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勃然大怒,一声令下,十二三人撵着四五个歹人,穿过山林,越过土岗,行至一片凹处。
歹人却似乎蒸发了一般,倏忽之间,一下子失去踪影!
满地皆是枯叶和朽坏的树枝,和歹人的服饰颜色一般,难以找寻。
桓温命人四散搜索,自己捡起地上的石块,漫无目的的掷出,几下之后,听得一声“哎呦”,歹人如惊兔一样爬了起来,向东南的一处山脊奔去。
“大人且慢!”袁乔阻住了桓温。
言川气呼呼道:“为何停下?”
“据方才三道口夫妇所言,翻过山脊,可能就是岳州了,再追就是越境。越境办差,按朝廷法度,这可是大忌!”
言川轻蔑道:“怕什么,抓凶手要紧,管他岳州还是什么州,就是京师,也挡不住老子!”
桓温一时犹豫起来。
言川气咻咻道:“恩公,歹人中那个领头的就在前面,不抓住这个活口挖出背后主谋,那就太可惜了。这荒山秃岭的,也没个界碑,谁知道是岳州还是荆州?”
桓温一想,也是在理,而且不见得会有人看见。即便有人看见,也未见得就是官府中人,寻常樵苏百姓,谁还会管这些。
“追!”
众人抱着侥幸心理,认为不会有事,结果偏偏有事……
就这一迟疑间,歹人又失去了踪迹。
众人继续前行,踩着厚厚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追出三四里地,桓温发现,在落叶中夹杂着一些异样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几片油毡纸,还有散落一地的干枯的荷叶!
山林之中,人迹罕至,怎会有这些物什?
桓温有些疑惑,便捡拾起来,轻轻嗅了嗅,又仔细看了看,上面还有一些残留的东西。
桓温微闭双目,思索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前面不远,有一处凸起的山包,山包下有个大穴洞,一块巨石伸展出来,形成了天然的遮挡,寻常之人难以发现。若非油毡纸和枯荷的提醒,桓温也不会想到附近有洞穴这样的藏身之所!
众人轻手轻脚,从两侧围住了穴口。
向内探视,洞穴内幽暗阴森,黑乎乎一片,深不可测,而穴口处光线稍好,桓温看到了,里面同样散落一地的油毡纸和枯荷。
残敌一定藏身于此!
几名亲兵想先潜入进去,探个究竟,被桓温止住。
“我在明处,他在暗处,万一歹人突袭,于我不利,我们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卫卒疑道:“大人,那怎么还治他们?”
桓温道:“看你的脚下,满地的黄叶枯草……”
腾腾窜起的火苗,夹杂在浓烟,借着风势,裹挟而入山穴。片刻工夫,咳嗽声、惨叫声在洞穴回响,与其活活被熏死,不如出来一战。
哪知歹人刚刚窜至洞口,便被守株待兔的众人撂倒,绑缚起来。
假装和泥的矮个子就是领头之人,和另外一人已是奄奄一息,而剩余之人则被呛死在山穴中。
伏滔冲了上来,操起利刃,一脸狠色,慢慢走近歹人。矮个子情知必死,昂然不顾,引颈待戮。
噌一声,利刃割开了歹人上臂的衣料,露出了一副曾经熟悉而又怵然心惊的图案。
一只没有身子而振翅扑食的饿鹰!
“你是什么人?怎知道我身上的图案?”
伏滔哼道:“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总之,我知道了你是什么人!”
与西固山袭杀如出一辙的手法,桓温就判定这帮歹人就是当初由庾希出钱,司马晞掩护而褚家豢养的白籍会一堂的雇工。
桓温惊喜之下,终于坐实了芷岸的告警,果然是褚家所为。有了此贼这个活口,看你今后还如何狡辩?
事不宜迟,赶紧收兵回城!
桓温欲率众人离开,此时,山坳处响起了疾速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何方贼人,在此杀人放火,快快束手就擒!”
一个官差策马,领着二十几名县兵打扮的人冲了过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两个歹人如见到救星一般,哭诉道:“官爷,我们是附近的猎户,在山穴中歇歇脚,不知何故,这帮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二人绑缚,还将另外三人烧死在山穴内,求官爷做主!”
官差马鞭一指,怒道:“大胆贼人,无端戕害猎户,本官乃华容县衙谢捕头,早就接到樵人报称,此处有山匪出没,本官在此蹲守了三日,终于等到了你们。再不受缚,就休怪本官格杀勿论了。”
蹲守了三日?
桓温一听,疑窦顿生,便警觉了起来!
袁乔一见是华容县官军,便放下心来,走至官差近前,亮出州衙令牌。
官差看后,脸色缓和了许多,柔声道:“既是公门中人,理当通融,但兹事体大,本官不敢擅自做主,还要烦请各位随本官回到县衙,做过见证,交县令大人裁断,得罪了!”
袁乔一听也有道理,毕竟,对方搜出了三具死尸,人命关天,理应回县衙陈述一番。
虽说自己未曾来过华容,也不熟悉县令吴能,但自己是上官,又有何妨?
