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桓温!好,瞧这模样,像个读书人,手脚功夫嘛,差了点。没事,今后就跟着俺,有俺吃的就有你吃的。对了,这位兄弟也是昨日路上碰见的,你尊姓大名?”
桓温望去,旁边还有一个后生,文质彬彬的,气度不凡,叫殷浩,本来是准备到荆州投奔父亲的,结果被晋兵追杀,也被裹挟到了这里。后来桓温才明白,殷浩的父亲就是大将军王敦手下的,而追杀他们的晋兵也是王敦麾下的参军沈充派来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一路北上,出了徐州,路上碰到不少身分不明的骑兵。他们都是探子,到处打听消息,然后再回去报告主子。再向北,就是齐鲁大地,想找个落脚的地方还真难。
这时,队伍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头前探路的老二精干,细长条,兴冲冲禀报:“大哥,好消息!路上碰到不少逃难的人,他们都说在青州,坞主苏峻四处招募各方难民,为人宽厚仁义,仗义疏财。到了他那,有吃有喝,他很得人心,势力也很大。”
“哦?这个世道能有这样的救世主,真是不容易!也好,俺这一百八十多张嘴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吃的,不如就去投奔他们。先落下脚再说,假如他真像说的那样,俺们就跟着他干。”
桓温不这么想。乱世之中,征战不断,本来就缺衣少食的,一个坞主没有朝廷的赋税能养活几万人,还四处招募难民,哪来那么多钱粮?于是提醒言川要谨慎,小心为上。
言川白了他一眼,嘲笑道:“书生就是书生,胆子就是小。苏峻要是真有什么祸心,这些难民会争着去投奔?他能有这样的好名声,一定不是吹嘘出来的。再说了,俺们如果不去,还能去哪?”
桓温被兜头讥讽,也不在意,自己初来乍到,不愿争强斗胜。这时,一旁的殷浩出来帮自己说话了:“我以为桓温所说不无道理,小心使得万年船。依我看,不如把队伍一分为二,分别去投奔他,让他看不出咱们是一伙的。如果他不是良善之辈,想打咱们什么主意,也能相互照应着点。”
言川摩挲着脑袋,咧开大嘴呵呵笑道:“桓老弟,俺怎么想,怎么觉得你说的在理。天下灾荒,就是俺们县里的财主也养活不了两百人,他苏峻难道还能顶上一百个财主?对,先去探探,小心为上。”
“俺说,你们二位真行啊!”言川开始拉人入伙了。“真不愧是读书人!唉,俺吃亏就吃亏在没读过什么书,这帮兄弟呢,也大字不识几个,成不了气候。你们二位要是跟着俺干,将来兴许能占山为王,抢个娘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桓温和殷浩对视一下,会心一笑,原来他就这么点出息!
言川还以为两位书生赞同,洋洋自得,吩咐道:“好,大家伙分成两拨,殷老弟跟着老二老三,俺带着老四和桓老弟,分头前去,遇到紧急情况,以暗号接头!”
百余人怀着梦想,徒步前往青州投奔明主,去找寻栖身之所!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终于盼来了春风!”青州旧刺史州衙,已改为将军府,一名副将手持书信,兴冲冲来给苏峻道喜。苏峻接过一看,半晌不语,在堂内走来走去。这封信很棘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信是大将军王敦派人送来的。
副将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将军还犹豫什么?这乱世,手里有兵就是大爷。既然王敦要拉拢咱们,还许下盔甲三千副,白银三万两,咱们何乐而不为?”
“路副将,你没看出来王敦的心思吗?他这是有意要拉咱们反叛,我苏峻书香门第,孝廉出身,怎能与他为伍?可是,王敦人多势众,两年前又资助过咱们,公然拒绝只怕会惹恼他呀。怎么办?怎么办?”苏峻难以定夺。
“将军,咱们现在粮草告急,自从将军派人四处宣扬青州的恩德,现在每天投奔过来的难民很多,粮食根本不够吃的。这些银两可解燃眉之急,还是留下吧。”
“唉,也罢!没有银两,几万人吃什么?总不能看着他们活活饿死。”苏峻唤来亲兵,吩咐道:“你去好言回复王敦使者,敷衍一番,别得罪了他。至于发兵寿州和祖约合军之事,就说眼下战马紧缺,容后再议。还有,赶紧把那批货处理掉,丢给鲜卑人也行,丢给赵人也可以,不能一直留在咱们手上。”
亲兵回道:“都是按将军的意思办的,已经处理掉一大半了,可也架不住天天有人来投奔呀!”苏峻脸色一沉,亲兵不敢再言语,赶紧溜了出去。
苏峻书生气质,白面少须,精明强干,就是有一点美中不足,左眼大,右眼小,怎么看怎么别扭。烦心事还没消,门外又来禀报;“苏将军,城外又来了两拨流民,近两百人,请将军示下。”
“混账东西,不知道将军正烦着吗?”路副将叱责道。“去,把这两拨人直接引去兖州,让鲜卑人去接应,账目今后再算。”
下属刚要走,被苏峻止住了:“慢着,你说什么?流民?”
