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昱以为褚家基本上倒台了,接下来桓温将迅速崛起,于是先用王翦请田来影射桓温。
他相信,有三个这样的故事,穆帝会慢慢听进去的。
积毁销骨,谁的威势超过自己,自己就会想方设法,慢慢的蚕食他,直到自己有一天能一骑绝尘!
“多谢六弟在皇帝面前周旋,四哥感激涕零!”
司马晞听闻自己基本无虞,便乘车来至会稽王府邸,还送来厚礼答谢。
司马昱表面上端着架子,言语中却全是拉拢之意。
“四哥,今日小弟可是据理力争,为了你,险些把自己都搭进去,好在圣上念及血脉亲情,起了仁慈之心。今后你可要好自为之,认清方向,不要再敌友不分了!”
“放心吧,六弟!”
司马晞一块石头落地,似乎回到了正道上,他最担心穆帝一怒之下,将他赶回岳州封地。
这些日子深居府宅,提心吊胆,又不敢开口找司马昱帮忙,毕竟,他心虚,觉得对不起司马昱三番五次的提醒。
想不到,这位六弟不念过去嫌隙,还为他仗义执言。穆帝不仅未予治罪,仍然准许他留在京城,只是罚了五万两银子而已。
“皇恩浩荡呀,自此以后,我必定跟着六弟,好好报恩尽忠,辅佐圣朝。”
“嗯,四哥这么说,小弟心里痛快多了,所有的辛苦都没有白费。”
看司马晞千恩万谢离开,司马昱情不自禁,失声笑了出来。
此次,得圣上褒奖,放眼朝野,在皇帝心目中,最为信赖的除了桓温,就是自己。
而自己身为宗室,当然更胜一筹。
再者,折服了这个桀骜不驯性情乖张的司马晞,还借王翦请田之事含沙射影,波及桓温,可谓一石三鸟!
之所以要力保司马晞,除了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之外,司马晞还掌握中军,拱卫皇城,是宗室中唯一能领兵作战的,关键时刻,这支力量能底定乾坤。
这些年,司马晞鬼迷心窍,为虎作伥,跟着褚蒜子干尽坏事,自己几次规劝都无济于事。
现在好了,他总算认清方向,主动来低头认错,感激自己在皇帝面前美言。
其实自己也正有此意,于是便顺水推舟,在穆帝驾前极力促成。
司马昱城府很深,根本不会计较司马晞曾几次拒绝过自己而产生什么愤恨。在他看来,仇恨和不满那都是愚夫愚妇所为,愚不可及。
自己要的是机会,等的也是机会,哪怕机会渺茫!
次日,穆帝余病未了,仍正常临朝。
桓温惦记其病体,不忍皇帝太过操劳,便奏道:“圣君将举大事,必知人善用,分而任之。以收人尽其才,物尽其力之效。今陛下事无巨细,尽决于圣虑,兴军布令,皆亲力而为之。臣万分景仰,但窃以为,此举不足取!”
“国事百废待兴,大司马以为朕除了勤政之外,还能有别的良方不成?”
穆帝见他反对自己勤政,颇为不解。
桓温解释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劳逸结合,耕者之理。陛下万乘之躯,关乎庙堂,关乎黎庶,当慎而重之,珍而惜之。再者,凡事皆出自圣意,一旦政事有谬阙,则群臣无法分担谤责,从而累及陛下声名。所以,于公于私,臣请陛下多将养龙体,莫事必躬亲。”
“臣等附议!”
穆帝这才理解桓温的用意,感激道:“有劳诸位爱卿惦念,朕知道了,今后自会多加留意。”
几日后,在一处医馆里,桓温拱手谢道:“多谢医家!”
“举手之劳,大司马客气了!”
“对了,医家,今日之事只你我二人知悉即可,不可为外人道也。”
“在下谨记。”
桓温从南城归来,听闻那里隐居着一位坊间名医,祖孙三代,悬壶济世四十余年,医术精湛,尤其擅长离奇古怪之病。
桓温此访,不为别人,正是为了穆帝!
“大将军,郎中怎么说?”
郗超见桓温愁眉不展,似有不悦,估摸着,穆帝的旧疾难有妙方良药根治。
桓温幽幽说道:“郎中说了,喘鸣之症可大可小,可轻可重,若是将养得好,则无大碍。反之,则……”
“怎么样?”
“反之,若过度操劳,身体疲乏,遇节气转换,忽冷忽热,非常容易诱发。如果再遭逢毛絮之类的激发之物,则情况难料,可是圣上似乎并不太在意。”
郗超又问道:“那郎中有没有说,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气喘胸闷,窒息而死!”
郗超沉默了,思虑游移,口中在默默计算,像是郗愔成日不离手中的算筹。
桓温苦叹道:“大晋真是命运多舛,几任帝王不是遇弑而终,就是因病而崩,但愿圣上能逃过此劫数。毕竟他还年轻,龙体自然康健些,而且群臣得力,辅弼有道。至于后宫,也不该有无妄之灾。”
“大将军,属下有一大不敬之语,必须言明。”
“你说吧。”
“属下以为,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万一圣上逃不过此劫,而且早早驾崩,皇室之内,恐会祸起萧墙,引发大乱。”
“你是说圣上尚未大婚,没有子嗣,谁将来能承袭帝位?”
