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罕见?这满村之人都姓冉。不过,在襄阳的确少有,因为我们都是从南阳迁居而来。”
一听客官说自己的姓氏很少见,老者很不高兴,当时就辩驳起来。
“从南阳?”
桓温越发有了兴致,问道:“那是从何时迁来的?”
“这说来就话长了,得有四十多年了吧!”老者感慨道。
“那时,中原大乱,赵人铁骑四处侵略,连城南远郊的冉家庄也遭受洗劫,烧杀抢掠,庄子北面的几户人家还被掳走了一些青壮。族人为躲避赵人,这才举村迁至这里,繁衍生息至今,所以这里仍叫冉家庄。”
说得越来越接近,桓温精神抖擞,期盼的问道:“那老翁可知,被赵人掳走的人中是否有一个叫冉闵的?”
言川这时才听出了桓温的好奇,因为冉闵就是大赵小王子石闵!
老叟拈须思索,忽又点头,忽又摇头。
“按理说,冉家庄族人,没有老朽不认识的,不过这个冉闵,倒没什么印象。”
桓温满心的希望一下子被浇灭,兴致顿无。
不料老叟又追了一句,让他又打起精神,兴奋起来!
“记得被掳走之人,有一个叫冉良的,当时二十出头,身强力壮,颇通武艺,听说被掳到赵国,还当了什么将军,后来就不知下落了。他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叫什么来着,名字挺怪的,叫?对了,叫棘奴!”
“没错,是他!”
桓温大喜过望,心里暗道。
“敢问老翁,那冉良家还有什么人?”
“没人了,他就一家三口,媳妇叫赵人给奸杀了,父子俩沦落北地。哦,冉良还有个寡姐,姐弟俩父母早逝,相依为命,幸好当时不在村里,幸免于难。”
“后来呢?”
“后来听说弟弟全家没了,她哭瞎了双眼,族人见其可怜,便一同迁至这里,轮流照料着点,日子嘛,蛮苦的。”
“哦!是这样,真是可怜。”
桓温又打听了老妇人的一些情况,便和言川等人到店里买些米面肉类,来至老妇人所居的茅舍,悄悄塞了进去,没敢打扰。
次日一早,桓温雇了四名挑夫上山,安置好沉碑之事,便下了东山,回到客栈,收拾行囊,返回荆州。
此行,最大的收获不是沉碑自名,而是那个哭瞎双眼的老妇人!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感应,回到荆州之后没几日,便收到了石闵起兵篡位的消息……
石遵每次酒后都兽性大发,沉溺在后宫的温柔乡不能自拔,对于朝政,几乎皆交由李颜打理。
鲜卑人安分,石闵沉寂,朝中一切平安,而美人婉儿在侧,正是日日笙歌,夜夜销魂的好光景。
三日后,就是冬至,燕王已经来函,要接公主回燕地省亲。石遵知道这是鲜卑人风俗,纵然不愿意,也不便阻拦,只好依从。
但是,以慰相思之苦,便使劲的折腾慕容婉儿,如同三日新妇,夜夜不落空。可叹婉儿弱柳娇花,半年来受尽折磨,消瘦了许多。
石遵纵欲之余,也颇感纳闷。
半年下来,自己全然冷落了皇后张氏,几乎全泡在婉儿身上,连月事都不肯放过,粗粗估算了一下,少说得有百余次快活,为何总不见贵妃有喜?
难道是自己无能?
再一次泄欲既罢,石遵疲软无力,出了寝宫。
慕容婉儿以倦怠为由想要歇息,便驱散宫人,悄悄拿出了藏在榻下的玉匣,打开后,取出一粒药丸,吞服下去。
那药丸,是临来前她央求慕容恪寻找的燕地名医配制的堕胎药!
慕容恪知道妹妹的苦衷和决心,她不想和石遵诞下子嗣,也就意味着她不会真心诚意的和石遵过上一辈子。
慕容恪心疼不已,暗暗发誓,要将婉儿救出苦海!
当慕容婉儿乘车辇到达燕地之时,藏匿在襄国的石祗果然举兵起事,以诛杀弑君之贼为名挥师南下,讨伐临漳。
石遵暴跳如雷,当即又想起了石闵,立即派人到石闵府上传旨。李颜在一旁提醒道:“陛下,小王子不在临漳。”
“嗯?”
石遵既慌且怒,怒问道:“他去哪儿呢?”
