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噢噢!”
慕容恪输了一阵,又扳回一局,亲兵为主将呐喊助威。
二人各有胜负,拨转马头,继续再战。
“桓兄,下次咱们若再交手,你还是换匹马吧。”
“为何要换马?”
“你看呀。”
桓温停下手中剑,定睛一看,哑然失笑。
两个主人使命的厮杀,两匹马却亲热得很,只要能凑到一起,就交颈欢叫,像是一对耳鬓厮磨的情人。
“这驭风马是婉儿送你的,送你之前,常常和我的坐骑同槽进食,感情很深,算是老相识了。”
“马儿是知音,咱们也是知音,但愿我们今后永远不再交手。”
“桓兄,在下也有此意,咱们看在马儿的面上,索性放下刀剑。南边有个土岗,瞧见没有?”
说完,拨转马头,假意逃去。桓温会意,策马紧跟,一前一后,来至土岗后面。
停下马,二人并肩而坐,说说阔别许久的心里话。
“抛开过往的救命之恩不谈,就说现在,咱们分属敌对阵营,你竟然送药给我,我也竟然喝了。刚刚我们彼此又都不约而同放过了对方,这世间像我们这样的对手还能有几个?”
桓温很欣慰,很满足,豪言道:“你胜不了我,我也胜不了你,何必自相残杀,何必同归于尽。若这人世间少了你我二人,还有什么颜色!”
“桓兄,上次一别,已是数年,此次再别,相见又不知何年。乘此间隙,你我兄弟不妨一吐肺腑,坦诚相待,说说心里最不愿为别人侦知的话,如何?当然,不要涉及两国机密。”
桓温好奇道:“好啊,不过仅限于你我之间。”
“没问题。桓兄,假如你在大晋一言九鼎,你的志向是什么?”
“你这刚出口就是大不敬之言,什么意思?”
“在下没别的意思,只是说假如。”
桓温脱口而出:“一统中原!”
“你呢?”
“和你一样,一统中原!”
桓温笑道:“那就是说,今后逐鹿中原时,你我还要在疆场上相遇喽?”
“我想一定会的,没有你,我会寂寞的。不过今后若能再相遇,咱们还像今日如何?”
桓温怅然道:“我不想死在你的刀下,也不愿你死在我的剑下。”
“要是可能的话,我倒有一个好主意。”
……
桓温听完,讶然道:“一山容不得二虎,难道还能和平共处,没有杀戮?”
“正是如此!晋燕以黄河为界,你们南人善舟楫,就统治河南,我们北人精骑射,就占据河北。彼此互不侵犯,结为兄弟之国,睦邻之邦,该有多好?”
桓温望着他,语重心长:“其实,只要天下安宁,太平无事,百姓安康,丰衣足食,实现这所谓的人间大同,至于谁当政,谁统治,又有何妨?”
“桓兄果然大度!”
“公子谬赞了,咱们为将者,也不愿刀口舔血。可是,为君为王者,哪一个不想御宇天下,策辔八方!所以,这一切只是你我美好的空谈而已,回去之后,照样还要磨刀霍霍。”
“好了,那就当是做了一场好梦吧,军士们也应该分出胜负了,也不知你麾下的那个愚蠢的扬威将军战死了没有?”
“你也知道他?”
“是啊,虎牢关一战,此人就蠢得可怜,这次仍不汲取教训,你们晋人有这样的将军,真是大晋百姓的悲哀!”
“你说他愚蠢,是自寻死路?”
“我感觉是吧,总之,有些送上门来挨宰的意思,若不是故意如此,那就是十足的蠢材!”
桓温一时弄不清楚,褚华是蠢的不知死,还是狠的不畏死,抑或是别的什么。
“二公子,就此别过。”
“谁说我要别了?”
桓温奇道:“你不是已经撤兵了吗?”
“今早确实是准备撤兵,但被那个蠢材搅扰,坏了我的心情,所以必须要教训他一下。至于是留是别,军戎之事,恕在下无可奉告。”
就慕容恪的秉性,桓温知道,问也是白问。
二人马上拱手,互道:“后会有期,愿你我兄弟永远不再交手!”
这对亦敌亦友曾结下海样深情厚谊的兄弟,想不到第一次真正面对面的交锋竟然是在此时此地。
一个为了挽救恶贯满盈的褚华麾下的中军,一个为了味同嚼蜡的什么洛阳城。
二人更没有料到的是,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正面交手,也是最后一次正面交手!
“撤!”
