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也不能例外,尤其是在和鲜卑人的一场大败之后,心性大变!
根据梁郡城下双方围攻庾亮大军达成的协议,事成之后,石虎会奏请皇帝石弘,同意鲜卑人建国。
青州王廷的燕王在痴痴苦等临漳的旨意,他以为,一切都是按照协议在履行,结果却等来了石虎废黜并杀了石弘的消息。
石虎自己登上了皇帝宝座,对之前的协议竟然抛之脑后,似乎从未发生过一样。
燕王觉得受到了愚弄,丧尽了脸面。
他怒气冲冲派使者到临漳交涉,同时还派遣得力之人前往长安,拜见秦王苻健,送上自己的亲笔信。
他要再做最后一次尝试,同时也做好了暗地里的准备!
琨华殿上,石虎蔑视道:“你们燕王就这么着急想要建国称帝吗?”
石虎骤登大宝,酒色过度,原本彪悍的身形渐渐消失,开始浮胖,肚腩上的赘肉一道一道的。
使者不卑不亢,回道:“回禀陛下,非是我们燕王着急,而是事前有约,如今该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人无信不立,请陛下明鉴!”
一旁的石宣喝道:“大胆鲜卑狂徒,你这是讥讽我大赵天子不讲信义吗?亵渎天威,该当何罪?”
石虎满意的看着石宣,忠犬护主,这个道理石遵虽然清楚,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圣恩正隆的石宣占得先机,抢了风头。
相较之下,石遵明显感受到了石虎的冷眼。
石虎冷冷道:“承诺?如果你们燕王信守承诺,为何还会派人截杀我大赵骑兵,纵放晋人桓温?”
使者吃惊道:“截杀?纵放?臣等糊涂,不知陛下何意?”
“朕看你们是装糊涂吧!朕派出的使者到兖州押送桓温,途径金乡境内遭遇伏兵,损兵折将不说,还让那桓温跑了,难道你们不知吗?”
使者很纳闷,这件事他的确闻所未闻,而且他相信,燕王也并不知情。
因为桓温进入兖州之后,燕王就将其关押,还专门派人请示石虎定夺,然后根据旨意将其打入囚车,一路押送,交到临漳派遣的使者手里。
每一个环节都有凭有据,怎会遭人伏击截杀呢?更不会出现石虎口中的鲜卑人自演自导的戏。
见使者否认,石遵抓住机会,当庭回击,终于抢在了石宣之前。
他狠狠怼了一次,归咎于鲜卑人的手段高明。因为众所周知,金乡境内少有山匪,况且即便有些蟊贼,至多抢抢百姓罢了。
可是,那帮歹人异常凶悍,连精锐的大赵骑兵都曲居下风,能是寻常草寇所能为吗?
毋庸置疑,恐怕是训练有素的军士所为,说白一点,就是鲜卑人所为!
使者恼道:“太子此话有何凭据?”
“当然有!我来问你,桓温被抓还有押送的路线只有你们知道,晋人怎会知道?我大赵更不会傻到自己截杀自己。你说,那帮歹人不是你们鲜卑人,还会是谁?”
“天大的冤枉!”
使者嚷道:“我鲜卑人要想营救桓温,那又何必多此一举,还要将他交给你们呢?即便押送之人真的遇到伏击,也绝非我们所为,截杀之人或许是晋人。”
石虎接过话头,嘲笑道:“晋人?晋人截杀朕的使者,还需要伪装成山匪吗?晋赵本身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敌,他们要隐瞒什么?”
“这个,臣委实不知情!”
使者义正辞严,显得非常无辜,因为他并不知情,包括燕王在内,都不知道是慕容恪和慕容婉儿私下所为。
“不过,陛下请想,那桓温进入兖州,非常隐秘,倘若我们想纵放,不呈报陛下即可,陛下怎会知道?我们呈报陛下,然后又纵放他,岂不是故意让陛下怀疑我们,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过这样也好,越是不知道,底气越十足,反而让石虎摸不着头脑。
但石虎却不肯就范,半是质疑半是推诿道:“什么好处,只有你们鲜卑人自己知道!至于你们建国之事,容后再议,退朝!”
留下鲜卑使者一脸愕然,愤愤道:“那就别怪我们弃暗投明,改弦更张了!”
今日殿上又被石宣拔了头筹,石遵更是郁闷,他想起了已经渐行渐远的石闵。
原本二人还相互利用,互相笼络,但石遵坐稳太子之位后,开始猜忌石闵,处处防范,没少在石虎面前进谗言,说石闵功高盖主,说石闵是汉人不可重用等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进谗者反被别人进谗,惊恐之下,石遵再次想到了石闵。
因为在他看来,至少在争夺皇位方面,石闵的威胁远远小于石宣兄弟。
石闵没有受宠的母后,他只是一个义子,连宗族支持都没有,是小患而已。
石遵抛出的橄榄枝,这一切正中石闵下怀,何乐而不为!
胡人的心机就是比汉人相差甚远,石闵见到石遵再次主动示好,全然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丝毫没有此前被挑唆谗害的愤怒。
他尽心尽意帮石遵出谋划策,倒是让石遵内疚起来,觉得石闵仗义重情,自己愧对了义弟。
“殿下,你高居太子之位,父皇百年之后,大赵的万里河山都由殿下掌控,为何还整日唉声叹气,愁绪满面?”
