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一门之幸啊!”
褚裒神采奕奕的回到家中,褚蒜子迎上前,见他的眼神流光溢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父亲,是不是女儿说对了?”
“蒜子,果真是冰雪聪明,太守大人不仅无罪,反而有功,被圣上当场褒奖,都是你的主意啊!想当初,为父还担心朝廷会怪罪下来。”
江州内斗,庾亮一直在坐观,但他明白,不能让路永得胜,否则,他将是下一个陶侃。因而,只要陶侃能保持平局,庾亮必然会相助,和陶侃形成不言而喻的结盟,共同对付王导。
“父亲难道没听说庾太守和温峤是故交吗?所以女儿断定,庾亮和温峤麾下将佐必定也经常来往,有了这根引线,庾亮怎会不用?只因将佐乃是小人物,平时没有入他的法眼而已。”
褚裒捻着几根胡须,点头称赞:“这次庾大人回来,肯定会对为父多加褒奖,高看一眼。”
“父亲眼光还要放长远一点,王导落寞,陶侃辞归,虽说圣上亲政之后,辅政大臣使命就终结了,但丞相一职仍然位高权重。太守大人迟迟没有返回芜湖,不出所料必定去寻他的妹妹去了。”
褚蒜子运筹帷幄,判断出了庾家兄弟的动向。
“女儿想,不出多少时日,太守大人将重返建康,我们褚家的机会就要来了。到那时,何止是一句褒奖,一眼高看!”
“为父本无意富贵,没想到这把年纪了,还能攀上庾家的高枝。”
褚裒很兴奋,忽又收住欣喜之色,犹豫道:“富贵还未至,可为父心里咯噔咯噔跳,攀上庾家也不知将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褚蒜子淡淡道:“父亲放心,咱家富贵必来!庾大人受褒奖,我们跟着沾光,就等着去京师高就吧。当然,父亲对他还是要有所提防。他只是我们的一个踏板,而非可以同舟共济的航船!”
褚蒜子料理家务,还要承担母亲的角色,抚养两个弟弟,日子相当困苦,抛开豪门大族不说,就是同在芜湖府衙的其他官宦人家,条件都比自己家充裕。
那些女子有漂亮的衣服,精贵的首饰,言辞之间的那种优越感无时无处不在,而她,连像样一点的胭脂都买不起!
她时常想起,五年前汝阴郡那条南逃的山路上,那个叫木兰的姑娘嘲笑她裙子上的破洞,现在,仍然处处遭人嘲笑。
这对一个妙龄女子而言,是多大的打击!
别人家鲜车怒马,自己家粗茶淡饭,她对世道愤愤不平,抱怨富贵人家的豪奢和倨傲,渐渐的,她不再和女伴们说话,不再和她们来往,甚至不再出门。
她像个男人一样观察朝廷大事,洞察人情世故,她不要平凡而卑微的活着,她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去年新政之初,芜湖治下一个老翁因赁牛致死一案,庾亮替褚裒挡去罪责,并非是上官的慈悲,而是为了打击新政,同时是提醒褚裒好好当差,替他承担所有太守该干的事宜。
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不能反过来利用庾家?
她借父亲之口,献计给庾亮,目的就是要踏上跳板,飞到京城。京城虎踞龙盘,天地更加宽广,更能让她驰骋搏击。
她家能够从小小的博望驿站跳到芜湖太守府,就是借着庾家的跳板。而庾亮为何要帮褚家呢,不是白帮的。
因为桓温刺杀江播离开驿站时,他看到了褚裒,而褚裒也发现了他!
褚蒜子力劝褚裒,将此消息告诉了庾亮,庾亮又透露给朝廷,最终坐实了桓温的罪名!
那时的她,不仅仅是对桓温当时在山道上偏向木兰的报复,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跳板,通向富贵荣华的跳板!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除了褚裒,同样高兴的还有谢裒,回到府中手舞足蹈。
“爹回来啦!”老四谢万扔下手中的长矛,一身泥泞,笑嘻嘻的迎上来。
“爹是在夸赞我的枪法吗?”
“你?成日舞枪弄棒,不读圣贤之书。好好学学你三哥,读的书多,明白事理也多。”谢裒呛了四儿子一句。
谢万不服,争辩道:“光读书有什么用,男儿大丈夫就要在疆场上一决高下,圣贤书能退敌吗?”
“安儿,过来,果然如你所料,路永惨白的头颅朝臣都看见了,陶刺史指责幕后主使就是王家。”谢裒笑容可掬,夸赞谢安。
“当初,你劝为父要灵活应对,不要把自己绑在王家战车上,为父还想不通。幸好为父在朝上只是据实陈奏了所见所闻,未敢评论一句,两不开罪,否则也会成为陶侃的目标。”
谢安笑道:“恭喜爹爹,不过,照孩儿看来,王丞相不至于糊涂到支持路永,公然挑衅荆州。这里面可能有隐情,说不定,丞相是被路永绑架了,不得不支持他。”
“没错!”谢裒接过话头。
“可为父也有些纳闷,丞相怎么还会被褒奖?再者,陶侃所言,并无确凿的证据,丞相竟然当场吐血。”
“爹,寻常百姓杀个人放过火,官府定案可能需要证据。但是朝堂政要之争,权力之争,你死我活,它和一般的杀人放火不同,它并不需要证据。只要合理推断,让人心服即可。”
“精辟,太精辟了!”