半个时辰前双方还针锋相对,此时晋军已渐渐不敌,桓温一声令下,大军边打边撤,日头偏西,终于撤出隘口。
身后的慕容恪知道自己的弓箭手已经覆灭,担心对方留下埋伏,所以并不追赶,任由他们远去。
这场追击,足足损失了半数人马,若非桓温及时来援,估计要全军覆灭。
褚华不知天高地厚,还想驻扎在城外,被桓温勒令入城。因为只剩万余人,随时可能被鲜卑人给端了。
此次出兵,损失惨重不说,不经请示,擅自出兵这一点就足以治罪。
武陵王司马晞最为恼火,当晚睡得沉,次日一觉醒来,大军竟没了踪影。
这也太离谱了,自己才是进援洛阳的主将,褚华只是先锋,还有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收拢残兵败将,回到城内,已近二更,桓温安置好大军,至于论罪之事等明日再说。
次日,司马晞终于看见了褚华,气得吹胡子瞪眼,劈头盖脸就辱骂起来:
“目无军纪,胆大妄为,你一个小小先锋居然代行本将之权,跨过大司马,你仗的谁的势?本王要治你一个违抗军令之罪。”
违抗军令罪行可大可小,轻者鞭打杖责,重则斩首。
褚华确实有罪,但从司马晞口中说出来,心有不甘,抬头望了他一样。
“怎么着,瞪着本王是不服吗?褚国舅爷,你醒醒吧,世道已变,非同往日,圣上都亲政一年多了。”
司马晞言外之意,就是你姐姐早已经下了台,失了势,你也不要再胡作非为。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褚华的心口。
他心里暗骂,你贵为王爷,实际上就是一个小人,见风使舵,唯利是图,当初你是怎么甘当我褚家马前卒的?这些年,你收了我家多少厚礼?
褚华忍无可忍,回击道:“呸!你也有资格指责我。”
司马晞更是羞恼,咆哮道:“来人,把他绑了。”
令司马晞更为羞愧的是,军士各自对望,肃立不动,对他的军令置若罔闻。
“你、你们要造反不成?”
司马晞气得直哆嗦,这时,看见桓温进来,终于等到了一个台阶!
“大司马,姓褚的狗东西违抗军令,拒不悔改,还羞辱本王,本王要将此事奏明圣上,还请大司马依规处置。”
“王爷息怒,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先听听他说什么。”
桓温安慰一下他,接着冷冷问道:“扬威将军,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褚华自知此次罪责难逃,刚刚又一时气愤开罪了司马晞,别再激怒了桓温,真一刀给斩了,那才是委屈得很。
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先服软讨好:“末将见鲜卑人仓皇撤退,建功心切,且欲报虎牢关一万同袍惨死之仇。事发突然,未及请示,望大司马恕罪。”
建功心切,同袍之仇!
说得何其冠冕堂皇,乍听还以为是忠肝义胆之人不慎中了歹人奸计。褚华早就和钱老幺定下攻守同盟之计,并想好了说辞。
高擎这两杆大旗,示之以硬,再放下身段,降低语调,示之以软。一硬一软,只要能留住性命,其他都可以舍弃。
桓温漠然冷笑,怒道:“桓某和朱将军在城楼上看得再清楚不过,鲜卑人那是从容撤军!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们是仓皇撤退的?”
“大司马误会了,末将是说鲜卑人在拔营之后,就一路狂奔,被末将派出的游骑发现,才料定他们必是出了什么事情,于是下令果断追击。”
这一点倒是可以糊弄过去。
因为,在城楼上只能看见拔营,而褚华的营帐距离鲜卑人较近,拔营之后是从容还是仓皇,还真难以判定。
见桓温不语,褚华以为有了希望,又想好了一套说辞: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阵瞬息万变,当以情势处之。灵活机变,因地制宜,也是为将者本分。大司马火烧燕营,末将有感于此,才敢效仿,虽不慎中计,也是情有可原,望大司马明鉴!”
褚华搬出兵法,还借机恭维了一下自己。谁料桓温不仅不欣慰,反而觉得非常恶心。
两次失误,让两三万军卒白白丧命,这是建功?
不,是拿士卒的性命当儿戏!此次死伤比虎牢关还多,所以,复仇就更谈不上了。
桓温不想再听他狡辩,他的鲁莽已经坏了自己返程的计划,绝不能姑息,再不杀杀他的戾气,今后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乱子。
褚华天花乱坠,说得再好,但是有一个致命的疏漏,无论如何也是逃不过去的。
司马晞先跳将出来,怒气冲冲,指着鼻子骂道:“褚将军,你这些说辞,骗骗黄口小儿还行,要蒙蔽大司马和本王,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末将句句是实,绝无蒙蔽之意。”
桓温沉吟许久,终于开口了:“褚将军,且不说别的,就算你灵活机变,捕捉战机,可武陵王就在营帐,离你不足百丈远,为何要瞒着他?”
褚华的软肋被戳中,这是他最无法弥补的过错,只好支吾不语。
“他是主将,你这么草率,不是目无上官擅动兵戈是什么?若非如此,那就是你心里还藏着什么别的打算,让你有口难言!”
这一声质问,直指褚家姐弟的滔天阴谋。
褚华心里慌乱,神色紧张,为了遮住这个马脚,估计违抗军令擅自兴兵的罪名是躲不过去了。
桓温又道:“最最蹊跷的就是,你发兵之时,派人入城禀报桓某总可以吧,为何不报?难道你建功心切,为同袍复仇,连一个军士都派不出来吗?”
褚华嗫嚅道:“这?”
“发兵时不请示,发兵后不报告,目无尊卑,全无军纪,致上万无辜士卒因你的愚蠢和跋扈而死。让洛阳遇险,让大晋蒙羞,不杀不足以振纲纪,不杀不足以慰死难!”
褚华脑袋一翁,慌道:“啊?”
“来人,将褚华拖出去,斩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