石闵明知故问,假意安慰石遵。
石遵许久不曾踏入石闵府邸,如今因利益所需,情势所迫,才摆驾前来,想听听石闵指点迷津,帮他渡过难关。
不料石闵似乎并不领会,还是操起官场上那套敷衍的口吻,心中有些不快,但又不敢表露,反倒还要曲意套套近乎。
“兄弟就别安慰我了,事到如今,我这太子之位是朝不保夕,还妄谈什么优势,恐怕是要任人宰割了。”
兄弟这个字眼触动了石闵!
太子一直颐指气使,直呼自己名讳,现在居然这么亲切,可听起来却顿生鸡皮疙瘩。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知道石遵确实是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不能再藏着掖着,得给他来些定心丸了。
否则石遵倒台,自己也无机可乘。
石宣兄弟和自己没有任何交往,根本不会给自己创造任何机会。
“太子殿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只是看到了别人的长处,忘记了自己的优势,所以才闷闷不乐,不知所措而已。”
“哦,详细说说。”
石遵想,在这种窘境之下,自己还能有优势?
“当然就是军功和军心!太子追随先帝和父皇征战多年,大小军功不计其数,这些他们能比吗?还有,太子在军中的人望以及将士们的拥戴,他们更是望尘莫及!”
石遵高兴道:“是啊,这些事情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
不过只高兴了一阵子,他又耷拉着脑袋。
“现在这些能派上什么用场,难道我还能效仿父皇所为?哎呀,大不敬,兄弟失言了。”
他口中的效仿,是指石虎篡位之事。
“这当然不行,况且兵权还在父皇手里,太子又怎能轻易调动。不过我说的并非是那种大逆之举,而是如何凭着这些优势,让父皇再次重视太子,让他明白,他离不开太子。”
石遵急匆匆问道:“快说,快说!有什么高见?”
“就凭这次燕使来京交涉,就是个大好的机会。在下不才,有一计可用,不知太子殿下可否一试?”
“兄弟,这个时候就别绕弯子了,快说,我就知道,你一定有锦囊妙计。”
石遵顿时神采奕奕,眼睛放起红光。
石闵叽里咕噜一番,之后还不忘叮嘱道:“成败在此一举,太子务必要逼真一些,不能让他们看出马脚!”
燕王得知使者无功而返,破口大骂了好长时间,直接把石虎和反贼画上了等号。
他心里确实很恼火,明明事前说好的允许鲜卑人建国,结果,石虎一开始说石弘不允,等篡位之后,又借口说要镇压石弘兄弟叛乱为由一直拖着。
如今江山早就坐稳,有寻欢作乐的时间,却没时间兑现承诺,分明是背信弃义!
如今又把纵放桓温的罪名扣在鲜卑人头上,真的当鲜卑人好欺不成?
“父王,既然他不仁,也休怪我们不义。他能弑君篡位,我们鲜卑人又何尝不能自己建国,有刀枪在手,咱们怕他作甚?”
“大哥,还需慎重,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慕容恪目光长远,他劝止了大失所望的慕容俊。
燕王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他赞同慕容恪的想法。
也对,有哪个皇帝愿意在自己的卧榻之侧又冒出一个皇帝?如果鲜卑人自行称帝,西边的大赵,南面的大晋都不会承认,还会以反叛为名群起而攻之,那时就更危险了!
所以,必须要得到其中一方的册封,方能在夹缝中求得生存。
“父王,那大赵当初也是自行建国的,照样安然无虞嘛!”
慕容俊不解的问着,他心里巴不得早日建国,自己的太子地位也好早日确定下来,否则夜长梦多。
最近,他发现父王越来越欣赏二弟慕容恪了。
燕王面对现实,深思熟虑道:“大晋虽然偏安江南,苟且度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还是天下的共主。”
燕王清晰的记得,当初石勒自行建国,擅自称帝,是因为他统一了整个中原,有了和大晋这个共主势均力敌的底气,才敢如此。
此刻,燕王又想起了桓温上次来兖州时说的那番话,那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就像当初石勒雄霸北方,鲜卑人正是曲意依附石勒,才得以保全至今,而且越来越强大,所以,还须隐忍才行,不能因虚名而受实祸。
燕王很后悔,他当初的计划是,如果石虎同意建国,万一大晋来攻,石虎会联合鲜卑人抵抗大晋,所以自己才苦等这么久,谁知被石虎给耍了。
赵人敢这么做,是因为知道鲜卑人为虎作伥,替他们杀了很多晋人,判定王廷不会依附大晋,大晋也不会支持鲜卑人,才敢公然撕毁协定。
慕容恪颔首赞道:“父王,那我们就弃暗投明,偏偏依附大晋,让石虎措手不及,悔之晚矣!”
“可是大晋对我们有血海深仇,怎会答应?”
老三慕容垂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他本人就杀了很多晋人。
慕容恪自信的说道:“父王,此一时彼一时,大晋知道我们是受石虎胁迫,不会过分计较的。”
能有这样的判断,慕容恪有他的理由。
他认为,在晋人眼中,赵人才是最大的仇人。他们现在失去了淮河以北的国土,石虎随时可以饮马长江,大晋岂能安寝?
此刻,如果发现鲜卑人愿意依附建康,这样的话,石虎少了一个帮凶,而他们多了一个援手,又何乐而不为呢?
燕王犹豫道:“恪儿有把握?”
“父王放心,孩儿愿意亲自去一趟,保证大晋会册封我们。”
慕容恪深思熟虑,他认为,在大晋看来,利益永远比感情重要,建康城需要鲜卑人这个朋友。
而且,他在大晋还有个声名鹊起的故友,一定会支持鲜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