪水已经不是刚刚进来时怜悯和歉疚的味道,而是充满着憎恨和厌恶。
她的这张面皮有多丑陋,其下藏着多少罪恶,榻上躺的简直不是人,而是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
坏事做绝,终于遭到报应,天道昭彰,你也有今天!
穆帝强忍着悲痛,慢慢转身望向她……
“啊!”
穆帝忍不住惊呼一声,因为他发现,这个昏迷的女人,眼睛已经睁开,圆溜溜的正望着自己!
仇恨占据着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愤怒充斥着身体的每一滴血液。穆帝忘记了所有,全然不顾,他要弄清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已经知道那个安字荷包是朕的?”
“对,芷宫那贱人绣制了两个,你和司马丕一人一个。”
“也就是说,你也发现了,在花坛边丢失荷包的是朕?”
“哀家当时查访了一年,毫无线索。自从见到司马丕尸身上的荷包,我才知道这个荷包是你的。也就是说,那个在花坛旁偷听我和先帝对话的人就是你。”
褚蒜子脸上泛起了神采,言语中带着一丝颤抖。
“难怪你登基后胳膊肘就向外拐,处处偏向桓温,处处护着那个贱人,处处冷落褚家。亲政之后更是得寸进尺,巴不得我褚家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穆帝很委屈!
褚华淫乱后宫,褚建卖官鬻爵结党营私,随便哪一条都可以问斩,自己对褚家已经够宽容,够忍让,她还不满足。
尤其是眼前这个女人,连逼带骗,父皇有一大半是被她气死的,尤其是她和太医钱程那些难以启齿的肮脏之事。
她不知收敛,不思悔改,还把这些归罪到自己头上,暗中报复,手段毒辣,就连忠心耿耿的桓温也被她连番加害,全然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独夫民贼之嘴脸。
她也配做太后?配做母亲?配为人?
盛怒之下,穆帝涨红着脸,呼吸开始急促,愤恨的问道:“你为何杀了广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