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娟儿见到自己像见到鬼一样,不是因为自己长得面目可憎,而是她心里有鬼!
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这么惧怕自己。
按礼节,她既然认出了高高在上的大司马,至少要恭恭敬敬的施个礼,否则就是不敬之罪。
对,那碗木兰花茶定有名堂,或许她还知道穆皇帝的秘密。
桓温惊悚的告诉自己。
“言川,你刚才说什么?我和娟儿在说话?”
“是啊,你们一起蹲在那,然后又站在一起,好像彼此很熟悉,俺还以为你们认识呢。”
桓温突然有了主意,要借这个机会再诈一诈褚蒜子!
朝堂上,又开始了较量!
“朕听闻,大司马来京前派出两万精兵去往蜀地,不知是何用意?”
桓温一听,知道这条消息一定瞒不过褚家,她是要在皇帝面前影射自己拥兵自重的罪状。
看来对手出现了,对手出招了。
“启禀陛下,臣得报,蜀地李势残余近日蠢蠢欲动,或许是听说臣北上洛阳,见有机可乘,想兴风作浪。臣得知后,这才派兵前往。”
褚华责难道:“大司马不知陛下御极之初便下了严诏,但凡调兵遣将之事务必请旨,否则便以擅动兵马论处,违者是要革职拿问的。陛下,大司马公然违旨,臣请治罪,以儆效尤!”
桓温笑道:“褚将军远在京师,不知何以得知我荆州之事?”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将军从何得知,不劳你过问,你只管如实回答即可。”
“陛下,所谓擅动兵马,要么是无权调动,要么是越境调兵。臣是征西大将军,蜀地安危也在臣职责之内,调自己辖下的兵马在辖地内行事,这怎么是擅动?”
褚华只顾着今日要反戈一击,未曾料到这一茬,语无伦次,不知如何回答。
“褚将军并未查明真相,便急着奏报陛下要治桓某的罪,过于着急了吧。”
褚华结结巴巴,失了方寸。
桓温斜睨他一眼,嘿嘿一笑,转头又奏道:“陛下,臣还要奏报一桩军国要事!”
“大司马请说。”
“臣离开洛阳前夕,慕容恪率兵忽然撤围,向孟津渡而去,臣想鲜卑人定是渡河北上,夺取上党。而慕容垂早已驻兵濮阳,形成对冉闵的东西夹击之势。冉闵内乱未平,形势堪忧,臣请朝廷关注此事。若冉闵有失,鲜卑人将一家独大,成为大晋北方强敌。”
司马奕疑道:“魏人之事,于大晋何干?”
褚蒜子也道:“是啊,哀家知道,爱卿和冉闵有旧交,但公私要分明,冉闵杀了大晋多少将士,为何要助他?”
“臣在这式乾殿上讲过无数次,助冉闵便是助大晋,望陛下明察!”
桓温很恼火,确实不想再赘述唇亡齿寒的大道理。
司马昱支持桓温,高声奏道:“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司马深谋远虑,洞若观火,交通大魏之策,臣赞成此议。”
褚蒜子笑道:“陛下,二位爱卿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多加防范总归是对的,就让殷浩大将军多加留意。”
司马奕点点头:“殷爱卿,北地戎事,就有劳你了,若有战事,须火速报朕,不可迁延。”
殷浩言道:“遵旨!”
褚华不甘心,正思反击之计,听到桓温提及洛阳,一下子来了灵感!
“陛下,晋燕势如水火,互为寇仇,可大司马在洛阳时,听说竟与燕将慕容恪私下晤面,密谋良久,臣怀疑他交通敌国,包藏祸心!”
这罪名可是够大的,包括司马奕在内,没人知道还有这种事情。君臣齐唰唰望向桓温,看他如何化解过去。
“陛下,诸位大人,臣的确和慕容恪晤面,但并未密谋。慕容恪胸襟宽广,和臣是旧识,那日在城下,臣为保全洛阳,劝他早些撤兵,并告诉他有臣在,洛阳绝不会落入他手。”
褚华不屑道:“哼哼,凭你一句话他就退兵,他会答应吗?”
桓温侃侃道:“他确实不答应,说非要看看洛阳城中的一个将领,看看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要看谁?”
“看褚将军你!”
“看我作甚?”褚华很纳闷。
“慕容恪很感激你。”
“本将军又没有帮他,为何谢我?”
桓温嘲讽道:“褚将军太谦逊了,你怎地没帮他?你两次飞蛾扑火,主动伸出脖子让他砍,折损了三万多大晋儿郎。他跟我说,像你这样的蠢货怎堪为将?大晋难道没人可遣了吗?”
“你!”褚华又急又气,脸红脖子粗。
殿上发出一阵嘲笑声。
谢万出来帮腔,斥道:“巧舌如簧,褚将军在葫芦谷遭遇埋伏,你去救援,之后两军混战,你却和慕容恪躲在无人的密林之中近半个时辰,不是密谋又是什么?”
桓温心里犯疑,这事怎会也有人看见?
也好,那就索性揪出她的旧事,让她当众出丑……
“诸位应该知道,慕容恪乃北方名将,足智多谋,如果桓某包藏祸心,那闭城自守就好了,为何还要冒险去搭救褚将军?再者,如果说我和慕容恪见面就是密谋,那十多年前,褚太后还是吴王妃时,也曾私会慕容恪,那也是密谋喽?”
桓温胆子确实很大,敢拿褚蒜子多年前的隐私说话!
