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司马昱劝阻皇帝,不要以醉酒的样子面见北伐的桓温,嘴上是说会引起桓温的责怪和误会,实际上,就是要切断他君臣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以免破坏自己的计划!
此刻,阶下,心情最微妙的莫过于司马昱了。
当得知司马晞被杀,心里那个悔恨哟,当时就不该拉拢这个蠢货。
原指望四哥这些年在中军盘根错节,能深得军心,所以才饥不择食,仗着胆子劝其回归自己的阵营,吩咐他在桓温死后便袭击荆州。
结果,不但京师中其麾下的中军一哄而散,毫无斗志。而且,他进攻荆州,兵败身死,要是交待出实情,自己也会受到连累,让桓温拿到罪证。
不过,司马昱还是抱有希望的。
因为他还是相信,司马晞为了皇室血脉着想,把罪过全推卸到褚家就足够了,没必要连累到自己,毁了司马宗室。
关键是,袁真并未暴露,否则,这篇檄文上应该会有自己的名字。
还有,秦人是自己最大的依靠,估计这时候已经拿下了临漳。
有了这个强援,先把当下这个场面应付过去,伺机再慢慢对付桓温。
而此时,一个内侍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陛下,不好了,太后杀了娟妃。”
“啊?”
司马奕马上清醒过来,明白了太后的用意,她是担心娟儿说出穆皇帝之事。
当时杀死司马聃时,在场的共有四人,除了他和太后,王内侍早就被灭口,知情者就只剩下娟儿了。
司马奕一点也没有怜悯之意,随口问道:“娟妃死了吗?”
“她被褚国舅砍了一剑,带伤逃到芷宫去了,现在太后正带人追赶。”
“嗯!好!死了!都死了才好!”
司马昱闻听,灵机一动,自己怎么能忘了成皇后这个挡箭牌!她和桓温的过往,自己早就查清,这正是个献殷勤的机会,兴许今后还能帮忙自己。
趁司马奕无精打采,司马昱溜了出来,带人直奔芷宫。
“啪啪啪,啪啪啪!”
门开了,杜芷岸探出头来,瞧见娟儿,不悦道:“你来干什么?又要来献茶谋害不成?”
“成皇后,救救我吧,太后要杀我。”
芷岸这才发现,娟儿浑身是血,上气不接下气,恻隐之心又起,赶紧领了进来,插好门栓。
娟儿一步三摇,踉踉跄跄,刚进入室内,脚步趔趄,打翻了案几上的马灯。
马灯坠地,摔成两截,灯油汩汩流了出来。芷岸也顾不上了,亲手给她包扎伤口。
娟儿已十分虚弱,说了一句:“成皇后,妾身害过你,你不念旧恶,真是好人。”
“别说了,她为何要害你?”
“因为桓大司马又杀回来了。”
“啊!他又回来了”!
杜芷岸十分诧异。这些事情,她困居深宫浑然不知,根本不清楚桓温已经再次经历了生死浩劫,不明白又发生了那么多血雨腥风。
“他怎么了?”
问了一声,娟儿毫无反应,失血昏了过去。
“咣”的一声,宫门被人撞开,褚蒜子带着褚建闯了进来。
“你这贱人,敢收留这个贱人!”
芷岸这个时候已经不再畏惧她,站了起来,回怼道:“左一个贱人,右一个贱人,你几日没有漱口了,嘴巴这么脏?”
“哟,成皇后何时吃了豹子胆,敢和哀家这么讲话,不知道宫礼森严吗?你这是犯上之举,来人,掌嘴!”
两个内侍恶狠狠的迈步走了过来。
“我看谁敢?你们还不清楚吧,大司马又杀回来了!”
内侍听说过,桓温对成皇后非常尊崇,他不敢造次,任凭褚蒜子吆喝,也无动于衷,他们见识过褚华的下场。
褚蒜子火冒三丈,亲自上前,狰狞道:“你怎知那个反贼又回来了?是娟儿这个贱人说的?她还说了什么?”
“她就说了这一句,便昏过去了。”
“那就好,咦,拿来的怪味?”
褚蒜子低头一看,嗔道:“你看,连马灯都打坏了,要不要哀家帮你捡起来?”
“不劳太后费心,你为何要杀娟儿?她不是你的左膀右臂吗?”
“没错,是左膀右臂,可是为避免累及腹心,只好壮士断腕了。”
“她活生生一条性命,在太后眼中,就如同敝屣一样弃之?太后就不怕哪一天也成为别人的敝屣?”
“好伶俐的口齿!果真有那一天,恐怕你也看不到了。你以为,他回来就能救得了你吗?至少,现在你还在哀家手中。他要是敢动粗,那就先从你的尸首上踩过去。褚建,把她绑起来,关到冷宫地窖中。”
“住手!”
门外有人断喝了一声。
“噢,哀家当是谁呢?原来是会稽王,难道要阻碍哀家管理后宫之事?”
