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慕容公子,多谢慕容前辈!在下温元子,徐州人氏,这两位是……”
不等桓温介绍自己的两个兄弟,就被不耐烦的慕容俊打断了。
“三位壮士,婉儿说你们救了她,所以我们才冒险搭救,也算是以德报德了。你们也知道,这里虽然是燕地,毕竟还在大赵的辖下,我们也不想得罪赵人,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慕容俊的意思无非是说,三个人不要再在燕地停留,免得给他们惹麻烦。
老三天不怕地不怕,顿时火起,嘲笑道:“这就是你们鲜卑人的待客之道?怎就如此惧怕赵人?”
桓温将老三扯到自己身后,斥道:“别说了,我们即便是客,也是不速之客,慕容公子也有他的苦衷。”
然后,他满脸赔笑,向慕容俊行了礼,歉然道:“世子说得是,我们现在就走!”
“大哥,他们一路风尘仆仆,总得歇息几日吧!再说了,现在就让他们走,万一赵人还没走远,元子大哥会遇到危险的。”
“妹妹,这里紧邻赵人地界,一旦被他们发现,不仅害了我们,也会害了他们,你总不想这样吧?”
慕容俊心急火燎,怕夜长梦多,为了让桓温等人早点离开,还出了个主意。
他建议,可以从兖州向南,去往兰陵方向,再回到南方。那里赵人较少,也安全些。
婉儿恋恋不舍,但大哥的话不无道理,只好勉强答应。
“走吧,元子大哥,我来送你们!”
婉儿陪着桓温等人走出帐外。
一路上,二人相对无语,走出了几十里地,又是婉儿打破了沉默,直视着桓温,无半点羞涩!
“元子大哥,上次一别,一晃快半年了,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桓温不忍伤害姑娘,只好说道:“看到驭风马,就会想起你!”
“真的?我也是每天都在想你!”
此语一出,婉儿也觉得唐突,姑娘家的脸说变就变,顿时臊得脸红至耳后,赶紧扭过头,不敢看桓温。
驭风马似乎听到了主人在叫自己,轻嘶了一声回应着,还扭过脑袋,蹭了蹭婉儿的马靴,正好和婉儿的目光对视。
婉儿骂道:“连你也来嘲笑我,有了新主人,忘了老主人了是吧?”说完,轻轻一鞭子,打在驭风马身上。
驭风马撒蹄狂奔,生怕这个忽阴忽晴的姑娘冷不丁再来一鞭子。
又跑出了几十里地,桓温停住马,说道:“婉儿,快到兰陵地界,别再送了,你回吧!”
婉儿敛容凄然道:“就这样分别了吗?我在等你兑现承诺。半年前你说过,重逢之日,你会告诉我你的身世,我也会告诉你,你到底欠我什么!”
这下轮到桓温尴尬了,上一次那是推诿之辞,以为分别后二人不会再遭逢了,所以撒了一个无心的谎言。
而今,很快又见面了,自己还是钦犯身份,实在说不出口!
“婉儿,我不是有心失诺,只是我,我,我乃戴罪之身,不能道破,免得殃及你和慕容公子。放心吧,终有一天,等我洗刷了罪名,那时,我会堂堂正正的告诉你。”
“元子大哥,你已经失诺一回了。今后,你承诺我的不能再失诺,否则,我会伤心的!”
桓温郑重道:“我答应你,不再失言。上次我们搭救了你,慕容公子肯卖给我们战马,已经让我感动万分了。”
“知道,知道,你就知道战马!你放心,另外一千匹战马,我和二哥说了,保证本月之内,送至老地方,你派人去接应就行了。”
婉儿没好气的说着,突然,她贴近桓温,幽怨的轻声问了一句:“难道,在你心中,马比人还重要吗?”
桓温当然知道婉儿的心思,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错了,这次婉儿又救了我们,我可没有战马卖个你们。你说吧,要我如何回报?”
婉儿被他逗乐了,笑道:“谁要你的战马?我只需要你的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现在我不说,不过你记住,等我今后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不许再失诺,必须得答应我。”
“我知道了,我欠你一个承诺。此刻,有青天白云作证,下次我绝不再违背诺言。”
桓温三人策马狂奔,驭风马几次回头,向着身后的婉儿阵阵长鸣,似乎眷念着故主,不忍离去。
北风吹过,风声中隐约听到婉儿的高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皇儿,昨日晚宴上,那些王公命妇带来的千金小姐可有满意的?”
庾太后对成帝的婚事尤为关心,不仅仅是要抱孙子,更是皇室得以顺利传承不可或缺的,因而一大早就来到成帝寝宫询问。
“人来了不少,标致的也很多,可朕一个也没相中。她们一个个珠光宝气,庸脂俗粉,实在提不起精神。”
太后纳闷道:“王太傅家的孙女还是可以的嘛,出生名门,精通诗书,举止又非常得体,为何没有相中?”
“他家的那位才十二岁,年纪小不说,长得又肥又黑,真不知道老太傅是怎么想的?”
庾太后微微笑道:“这个你应该知道,皇帝大婚不同于寻常人家嫁娶那么简单,自古以来就是一场权力的角逐,有那个权臣显贵不想和皇帝攀上姻亲关系?所以,家里只要有女子的,不管高低胖瘦,不问美丑贤愚,削尖脑袋也要送进宫里来。”
成帝却不敢苟同,他偏要打破这种风俗!
