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问人寰之下,最阴毒之事不过如此,褚蒜子牲畜不如的嘴脸被狠狠撕开,暴露在众人面前,曝晒在天下面前。
“五马分尸!”
“凌迟!”
“游街示众!”
“好了。”
桓温一挥手,朝堂肃静下来。
“诸位,桓某和诸位一样,这人面兽心的蛇蝎毒妇绝不能再留。不过,桓某以为,此事还是不宜大肆张扬,就为皇室留些颜面吧!来人,上鸩酒!”
“大司马仁至义尽,宽宏大量,我等服膺!”
“哈哈哈!哈哈哈!”
褚蒜子突然发起疯来,满地撒泼打滚,张牙舞爪,披散着乱发,吐着舌头扮起鬼脸,口中嘟嘟囔囔道:“我杀了自己的儿子,我该死,我该死!”
卫卒上前,掐住她脖子,撬开嘴,灌下了鸩酒。
这场景,似乎很熟悉,她记得在宫里,曾给王内侍灌过一次。
腹内一股灼烧的痛,她感觉五内俱焚,整个身体在燃烧。在垂死挣扎时,褚蒜子还隐隐听到了桓温更加恶毒的一句话!
“用草席包裹,将毒妇跪埋在穆皇帝山陵外,让她去向自己的儿子忏悔吧,赎罪吧!”
纵及黄泉,不相见也!
这是儿子临死前对母亲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褚蒜子七窍流血,停止了罪恶的呼吸!
朝堂里此时鸦雀无声,群臣无法揣度桓温心思,不知底细,不敢胡言,万一忤了桓温心意,环立四周的卫卒正怒气冲冲,横眉冷对着他们。
他们大气都不敢出,而谢安却大胆放言!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司马,眼下海西公去位,君侧已清,还请大司马在宗室中遴选贤德之人继嗣为君,早登大宝,延续司马皇祚,再行七项事宜疏,中兴大晋伟业。”
话说得慷慨正气,理说得有凭有据。
郗超却听出了谢安的言外之意,不谐之音,斥责道:“君者,有德者居之,为君者,须德才兼备,能体上天好生之德,能化育万民,招徕八方。而放眼司马宗室,人丁不旺,庸者居多,或无德或无才,孰堪为君?”
谢安回敬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那照郗参军所言,帝位能虚悬吗?朝廷可无君吗?”
“当然不是!”郗超侃侃而谈。
“殷鉴不远,汉昭帝驾崩,朝臣也急着拥立新君,结果昌邑王刘贺继位,登基二十七日,犯下一千一百二十七宗罪,便被废黜,徒沦为千古笑柄。国虽不可一日无君,但宁缺毋滥,倘若再选出海西公这样的昏君,再重蹈眼前的祸事,诸位也愿意吗?”
郗超的意思其实很含蓄,也很明显。
这个御座应该留给桓温,其他人,谁都不可以染指!
这是郗超奋斗半生的使命,也是他后半辈子矢志不渝要巩固和保护的目标。
他有洁癖,他相信,只有桓温能让天下太平,寰宇无尘,乾坤澄澈。
但眼下,似乎还不是时候,不能急于求成,要一步一步来。
“而今,大晋之外,北方秦燕攻战正酣,朝廷之内,新政亟需巩固,千钧重担,政事军戎,不可须臾废之,岂能空等新君而贻误时机。所以,属下以为,应请大司马暂摄朝政,处理一切朝廷军政要务,待有了明君圣主,再立不迟!”
桓温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司马昱见无人响应,但也无人反对,赶紧言道:“本王赞同郗参军所言,还请大司马以国事为重,以苍生为重!”
风向明了,此刻群臣同声奏请:“请大司马以国事为重,以苍生为重!”