“大胆,朝堂之上公然冒犯太后之尊,十恶不赦,该当寸刑之罪。”
褚华跳将起来,为姐姐张目。
褚建、谢万还有司马晞纷纷开口,为褚蒜子呐喊,唾沫星子乱飞,想将桓温淹死。
褚蒜子不敢正面阶下投来的眼神,闭目轻哼了一声。
御座上的司马奕喝道:“出言不逊,公然诋毁摄政太后,朕若再不治罪,朝纲何在?来人!”
司马昱出班奏道:“陛下息怒!桓大人出言是不够谨慎,但是否诋毁了太后,还要看其所说是否是实情。若是虚言,则为诋毁,该当重惩!”
何充也赞道:“老臣赞成会稽王之言,老臣以为太后断不会如此轻薄。”
“太后,你看?”司马奕小心翼翼的问道。
“十余年前,年日太久,容哀家想想,嗯,实在记不起来了。”
“大司马,连太后自己都记不起来,那你就是无中生有!”
桓温呵呵回道:“太后记不起来,臣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慕容恪为燕使,来京师请求册封。有人看见当时的吴王妃独自进入驿馆和慕容恪密谈,成皇帝得悉后大怒,要严惩,幸而成皇后百般求情,才没有追究。”
“哼,你不在场,是如何得知其中内幕的?”
“这是成皇帝亲口告诉臣的。”
“谁能证明?”
“成皇后!”
“哦!哀家记起来了,是有此事,不过并非哀家自作主张,实乃奉了吴王之命,想探探鲜卑人的虚实,好提醒朝廷别被鲜卑人迷惑。”
桓温嗤之以鼻,轻蔑的哼了一声,其实慕容恪已经告诉了自己,褚蒜子当时私会他的真正用意。
现在她居然拿驾崩多年的康皇帝作证,表明她已经只剩下招架之功,还要再逼上一逼!
“臣听说,褚太后深感成皇后当时的美言之德,自打她封了皇后之日起,便对成皇后格外关照,曾两次下旨,无旨任何人不得出入芷宫,将芷宫像铜墙铁壁一样保护起来。”
褚蒜子很受用,以为桓温是在夸赞她。
“成皇后终日坐在宫里,看看宫墙,望望屋脊,有青天白云作伴,与秋风落叶为伍,甚是惬意,丝毫不用为安危而担心,太后为此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朝臣开始听着还像回事,再往下听,怎么越听越不是滋味。
这不分明是把成皇后囚禁了嘛,哪是报求情之恩?
褚蒜子料到了桓温会拿自己说事,但没料到会绕这么大的一个弯,这全怪褚华,没事提什么私会慕容恪之事!
前日傍晚前,秦淮大街脂粉铺外的事情,钱老幺已经禀报了。
自己庆幸当机立断,果断让人去寻找娟儿,结果还真巧,桓温就在附近闲逛,要是认出了娟儿,把她给劫了。娟儿那贱婢,还不把所有的丑事全都招了。
不过钱老幺也说了一条坏消息,说他看见桓温和娟儿似乎交谈过,然后娟儿便快速跑开了。
褚蒜子坐在凤椅上,局促不安,寻思着,这贱婢,不会交代什么了吧,这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果然,桓温说起了此事。
“不仅如此,太后还在百忙之余,抽身去探望成皇后。听宫中的娟儿说,太后前几日还主动送了些木兰花茶给成皇后,亲自陪着品茶,关切之心,溢于言表,令人动容!”
桓温巧妙的利用娟儿带出了芷宫之事,还避免了出卖何充的尴尬。
褚蒜子怕越陷越深,出口反击道:“桓爱卿长篇大论,说了半天,哀家怎么发现,你这般关切后宫之事,尤其对成皇后念念不忘,超出了一个臣子该有的限度,莫非是有别的隐情?”
桓温知她用心,无非是想诱出自己和芷岸的往事。
思罢,言道:“后宫之事,臣岂敢置喙?臣对成皇后并非念念不忘,实是受人之托!”
“受何人之托?”
桓温话锋里含着愤怒,言道:“成皇帝在驾崩前,臣就在近旁,成皇帝说担心皇后受委屈,曾想下旨放她出宫,但成皇后为照料哀皇帝,婉言拒绝了。”
接着,又带着话锋嘲讽道:“后来哀皇帝前往广陵国封地,曾想携成皇后一道前往,但太后谋事在先,担心成皇后去了封地会有危险,因而不顾朝廷规制而执意阻止。”
这句话,群臣更为不解!
藩王回封地,母亲随行,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太后为何要执意阻止别人母子团聚?
难道一个王爷还保护不了嫡母的安全?
群臣之中,只有司马昱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他似乎听出了什么玄机!
“有太后在宫中照管,臣实在想不出,两位先帝为何还会担心成皇后的安危?现在看来,两位先帝所忧,确属多余。”
桓温继续言道:“太后的两道旨意就是最好的护身符,即便有宵小之人,怀戕害之心,无旨也进不了禁卫森严的芷宫。再者,若成皇后有了不测,那普天之下,岂不都会怀疑到太后身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上次朝会,桓温通过主动攻击褚家,给朝臣留下了印象。
只要他在京中有任何危险,所有的矛头都会对准褚家,别人都会认为是褚家在报复,这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桓温是故意为之。
现在,他又用同样的手段把成皇后给保护起来。
褚蒜子暗咬银牙,却无计可施,心中唯有一个紧迫的念头—赶紧找个机会,让娟儿这个贱婢永远不再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