“是的,将军,是流民,清一色的青壮男子,属下试过了,他们手脚功夫都不错。”
“人家流民好心好意来投奔,怎能拒人于千里之外?都留下,让韩副将安排,全部编入军中,尽快操练。”一旁路副将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似乎有话要说。苏峻改口道:“这样,一拨归韩副将,一拨归路副将。”
下属回道:“将军怎么忘了,韩副将纳妾,将军准了他五日的假,这才第二日。”
“哦,这些日子实在太忙碌,把这茬给忘了。”苏峻轻拍一下额头,忽然又问道:“纳妾?纳个小妾要这么多天?路副将,韩副将这小妾是何出身,值得他这样重视?”
“末将也刚刚听说,这小妾乃南方芜湖长塘湖人氏,不知怎么随父流落到兰陵一带。去年冬天韩副将率军到兰陵剿杀匪寇,从贼窝里救下了父女俩,见她可怜,就萌生纳妾之意。那小妾为感谢救命之恩,答应以身相许。”
“是这样,韩副将重情重义之人,真有福气。嗯,他一向自视很高,若能相中,那女子肯定是大家闺秀,识文断字的。”苏峻刚说完,路副将嗤了一声:“是不是大家闺秀还不清楚,不过,听他的亲兵说,那女子倾城之色,令人垂涎欲滴!”
苏峻转身恼道:“瞧你那德性,看见有姿色的女子就乱了方寸,成何体统?咱们兄弟干的是大事,图的是前程。自古以来,凡是贪恋女色的都成不了大器,你我皆要引以为戒。好了,既然他不在,你就先去安置这两拨流民。”
路副将被训斥一顿,灰溜溜出去了,不过他并不羞恼,心里还暗自得意。他相信,凭自己方才那几句话,姓韩的今后就要倒霉了!
苏峻目送路副将远去,暗骂一声,这家伙真是多事,不安好心。自己手下就这两个左膀右臂,尤其是韩副将,骑战功夫十分了得,自己能雄踞青州,有他不小的功劳。这姓路的,没有容人之量。
这时,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处咕咚一声,赶紧端起一杯茶,咕咚咕咚几声,连同涌出的唾沫和口水,一起咽了下去。
桓温和言川划拨在韩副将帐下,殷浩他们则分给了路副将,就这样,桓温开始了军旅生涯,从一个书生少年成了一名青州兵。过了不久,渐渐听说了苏峻的一些来历。
苏峻原来也是一介书生,很有才学,西晋时还在青州衙门做过官,被推举为孝廉,就是孝顺廉洁之人,这个荣誉在当时非常吃香,类似于后世的道德模范和大清官双重身份。西晋灭亡后,天下大乱,青州一向民风剽悍,百姓尚武。石勒的赵国还有附近的鲜卑人都想争夺此地,并未成功。
苏峻借战乱之际,凭着孝廉的光环,占据了府库,赈济灾民,广结善缘,救助贫苦百姓,还收葬无主的枯骨,远近之人感激涕零。在青州一带声名卓著,周边百姓和附近豪强匪寇都投奔到他门下。在韩副将帮助下,顺势将投奔之人组建成军,日夜操练。为防止被人攻杀,还在州城几个县修筑堡垒,连成一片,派兵驻守。若有一个堡垒遭遇攻击,就以烽火为号,其他堡垒一同前来救援。
堡垒又称作坞,因此手下人尊称他为坞主。此后,苏峻又吞并了其他几派的队伍,势力越来越大,到了今日,手下已经有三万精兵,在齐鲁之地声名赫赫,很少有人敢打他的主意。坞主毕竟是自封的,没有朝廷的任命,他吃不透建康小朝廷能否值得辅佐,又不想投奔雄起的赵国,于是就在青州发展自己的势力。
势力大了,手下人就改称他为将军,这样听起来更有号召力。
这是从苏峻亲兵口中说出的传闻,桓温将信将疑,但是,一介书生能有今天的成就,还是让自己深为叹服。
他此时尚不知道,苏峻背后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而知道这个故事的人大都已经入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