“正是!司马宗族子弟人丁不旺,远的近的,老的少的,凑起来也就有十来位,他们都有机会问鼎宝座的呀。”
桓温算了算,言道:“若以亲疏论,广陵王司马丕机会最大,他是成皇帝的嫡长子,而且精明强干,深得圣上器重。若论辈分,会稽王司马昱最为合适,他是元皇帝之子,服侍过四位皇帝。”
“属下亦是如此认为,不过属下并不在乎是亲疏远近还是辈分高低,属下担心的是另外一个取舍标准。”
“什么标准?”
“年龄!”
郗超说出了桓温没有意料到的标准。
“大将军,如若年长者嗣位,倒没什么。如果再是未成年子弟即位,那可又得要敦请她出山摄政了。你我皆知,她原本就贪恋权栈,不肯放权的,这一点,大将军不得不筹划于几先啊。”
桓温摇摇头,以为这是匪夷所思。
首先,穆帝早早驾崩,只是郗超的胡思乱想,即便如此,那也是司马丕或司马昱即位,不管是谁,褚蒜子都没有摄政的机会。
再仔细扳扳手指头,虽说宗室中其他人继位的机会渺茫,但郗超的预言摆在眼前,若真有那种可能,简直就是上天不佑,造化弄人!
想到这里,桓温握起了其中一个指头,只觉头皮发麻,心情沉重而迫切。
他担心造化,更担心人祸!
午时已过,寝宫内,老树根还倦卧在床榻上,无精打采,这些日子,祸不单行,坏消息纷至沓来。
两个弟弟还有舅舅谢万都遭受重处,除了褚华还兼着扬威将军,殷浩不升不黜之外,众多党羽附庸者不是被查处,就是主动划清了界限。
褚家声望江河日下,连司马晞也不冷不热,选择了敬而远之,明哲保身。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过错和指责,还未累及到自己头上。不仅仅是因为过去她的手段高明,出头的都是枝叶主干,自己埋在土中,藏的很深。
其实更重要的是因太后之尊,没有哪一个臣僚会愚蠢的向皇帝上书,指责皇帝的母亲!
现在的褚家,已经是树倒猢狲散,皇儿应该收手了吧?
该罢的罢了,该贬的贬了,该夺的夺了,已经到了底线了。毕竟,她是皇帝的生母,母子连心,世上哪有儿子不念及母子之情的?
老树根盘在宫中,心想,皇儿即便埋怨她,不过就是夺了他一点权力而已,那也是作为摄政的太后应有的职责,至多是尺度大了些,过分了些。
除此之外,母子二人并无嫌隙。
现在自己交了权,不再染指政事,儿子应该满意了。
惩处了两个舅舅,不仅平息了朝野纷议,又出了愤懑之气,过些日子,自然就消气了。
到那时,所有的风波平息,所有的视线转移,等他们都忘了褚家,自己再徐徐图之。
褚蒜子还以为,自己背后那些不可告人之事,儿子司马聃蒙在鼓里,并不知情。所以,褚家最坏的结果就是这样,不会再坏了,褚蒜子暗自念叨。
这些结果,她早就有了设想,她也能够承受。
褚蒜子太高深,也太自信,她可以藏得很深,别人似乎也没有窥破她的内心。
但是,吸附在皮囊上的龌龊苟且之事,她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以掩人耳目,哪知很快就尝到了苦头!
“太后,该起来了,要不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侍女银儿边劝着,边过来伺候更衣。
褚蒜子叹道:“哎,早晨起不来,晚上睡不着,哀家这是老了。”
“太后,看你说的,你这神采这气色,比那二八妙龄的姑娘还好呢。”
褚蒜子佯嗔道:“就你嘴甜,抹了蜜似得。”
“太后,现在太阳正好,晒不着肌肤,又暖洋洋的,不如奴婢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解解闷,如何?”
“也罢,老是呆在屋里,身子都要发霉了,是该活动活动。深秋时节,宫墙之内,应该也有一番景致。”
略施粉黛,一番收拾之后,便步出寝宫,欣赏大内秋色。
宫城内,遍植各种奇花异草,一年四季开花结果的草木应有尽有,此刻,晚桂飘香,黄菊绽放,徜徉在无边的景致里。嗅着芬芳,看着美景,褚蒜子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烦闷,脸色也变得红润了。
“对了,奕儿呢,用过饭了么?”
“东海王啊,奴婢刚刚去给他送吃的,他一脸嫌弃,或许是嫌饭菜不可口,便差娟儿去御膳房讨些珍馐美味。”
蒜子叹道:“奕儿这么大人了,还恣意口腹之欲,一点也不懂事。再说,圣上非常节俭,御膳房未必就有好吃的。”
穆帝实施新政,其中一项就是节流,御膳房也不例外,下旨让王内侍调换了好些御厨,减去了不少菜肴点心。
银儿却道:“太后有所不知,其中一个御厨,和娟儿是同乡,好像还认识。所以每次娟儿去,他都会特意烹制几道菜,讨好娟儿。有一次,恰巧被奴婢撞见,娟儿只好让奴婢也尝了尝,果然是美味。”
有这等事?
褚蒜子心想,还真是虾有虾路,蟹有蟹路,自己贵为太后,再明察秋毫,也不能全然了解这些琐碎之事。
信步而行,已经走出很远,褚蒜子浏览着景致,目光无意中捕捉到了一处荒废的建筑,心里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