“太后言重了,后宫乃太后份内之事,本王岂敢过问。只不过成皇后虽属后宫之人,但毕竟身份尊贵,又是大司马极为敬重之人,太后还是不要咄咄逼人才好!”
“你?你敢对哀家口出狂言,她再尊贵,也是后宫属籍。会稽王,不要多管闲事,以免惹祸上身,速速闪开!”
“本王祸事再大,恐也不及太后之万一,太后还是想想檄文上说的吧,别因小失大。”
“大胆司马昱!”
司马昱毫不理会,吩咐中军道:“自即刻起,尔等守护好芷宫,胆敢冒犯者无论是谁,格杀勿论。若是成皇后少一根毫毛,本王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中军唯唯诺诺道:“遵命!”
司马昱正眼不看褚蒜子,便拂袖而去。
褚蒜子傻眼了,这才发现,关键时刻手里没有兵权,自己还不如一根茅草硬。
眼见护身符被保护起来,娟儿已死,她恶狠狠瞪了杜芷岸一眼,赶紧直奔式乾殿。
她相信,檄文上乃是恫吓之词,只要穆皇帝一事没有败露,自己完全可以抛出替罪羊。
此时要做的就是,威逼司马奕下旨封城,下诏勤王!
秦淮大街的一处院落中,炎热而静谧,中庭的小菜畦色彩纷呈,藤蔓上挂着翠绿的黄瓜,长满茸刺,翩跹的蜂儿蝶儿穿梭其间,停在花瓣上,钻入花蕊间。
南康公主摘了两个初生的黄瓜,还带着刺,浸在打来的井水中。刚刚初夏时节,建康城就开始热了。
她一手摇着一柄团扇,一手拿着凉透的黄瓜,慢慢摇着,轻轻咀嚼着,沁人心脾。
想起尚未出阁时,宫城里应有尽有,在父皇母后的万千宠爱下,除了上九天揽月外,要什么有什么。
譬如说这个时候,内侍们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冰块来消溽暑,熬好了冰镇乌梅驱酷热,室内燎起沉香,让人心静。
而现在,祛暑的没有冰镇,没有沉香,有的只是一柄团扇,一根黄瓜!这些,以南康过去的心性,绝对不甘于此,而现在已经习惯。
繁华又如何,富贵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看淡了一切,她也理解了丈夫桓温。
上一次,桓温曾到丹阳府质问桓熙,为何明知戚仁杀了沈妻而隐匿不报,父子之间还争执了两句。
这件事,桓熙告诉了她,原本还想在母亲面前诉诉委屈,结果南康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南康告诉儿子,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身为公门中人,明知戚仁有杀人之嫌,故意隐匿本身就是失职。她还一再叮嘱桓熙,要理解父亲的辛劳,明白父亲的苦衷。
桓熙闷闷不乐,他闹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心性大变。变得有原则了,而且对父亲的态度尊重而友善,像是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妇一样。
桓温下狱,九死一生,得以侥幸逃脱,然后领兵入京,兴师问罪。
他没有大开杀戒,只是杀了几个恶贯满盈之人,之后,抛弃了仇恨,一心扑在朝政上,为朝廷兴利除弊,京师又开始富庶繁华。
这几年下来,京师百姓日子大幅改善,对桓温交口称赞,有口皆碑。
自己不像之前活在深宫,对外面百姓的日子一无所知,现在居于民间,自然是感同身受。
这不,年逾不惑,他仍旧披挂上阵,领兵北上讨伐鲜卑人去了。
自己过去还曾因为那个燕国公主慕容婉儿拜访长干里,曾因二人卿卿我我的神态而迁怒于他,现在想来是误会了。
自己能安然享受这静谧的岁月,不就是像他这样的人征战沙场换来的吗?
这个时节,端坐着都出了一身汗,可想而知,他在策马奔驰挥剑厮杀时,该有多难受!
战事,自己不懂,他在北方是否顺利,自己也一无所知。不过,这几日,隐隐听晴儿有意无意的唠叨,说北边很凶险,心里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现在看来,的确如皇兄所说,他是大晋的中流砥柱,栋梁之才。而他的那些支持者,过去自己眼中的那些草莽匪寇,才是托起这根栋梁的基础。
自己从前怎么就不曾想到这一切呢?
现在再想起刘言川那些人的模样,不仅不觉得面目可憎,反而还有些心慈面善。
如果能早些领悟到这些,也不会闹得夫妻二人形同陌路,劳燕分飞!
南康羞涩一笑,深深自责。
这时,外面想起了敲门声!
侍女晴儿出去置办物什,桓熙又在衙门当值,只好自己起身开门。
大门轻轻开启,敲门人的那张脸让南康大吃一惊!
“表哥,是你?”
来人正是分别多年的独眼龙庾希,青溪桥庾家的长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