谢裒摇头晃脑,咀嚼其中深意,领悟之后,随口打了个比方:“窃钩者需要证据,窃国者不需要证据!”
谢裒被三儿子一点拨,看穿了朝堂上的怪象。
王丞相虽然被褒奖,但其实明眼人心知肚明,成帝是为了保护这尊神的颜面,不愿意太过分。其实越是褒奖,越是惩罚。他王丞相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估计他会退出朝堂以换取平安。
“安儿,还记得褚裒吗?”
“爹是说姐夫?他不是在芜湖为官吗,怎会问起他?”
“是啊,他是你伯父的女婿,自你伯父早逝,我们就很少来往。尤其是南逃途中,害了咱谢家人,为父气不过,将他打发到了驿站。上次为父从江州回京,途经芜湖,才见到他们。”
谢安问道:“是吗,他们现在怎么样?姐姐好像给他生了三个孩子,长女叫蒜子,听说小时候就聪明伶俐。”
“现在越发的聪慧了,为父就是要跟你说起她,听听你的想法。”接着,谢裒就回忆起从江州回来那日的经过……
船经芜湖时,太守庾亮早在码头迎候,非要请到府衙品茗叙旧。其实,二人素无交情,但碍于国舅之尊,不能拂了他面子,只好前往。
刚到府衙,品茶变成了酒宴,而且已经摆好,褚家父女迎了出来,磕头见礼,泪水涟涟让人心疼。
褚蒜子一点也不生分,左一口外祖右一口外祖叫着,甜的不得了。
谢裒一看,褚蒜子已经长成大姑娘,出落得可谓清水芙蓉,国色天香,比当年刚刚嫁给先帝的庾太后还要美上三分。
席间褚裒陪同,酒过三巡,庾国舅旁敲侧击打探案情,谢裒甚是尴尬,不知如何应对。
因为此事尚未奏报朝堂,不能先泄露出去,可是又不好开罪庾亮。
正在为难之际,一旁服侍的蒜子递过来一个眼色,指了指酒杯,然后借故起身离去。
他这才会意过来,于是稍微透露了一些,就一头伏在案桌,假装不胜酒力。
午后,他在馆舍小憩,褚裒让蒜子端来一碗醒酒汤,不过蒜子居然给他熬了一碗细米粥。
这让谢裒非常惊讶,因为他并未喝醉,不需要醒酒汤,而是忙于和庾国舅推杯换盏,腹中空空,非常需要吃点东西。
当他接过小米粥的时候,大口吃了起来,褚蒜子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谢安咂嘴叹道:“这个外甥女太善于观察,太会揣摩人意了,真是不简单啊。”
“不过,爹,女儿家心机如此之深不见得是好事,而且她又长得和当今太后一样美,如果她要是成了庾太后,可能会……”
谢裒不解的问道:“庾太后善良淳朴,对先帝情深意切,除了对自己的兄弟有些偏袒之外,可以算得上开明,不是吗?”
“父亲误会了,孩儿总觉得蒜子太聪明伶俐,不见得是好事,没别的,就是随便说说!”
时光如昼夜不舍的流水,飞快而过,转眼已近腊月,建康城内万物萧疏,树上光秃秃的,地上落叶堆积,满处都是。
王导的心情犹如车窗外的天气一样,透着阵阵寒意。城南御街的官道上,四匹高头大马不紧不慢的走着,王导接到旨意,成帝要单独召见。
“老丞相,请落座,身体还好吗?”
“谢陛下挂怀,老臣年迈,精力时有不济,赖陛下赐医赐药,关怀备至,尚能苟延至今,老臣谢陛下!”
“丞相自年少就追随元皇帝定鼎江南,后又辅弼明皇帝,如今又佐朕多年,为我大晋操劳大半辈子,劳苦功高,朕甚为感激。”
王导对成帝的这番铺陈有些迷惑,好像有点盖棺定论的意思!
心想,匆匆召见自己,且单独召见,绝非简简单单的褒奖一下自己,肯定还有深意。
果然,成帝收起微笑,转入正题!
“温爱卿英年早逝,为大晋戎马一生,勤政一生。他辞世后,朕政事繁冗,未能亲往祭奠,愧对他了。过几日,就是周年祭日,朕特下诏,以奖功臣,以彰功绩。朕想派老丞相前往江州,代朕祭奠,如何?”
王导没有多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此刻,他还以为是件好差事,其实并不明白,此次江州之行对他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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