“母后,朕处理朝政已经不堪重负,回到寝宫就是想有个情投意合的人说说话,解解闷。如果她再和我讨论朝政,商议国事,岂不是无趣得很?”
太后听了,噗嗤一笑。
“所以,朕不想要那种政治婚姻,权力婚姻,只想觅得一个心仪的女子,在朕疲倦时,能给朕情感上的慰藉,心灵上的安抚。”
“好好好,母后不难为你。”
庾太后理解儿子的苦衷,又道:“唉,对了,你舅舅举荐的那个姓褚的姑娘就很好,模样是百里挑一,五官精致得很,典型的美人胚子,人也知书达理,就是身份低贱了些。”
这个褚姓的女子就是褚蒜子!
“那位嘛,漂亮是漂亮,不过,朕总觉得她不太容易亲近,心思太深,好像心中藏着什么事情一样。”
成帝果然有些眼光,第一眼就没有看中她,对他而言,或许是福气,或许是祸害。
“不过,吴王好像对她颇有好感!”
“你是说岳儿?嗨,这孩子,他去凑什么热闹?”庾文君有心栽花,无意插柳。
“皇儿,昨晚数十位姑娘,可以说是囊括了整个京师的王公显贵和富绅名流。你呢,这也看不中,那也看不中,到底要什么样的?”
“母后,情感之事实在难以说清,朕要的其实就是一种感觉,一种第一眼就能打动朕的感觉。至于长相、家室嘛,都可以忽略,一见倾心即可!”
庾文君不想再强求,幽幽叹道:“母后啊,也只能操心操心你的婚事了。朝事国事,丁点儿兴趣也没有,帮不了你喽。”
“母后虽说不再临朝,毕竟识人无数,洞悉人心,朕正好要讨教一下,陶侃为什么说辞就辞,真的是给朕让路吗?”
庾太后道:“皇儿能这么想,就是有容人之量。不过母后以为,按陶侃本意来说,他并不想这么早请辞。”
的确,陶侃消灭了路永,扳倒了王导,示好了庾亮,在朝在野都无后顾之忧。
他之所以急急隐退,也是因为朝廷没有追究他的罪过,反而屡赐殊荣,他心里有愧!
因而在皇帝亲政当日,陶侃便决然辞官,给准备要乾纲独断的皇帝让路,也算是对成帝的投桃报李。
成帝认可这样的分析,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又哀叹了一会。
唉!死的死,走的走,先帝留下的这帮老臣一个接一个离开,他是喜忧交加。
曾经,他是多么期盼他们从朝堂消失,走得越远越好。
而如今,他发现,那些老臣固然有桀骜不驯的一面,细细琢磨,他们的老道和能力也值得称赞。
他们几乎都走了,再看看空空的朝堂,才理解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如今,他下诏求贤,为朝堂选材,而且还要亲自考核把关,大有亲力亲为的执着和担当。
但是,太后却给他泼了冷水!
太后以为,发了求贤令固然好,不过也要分轻重缓急。一国之君毕竟了解甚少,应该先让朝臣遴选举荐。
朝臣日日与人打交道,是否是人才,他们心里更有谱。
成帝却连连摇头,他担心朝臣一定会营私舞弊,唯亲是举的,会误了他的求贤若渴之意。
太后耐心给他解释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任人唯亲这种弊病,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或多或少存在。
成帝闷闷不乐,他不清楚,母后这番话是真是假,是大势如此,还是意有所指,其目的是为两个舅舅说话?
“还是母后有远见!”
成帝话里带有不悦,说完,从袖中拿出一道奏折,又道:“这是尚书台拟定的任职名录,都是大州大郡,还涉及两个舅舅安排的人。”
庾太后也傻了,自己苦口婆心说了半天,的确是为儿子着想,怎料儿子是带着奏折而来,而且还有哥哥的举荐。
“不看了不看了,母后不想干政,也没有兴趣干政。”她担心皇帝误会自己徇私,连连摆手。
“母后现在想的,就是让你赶紧娶个皇后,早日让母后抱上孙子,这是家事,也是国事!不管你娶谁,总之一句话,要快!”
“谨记母后教诲!”成帝敷衍一句,不高兴的走了。
与西侧落寞的王家相比,乌衣巷东侧的谢家大有冉冉上升之势头,成帝求贤令发出后,谢裒乐呵呵地叫来三子谢安。
因为此次朝廷举荐贤才,王导竟然推荐了谢安入朝任职。在谢裒眼中,膝下几个儿子里,只有谢安最为聪慧。
哪料谢安却婉拒了!
“父亲,承蒙太傅厚爱,不过今日之官场只讲虚名浮利,乃腌臜之地。进退不由己,浮沉他人定,忠正必遭诋毁,奸邪后世讥讽。”
谢裒失望道:“不当官,你要干什么?”
“孩儿志在诗书,情寄山水。一竿纶,一蓑笠,一壶酒足矣!爹,你要栽培就栽培大哥和四弟好了,大哥能文,四弟能武。”
“可你大哥太耿直,四弟又太鲁莽,岂能是惊涛骇浪的宦海能容?只有你,腹有锦绣,心有乾坤,多多历练,必能振我谢家门楣!”
怎奈谢安死活不肯,争辩道:“爹也不看看现在朝中的情形,再大的才能,如果不和当路者同流合污,寄人篱下,别说干一番大事业,恐怕连小命都不保!”
任凭谢裒磨破嘴皮,谢安就是不答应,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相比性命和自由,名利和权势与孩儿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