桓温推辞道:“桓某何德何能,请诸君另请高明。”
群臣再呼,三上,桓温才道:“诸君抬爱,再却之则不恭。既然如此,桓某先暂摄朝政,以待明君。”
司马昱言道:“大司马深明大义,让我等叹服,朝政诸事如何开展,还请大司马示下。”
“桓某所忧之事有二,一者北方战事,二者朝廷新政,此也是大晋当务之急。然桓某力有不逮,分身无术,故而还要请会稽王襄助桓某推行新政,从事谢安协助。桓某当整顿兵马,放眼淮北。”
司马昱和谢安齐道:“我等定当尽心竭力,为大司马分忧。”
“诸位,桓某不才,既蒙诸位拥戴,当鞠躬尽醉,死而后已。还请诸君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共襄盛举!”
“我等谨遵钧令!”
填补了朝堂权力真空,安顿了军政事宜,桓温才匆匆回到秦淮大街,为南康公主下葬。
桓温亲自执绋,桓熙披麻戴孝,身后则是桓氏子侄石虔,石康,桓玄,桓伟,桓谦,桓修,还有义子沈玄,刘山等。
除了桓温的好友亲朋之外,桓秘夫妇,桓冲夫妇,还有李娅佳儿等悉数参加,为南康送上最后一程。
葬礼风光而隆重,朝臣毕至,京师百姓自发相送。
丧事既毕,在桓秘等人的苦心劝说下,桓熙也搬回到长干里居住。
葬礼过去了三个月,言川派出铁汉等人四处查访,可杀害南康的凶手仍毫无线索。
桓秘和桓熙言之凿凿,坚持认为是褚家所为,因为只有褚蒜子知道这宅子的所在,而且为报复桓温,她也有此杀机。
但桓温以为,肯定不是褚家所为。
褚蒜子那么多罪行都认了,为何要隐瞒这样一件对她的罪状无足轻重之事?
这时,言川突然想起了什么,言道:“恩公,还记得上回你踩着俺的肩膀偷窥宅子的事吗?”
郗超笑道:“你这笨脑瓜还能有什么线索不成?”
言川不予理会,神气活现道:“当时,俺虽在你脚下,可分明听得那个侍女说什么又有人送来吃食,你可记得?”
桓温也记了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既有人接济,说明知道宅子的另有其人。”
桓温赞道:“对,而且绝不会是桓秘,他给嫂子和侄儿送吃送喝,完全可以光明正大,敲门而入,不会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这暗中接济之人,会是谁呢?
桓温整整用了两日的工夫,拿起笔墨,在纸上排兵布阵,认真盘算着和南康有过交往有过仇怨的所有人,还是一无所获。
他不敢掉以轻心,能下手杀了公主之人,必定不是寻常之辈。
或许,他们还藏匿在京师附近,很可能还会暗中酝酿着什么?
还会有谁?还能有什么阴谋?还有什么机会?
要知道,现在自己独揽军政大权,整个建康都在自己的绝对掌控之下。
会是司马昱吗?只有他对自己还有些龃龉甚至是怨恨。算了,暂时先放下查访凶手之事,和司马昱的账也该算一算了。
在算账之前,得先去西风烈看一看有什么名堂!
次日正午,桓温带人乔装打扮,准备到这家秦地风味的酒楼尝尝,秦酒配上苦菜,据说也是一绝。
到了一看,却傻眼了。
不知何时,西风烈人去楼空,门庭改换,招牌现在挂上了一家绸缎庄的名号。
桓温心想,司马昱这是欲盖弥彰啊!
他唤来一名卫卒,吩咐道:“今晚找几名兄弟,把这绸缎庄翻个底掉,看看有无地道暗门。”
卫卒领命而去。
言川带人除了查访凶手之外,还暗中寻找那个血债累累的钱老幺。这厮敏感而狡诈,见大事将败,甩了司马晞,临阵脱逃,且并未回建康为主子褚家殉葬,足见很有心计。
城南聚宝山麓旧有很多庄园,养着不少雇工,原来是乌衣巷王家的私产,后来王家没落,被褚家占为己有。
这里也是白籍会一堂的巢穴。钱大被杀后,钱老幺则成为此中的头目。
结果,言川包抄了整个山麓,查封了所有的庄园,连一个喽啰都没有抓到,倒是发现了一些尚不知真相的耕佣之人。
言川大失所望,全部发资遣散,但其中却有一人死活不肯走。
言川不信这个邪,骂道:“给他活路都不要,庄园都要分给百姓耕种了,这小子失心疯不成?”