“陛下忘了,前日不是来报,说陈留郡守暗通徐州的晋人,准备献城投晋,小王子率兵弹压去了,还未返朝。”
石遵方才回忆起来,这些日子尽在寝宫欢乐,稀里糊涂,把这茬给忘了。
怎奈军情如火,石祗来势汹汹,已经越过邯郸,直奔京城而来。等石闵接旨,从陈留渡过黄河救驾,肯定来不及了。
无奈之下,石遵只得先派出自己的心腹将领领兵,李颜监军,出城抵御叛军。
临走前,李颜千叮万嘱,关闭四城,防止有奸人作乱。即便石闵奉旨回援后,也不能入城,必须直接绕城北上。
当李颜和石祗在临漳至邯郸一带鏖战之时,石闵已经轻兵直上,突然攻打临漳,在内应的策应下,半日工夫便叩开了几近空城的临漳。
石勒在位时,石闵就以给石虎打探消息为由,结识了宫内不少侍卫和宫人,为石虎搜集情报,石虎颇为赞赏。
而石虎篡位后,对石遵又横竖指责,石闵又借此为石遵查访消息。数年下来,他大肆拉拢结交宫内眼线,代价不菲。
在石遵刚刚即位时,石闵就以犒赏为由,将琨华殿将士还有石遵所居东宫的侍卫数千人申报为殿中员外将军,不少将佐进爵关外侯,还赐给宫女,树立自己的恩德,大力培植私人力量。
养兵千日,数年的苦心经营,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城门洞开,石闵带人四处追杀石遵的心腹,还杀了李颜一家老小,让李农带着宦官宫人搜捕石遵,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李农内心慌张,哪敢背上弑君罪名,但石闵的神色告诉他,不弑君自己就要被杀。
李农搜寻至次日,终于在宫城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石遵的踪迹。
石遵知道大势已去,只顾逃命,便隐匿在已经荒废的如意观,被抓住后乱刀砍死,草草埋在观下。
当李颜大军正和石祗厮杀正酣,叛军势弱不敌之际,突然得知临漳被围,李颜再无斗志,连忙撤军回援。
石祗也知京城突变,于是重整大军,随后追击。
离京城三十里开外,迎面碰上石闵率军赶来,两支大军将李颜围在阵中,屠杀殆尽。
石闵留下其子石智守城,自己亲率主力出城,并非专为对付李颜率领的石遵心腹,更重要的是要乘势击杀自己的最后一个对手,也就是石虎最后一个掌军的儿子石祗!
世上最险恶的莫过于人心,可怜而又愚蠢的石祗为他人火中取栗,在来时的路上还对石闵感恩戴德。
一是当初石闵斩杀了石鉴,而故意放自己一条生路,此次又相约共襄盛举,事后平分大赵天下,这才尽起麾下,杀向临漳。
哪知李颜被杀,余众尚有万人时,石闵却露刃相向,翻脸无情,驱众掩杀自己。
石闵的兵锋之盛,大赵孰人不知,石祗哪是对手,兵少将微,又兼死伤过半,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兵败如山倒。
石祗在五百亲随的舍命掩护下,趁乱杀出一条生路,径自向襄国逃去。
石闵追出百余里,不见对手踪迹,自知他损失殆尽,再无力生事,也就不再追赶。
回到临漳,料理诸事之后,论功行赏,加封将卒,终于登上了宝座,实现了隐藏多年的夙愿。
前后不到十日工夫,临漳城江山易主,宝座换人,政权更张。
自此,北方再无大赵!
看着如花似玉神采奕奕的妹妹半年间形销骨立,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和风采,鲜卑山的云雀折断了翅膀,慕容恪痛在心里。
当然,这其中既有石遵的蹂躏摧残,当然也有堕胎的药物所致,慕容婉儿为了不给石遵留下孽子,以牺牲康健作为代价,足见良苦用心。
兄长们无以为报,只好让她回到旧地,精心调理,将养身心,指望能尽快恢复。
慕容恪终于等到了机会,就这十日的工夫,也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赵人的最后一次内乱,千万不能错过。
鲜卑人自和亲后,虽然不敢逾界平叛,但在燕赵边境一直驻扎很多兵马,当然主要是为防范慕容评的叛军。
慕容恪奏报之后,兄长慕容俊还有些犹豫,怕一旦石遵大胜,事后石遵必然恼羞成怒,帮助慕容评反叛,鲜卑人陪了妹妹又折兵。
慕容恪和三弟慕容垂苦口婆心陈述利害,和亲只是为大燕延缓了战事,赢得了喘息之机。而在石遵默许甚至纵容下,慕容评依旧虎视眈眈,大燕照样会分崩离析。
即便石遵胜了,转而报复燕王廷,他也不会赶尽杀绝,因为赵人也不愿看到慕容评独占大燕。
石遵要的就是这样南北僵持对立的燕国,所以,王廷起不起兵,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如此。
关键是,慕容恪断定,石闵必胜。
因为慕容恪深知石闵,不到没有把握时不会出手,隐忍了二十多年,定会一击必中。
如果石闵大胜,事后必然会效仿石遵,如法炮制,用慕容评牵制燕人。
所以,鲜卑人必须要乘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剿灭慕容评,否则养虎为患,追悔莫及。
果然,在石闵渡过黄河北上之时,慕容恪和慕容垂放弃南面的晋燕边境不顾,两支大军一同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荡平了叛军营地,诛杀了慕容评,降服了余众。
慕容评身死,只有一个儿子在密云山一带转运粮草,侥幸得免,逃回了龙城旧地。
慕容恪本想乘势追击,彻底诛灭慕容评的子嗣,防止留下后患,但燕王却急令班师。
因为石遵已死,临漳大势底定,很有可能东侵燕地。慕容恪无奈之下,才班师返朝。
慕容俊笑逐颜开,厚加封赏两位弟弟,这下燕国安定了,自己的宝座也就安定了。
慕容俊得寸进尺,已经不满足于晋人册封的燕王爵位,既然双方已经反目成仇,这爵位不要也罢。慕容俊在考虑,等形势稍稍安定,再筹划不迟。
只是不曾考虑到,除恶要务尽,斩草要除根。
他让慕容恪放走的这个不起眼的慕容评的儿子,多年之后,勾结外敌,要了燕国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