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骗老夫吧?”
乌衣巷王府,王导脸色阴沉的看着毕恭毕敬的路永。那日朝议后,当晚王导便招来路永商量对策。
“老丞相对末将有再造之恩,末将万死也不敢欺瞒丞相啊。”
路永一脸的真诚和无辜。
“按照丞相吩咐,末将派手下熟识文书的几个心腹乘乱潜入南城大营,人已经救出了,即将得手之际,被巡营军士发觉,无奈之下,只好撤出。”
路永隐瞒了心腹被杀和逼问管商的细节,反正王导不在现场,他也不知情。
“不过丞相放心,虽然暗杀失败,但文书已成惊弓之鸟,即使知道什么秘密,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否则性命难保,丞相也不用担忧了。”
“废话,老夫有什么担忧的?”王导转过脸去,掩饰一下不安。
路永如此解释,实际上也是想探探口风,看看王导是否能露个破绽,说出点什么,但王导不露声色。
“末将没有完成恩相的差使,末将有罪,请恩相责罚!”
路永垂下脑袋,摆出一副任凭处置绝无怨言的姿态。
呷了一口茶,王导笃悠悠的继续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许再提及。老夫再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可愿意?”
“任凭恩相差遣,末将在所不辞,定不辱命,请恩相明示。”
“好,听说当年在青州,你和桓温有仇,是吗”王导紧盯着对方。
“看来什么也瞒不过恩相!没错,末将还有苏峻,几次要除掉他,都被他逃了。”路永回答道,还把桓温如何和自己结下仇怨之事说了出来。
王导点点头,心里在算计。
尚书台已经发出海捕文书,全境抓捕桓温。
上次朝堂辩论,皇帝虽然同意缉捕桓温,但只下令抓捕,不可以伤害性命,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陶侃、温峤的反对。
王导担心他二人在皇帝驾下蛊惑圣听,进言赦免桓温,因此想再加一把火,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而这把火,他想让路永去烧!
路永看王导脸色时阴时晴,时而急风骤雨,被吓了一跳,赶紧凑过来,谄媚的问道:“末将愿意效犬马之劳!”
“很好,你只须如此如此……”
说完,王导从书架下拿出一份簿册,是博望驿站留存的,递给路永,并嘱托用完立即归还。
“恩相放心,小事一桩,保管手到擒来!”
“事情办妥,路将军也该换个差使,享享清福了!”王导别有深意,路永心领神会,叩谢道:“末将谢恩相栽培!”
说完大步迈出乌衣巷。
路永远去,王导对其所说的文书一事,将信将疑,为何会功败垂成,他实在吃不透,心里忽忽不安!
“算了,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今后还是不再纠缠此事了。将来万一露馅,再找一个替罪羊便是。”
替罪羊,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反正死无对证!
滁州城临近琅琊山,涂水贯穿城内,既有雄浑之刚,又兼阴柔之美,山水相得益彰。
桓温曾途经这里,但军旅匆匆,没有闲暇,并未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这次乘即将新婚之际,走马观花一下,顺道帮木兰买些心仪之物,哄她开心。
到了南城门,红日初升,城内已相当热闹。赶大车的车把式,挑着担子吆喝的商贩,裁些新绢缝衣裳的大姑娘小媳妇,来往络绎不绝。
州衙门口人头攒动,前面竖着一块牌子:启赁耕牛者。
这是官府要为那些需要开荒耕作但缺乏劳力之家准备的。
他们需要耕牛替代劳力,但是又无力购买,官署于是帮助提供耕牛,向他们收取极少的费用。这是朝廷新政的措施之一。
城内街衢众多,道路四通八达,商铺鳞次栉比。桓温无心闲逛,打听清楚后,径自直奔售卖卺酒的店铺。
“客官,给你道喜了,买点什么?”
早有伙计笑脸相迎,热情出来招呼:“咱们这店铺一应俱全,凡是大婚的物什应有尽有,包你满意!”
桓温走进店内,果然是琳琅满目。
“来一副卺,还有卺酒。”
伙计能说会道,而且熟门熟路,从满满的货架上拿了出来。
“哟,刚才没仔细端详,客官清秀俊朗,哪家姑娘嫁了你,真是好福气!”
桓温被他说得都有些烦了,心想这小厮,油嘴滑舌的。
“这卺可不是新制的,挑取三年以上的陈瓠瓜,酿干之后再用桐油漆刷三次。客官请看,这色彩,鲜明锃亮,而且轻便结实,绝对是卺中上品!”
桓温仔细端详,确实如伙计所说,相当精美。
两片卺中间有一个红丝带穿着,连在一起,就是一颗小葫芦,但不是桓冲说的那种可食用的葫芦。
“还有卺酒,也来一坛。”
“我家店铺这卺酒啊……”
伙计刚想再吹嘘一番,被桓温打断。“多少钱?”
“五个钱”
桓温付好钱,转身要走,目光又被一个金灿灿的首饰给吸引住了!
“客官,好眼力。”
伙计一看机会又来了,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这钗子,没有哪家姑娘不喜欢!那些官府人家还有财主豪绅家嫁娶,此物必不可少,你看看。”
“金雀钗?”桓温惊讶地问道。
“客官,眼力真好,这是本店最贵重的饰物,虽说成色没有足金,但雕工细腻、图案精美。你看这凤凰,像不像真的一样,振翅欲飞,不过价格不菲哟!”