“大当家的,你来看看,这人好像是个傻子,话也说不清楚,就知道嘿嘿笑,估计是姓钱的从哪捡拾来的流浪乞儿,这可怎么办?”
言川上下打量这傻子,论年纪约莫四十左右,长年劳作,皮肤晒得黢黑,双手干枯而粗糙,满是茧子,咧着嘴,傻傻的笑着。
言川自语道:“呆头呆脑的,这轮廓,这神采,俺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面熟,似曾见过。”
灵光扎下,猛然间,他大概猜出了此人的身份,赶紧搀扶上马车,带给桓温看看。
“是你,沈猛!”
原来,桓温为报江家杀父之仇,和沈劲四处追踪江彪一家,发现江家居然和王导暗中往来,便派沈猛在乌衣巷盯梢,被王府管家发现,派人从背后打了一棍。
家丁以为死了,便将尸首扔至城外。
结果,沈猛只是昏死过去,醒来之后便成了傻子,后来被当作乞儿收留进庄园,每天管吃管喝,干着牲口般的苦活重活。
王家没落后,钱大继续留用,一直至今。
“这些年你受苦了,大哥对不起你!”
桓温愧疚万分,一把将沈猛搂在怀中,百感交集,痛哭流涕,而沈猛只是嘿嘿的笑着。
“沈玄,快过来,见过你的叔叔,他是你父亲的亲弟弟!”
沈玄怯生生的过来,叫了一声:“见过叔叔,我是玄儿!”
桓温吩咐道:“把你叔叔带回长干里,今后就由我桓家供养,像家人一样。唉!你父亲的遗愿,终于帮他实现了!”
会稽王府,司马昱悄悄拿出尘封多年的一封书信,犹豫着是否要一焚了之,几次凑至烛火旁又缩了回去。
这封信现在很烫手,既可能是自己的罪状,又可能是立功赎罪的证据。
而且,南康的死,或许就与这封信有关。
司马曜走了进来,轻声言道:“父王,事情不太妙,估计桓温盯上咱们了。”
司马昱一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他去了西风烈酒楼。”
“啊?他去那干啥?还好,咱们事先做了准备,关门大吉。”
“父王,孩儿正是担忧此事,如果桓温事先就对西风烈有所察觉,咱们唱这这一出不正是欲盖弥彰吗?还有,荆州报送兵曹抚恤的名单中有袁真的名字,他果真是死于战事吗?”
这一点司马昱也曾想过,但不敢多想,不敢细想,之所以如此,是抱有侥幸心理。
而司马曜这番分析,加重了心理负担,使他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自己的儿子都看出了不对,桓温会一无所知?他手下那些人可不像司马晞一样是酒囊饭袋!
可要是桓温早就有了心结,为何迟迟不来兴师问罪?
是确实不知,还是等着自己主动去请罪?
司马昱吃不准,自己现在正行走在悬崖边缘。
如今,海西公被废,褚家被灭门,自己孤零零的,毫无遮蔽的站在桓温面前。
桓温受尽了阴谋和苦头,虽然杀了太后废了皇帝,谁知道他心里有无篡位自立的打算。
如果此时自己撞在他的刀口上,兴许就正好成全了他杀鸡儆猴的想法。
最后,还是司马曜帮他指点了迷津,是主动交代还是继续隐瞒,不在于自己,而在于桓温!
司马昱父子就在惶惶不安中等待着。
终于,一个秋叶飘零的暗夜,桓温特意选在此时,叩开了会稽王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