县兵端枪持刀,将众人围在中间,驱赶着向山路而去。经过半日的厮杀和穷追,况且全是山林,树木密布,身处何地,众人浑然不觉。
殊不知,越走离捉曹村越远……
桓温努力辨认着方向,走出两三里地,发觉不对,停下了脚步,问道:“官爷,这似乎不是去华容县的路!”
一句话惊醒了众人,桓温趁着言川伏滔等人回看自己,赶紧使了个眼色。
谢捕头不悦道:“怎不是去华容之路?本官当了二十年的捕头,闭着眼睛都知道方向,赶紧走吧,到了县衙自然就知道了。”
众人小心跟随,来至一空旷处,县差突然勒马,转头说道:“对了,本官越想越觉得你们是冒充公门中人!”
袁乔道:“官爷,这令牌岂能有假?”
“哼哼!如果令牌为真,难道你身在荆州衙门,不知道这华容县有两个吗?一个是荆州下辖的,一个是岳州下辖的,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而且,我们岳州的华容县建县比你们的还要早几十年。”
说完,官差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狞笑!
一张大网正从天而降,稳稳的落向队伍中间的桓温等人……
桓温边走边想其中的破绽!
油毡纸和荷叶散发出来的味道和食物残渣说明,它们是用来包裹吃食所用,而山穴中散落了那么多,说明歹人几日前就藏身该处,而谢捕头居然说蹲守了三日不曾发现,这就是在撒谎!
另外,官差明明知道有两个华容,自己所去的是岳州的华容,为何事先不明说?如果自己不问,对方必定隐瞒,这更是有问题。
最令桓温脑袋一嗡的是,虽然自己不知道岳州还有个华容县,但自己却非常清楚。这岳州乃是武陵王司马晞的封地,此人一直和自己交恶。
头顶的这张大网让桓温猛地醒悟过来,验证了自己的推测。
褚华口中的大人物便是司马晞,他们又勾结起来策划了这场必杀之计,好歹毒的阴谋!
几乎同时,桓温觉察到背后有冷风袭来,猛一踮脚,凌空跃起,唰唰唰几下,将大网劈为几截。
凌空翻转的瞬间,惊讶的发现,矮个子收刀不及,差点仆倒。
歹人的绑缚在刚刚就已经被人解开,毋庸置疑,是官差干的!
言川也早有准备,慢慢贴近马匹,此时乘势一纵,将官差扑落马下,寒森森的锋刃抵在了官差的脖颈之上。
桓温原本还想手下留情,以为公差是无辜的,或许是受了捕头的蛊惑强迫。
而偷偷解开了歹人绑缚,那也就说明是早有串通。这下,可就送了他们的命了!
县兵虽多,但比起玄武营的卫卒差之甚远,更何况桓温等人。
几名卫卒不察之下,被县兵背后偷袭阵亡。桓温杀心陡起,猛虎扑羊一样,剑剑直刺要害。
县兵几曾见过如此身手,毫无反抗之力,转眼便非死即伤,余者乖乖束手。
矮个子见势不妙,撒腿想逃。谁料早被桓温盯上,用力一掷,剑刃正中后背,透胸而入,立时毙命。
“说说吧,官爷,否则别怪俺格杀勿论!”
刘言川模仿着谢捕头刚才的嚣张,盘问了起来。
官差还想狡辩:“你们擅杀官差,罪同谋反,你们、你们,啊!”
还在结巴结巴狡辩之时,桓温提着矮个子的首级,抛了过来,骨碌碌滚至身旁,官差吓得啊一声惨叫。
紧接着,又是一颗县兵的首级滚落!
“我说,我说……”
二更时分,岳州华容县的馆驿,一间奢华的套房,想起了敲门声。
“谁呀?”
“是我,谢捕头!”
“哦!怎么样,做掉了没有?”
“回老爷,做掉了,首级都给你送过来了!”
门一开,套房里间,二人正在对酌,美酒佳肴,饮得正酣。
“管家老爷,此人毕竟是当朝驸马,敝县有些、有些……”
“有些不安是吧?啊呸!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他这驸马不招人待见,连公主都对他心怀怨恨,还什么驸马?再说了,谁能怀疑到我们头上,他在荆州杀了那么多人,得罪了庾家,遭人报复正常不过了。”
华容县令脸色稍稍放松了些。
“而且,那里山深林密,常有贼寇出没,他一个刺史,微服出巡,路遇歹人打劫也是情理之中。这下就让他做个糊涂鬼,到阴曹地府也无处伸冤,啊,哈哈哈!”
“如此,敝县就放心了,再敬管家老爷一杯,祝贺二位公子大功告成!”
那个被称作管家老爷的人笑道:“贵县,这次你功劳甚大,回去之后,我一定奏明我家公子,保你官运亨通!”
“如此,敝县就先谢过了,谢捕头,把首级呈上来!”
“是,老爷!”
一个沾满血迹的木匣中,一颗惨白的大脑袋,在昏黄的烛光下很吓人。
县令不看则已,一看浑身筛糠,魂不附体:“啊!是谢捕头的脑袋!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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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见,县令此刻的表情,可以想见,桓温此刻的心情,他会如何报复这些歹人,以及那些幕后之人,敬请继续阅读,敬请您的支持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