桓温摸摸了褡裢,仗着胆子问了价。
“一百钱!”
一百钱!他倒吸一口凉气,晃晃褡裢,哐啷哐啷之声,充其量也就一二十钱,除非把这匹马卖了。
可是,又心有不甘,仔细端详着金雀钗,爱不释手,这要是插在木兰的青丝里,该有多美呀!
“客官,你再考虑考虑,整个滁州城,找不到第二家,你要是不买,马上就没了。”
“今日出门仓促,没带这么多钱,改日再来买!”桓温面有愧疚,说完,怏怏地扭头走了。
背后,传来了伙计鄙夷之声。
“哼!没钱,害我费了这么多口舌。一个钗子都舍不得买,谁家姑娘要是嫁给你,算倒了八辈子霉!”
士农工商,怪不得商要排在末流。经商之人眼中只有货利,没有其他。
两面三刀,长着阴阳脸,有钱的就满脸堆笑,阳光灿烂。没钱的就一脸嫌弃,脸色阴沉。
商流逐臭,天长日久的侵染,连商人本身都一身臭气,可能他们自己还浑然不觉。
桓温摇摇头,叹息一声,他不想和小二计较。这时,只见一群人匆匆忙忙向城外跑去。
边跑边喊:“听说州府衙门又在张贴告示,大伙快去看看!”
距离南城门不远处,桓温见到路边几个书生一样的人在议论。
“哎,前两天不是刚刚张贴过吗,给百姓赁耕牛,农具,稻子种。州府又有什么举措?难道还给大伙发赏钱不成?”
“现如今呀,官府真是为百姓好,我们总算有盼头喽!”
“不是,刚刚有位乡邻说,是通缉告示,衙门悬赏抓捕要犯,而且是什么尚书台亲自制发的,看来是要案。”
“还有嫌犯画像,是个年轻人,长得满俊朗的,走,快走看看。”一群人奔跑着,快步而去。
桓温一听,心咯噔一下,摸了摸腰间的短刀,看到前方路旁有一个摊位,走过去买了一顶斗笠戴上。
马也不敢骑了,下来牵着,压低斗笠,混在人群中想去看个究竟。
出了城门,一侧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的百姓,对着城墙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桓温又压了压斗笠,借着马首的遮挡,悄悄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恰恰就是自己的画像!
“兹有嫌犯桓温,谯郡人氏,体长七尺五,相貌如画所示。数日之前,芜湖博望驿站内发生命案,宣城太守江播横尸驿站馆舍,尸首异处,随行二子亦无辜惨死,歹毒至极,令人发指。”
“哇,这贼人,够心狠手辣的!”
“经芜湖太守府勘察,桓温有作案嫌疑,尚书台特制发此海捕文书,若有擒获嫌犯者,赏银千两,有发现嫌犯踪迹者赏银百两,若有窝藏嫌犯者同罪。”
桓温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画像被张贴在城门口,惟妙惟肖,如同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恶贯满盈的奸贼叛臣一样。
想自己数年戎马生涯,为国为家四处奔波,朝廷没有嘉奖,杀了三个恶人,官府却兴师动众,尚书台太给自己脸面了!
我桓温连个金雀钗都买不起,告示上却悬赏千两,我能值那么多钱吗?
旁边一个老者接着念道:“尚书台已严令各州郡县衙门,即日起在属地着手排查,不放过一家一户,不错过一村一镇,全境搜捕,不得有误。”
“这嫌犯胆子真大,朝廷的太守都敢杀,犯的是抄家灭门之罪!”
“谁说不是呢,看着画像,模样丰神俊朗,哪知这样残忍,一口气杀了三个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希望朝廷快点抓住他,免得又去祸害别人。”
嘿嘿,我今日会落得如此下场!
屋漏偏遭连夜雨,事有不巧,桓温刚想悄悄离开,不料大马不知咋回事,莫名其妙嘶鸣一声,惊动了围观告示的百姓。
有几个被吓了一跳,转身看了他一下,嚷道:“这家伙,真奇怪,大太阳地还戴着斗笠,哪有雨啊?真是的,吓了我一跳!”
桓温才是真的吓了一跳,赶紧牵着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脚离开,准备等过一会再上马。
不料,人群中有个后生觉得不对,这个戴斗笠之人素未谋面,却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猛然间,明白了什么。
“快,抓,抓,抓住他!”后生情急之下语无伦次,结结巴巴。
“抓谁呀?”
“那个戴斗笠的,就是嫌犯!官爷,官爷!”后生手一指,高声道。
两个官差恍恍惚惚,想不到告示刚刚张贴半个时辰,嫌犯就露面了。官粮吃了多年,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好事。
两人赶紧向旁边的一棵树跑去,官马拴在那里。
“啪!”
千钧一发之际,桓温醒悟过来,刚刚胯上马,马屁股就被后面响起的马鞭重重的抽了一下。
大马忍着疼痛,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谁这么好心,帮我抽了这一鞭子?
后面嘚嘚的马蹄声紧跟上来,桓温慌了,心想如今的官差这么有能耐,咬得很紧嘛。
他担心无法脱身,连累家人,要想办法甩掉身后的尾巴,回头一看,紧紧追来的不是官差,却是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