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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心有千千结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3898 2024-07-06 15:19

  眼前的面容模糊而又清晰,神情谦逊而又倨傲,目光柔和而又凌厉,王导恍惚了!

  “啪”

  他手中捧着的宝盒摔在地上,继而发出清脆的响声,盒中的玉佛断为数截。

  王导惊愕的眼神直愣愣盯着桓温,像着魔了一般,哑口无言,半晌才艰难的迸出字来:“原来是你,你是桓温!”

  “桓温?”成帝万分诧异,他明白了。

  “爱卿是当年苏贼叛乱时在京城防守的那个徐州校尉?怪不得有些面熟,一别两三载,只残留一些依稀难辨的样子。”

  式乾殿再次沸腾,朝臣瞠目结舌,啧啧惊叹。

  原来在北地为大晋抗击胡虏的是朝廷钦犯桓温,是捐躯报国的故宣城太守桓彝之子,怪不得要戴着面具!

  哎呀,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他了!

  桓温俯下身子,拾起碎片装入盒中,递还给王导,轻声说了一句诛心的话语!

  “老太傅,这玉佛在下似曾相识。哦,想起来了,当年家父也曾有过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玉佛。只可惜家父战殁后,就不知所踪了。不过老太傅的心意,在下心领了!”

  王导又惭又惧,羞愧难当,眼前一黑,当场晕厥过去。

  “允之,快送老太傅回府。哎呀,真是不该惊动他的,朕改日再去看望。”

  成帝还不明白王导的晕厥所为何事,以为是人老力乏的缘故。

  王允之起身,和几个侍卫一起,连背带扛,把王导送回乌衣巷。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成帝下阶,牵住桓温的手,感念道:“爱卿背井离乡,诀别家人,隐姓埋名,亡命天涯。身处窘迫之困境,仍心念故国,安我北边,难为爱卿了!”

  “臣刺杀江播在前,负罪潜逃之后,如今又隐姓埋名,欺瞒陛下,臣待罪之身,劳陛下错爱,臣有愧!”

  桓温眼含热泪,说起这几年的经过。

  朝上君臣想不到,他遭受的迫害和经历的苦难,唏嘘不已。对这位年轻的征北将军交口称赞,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来人,拟旨!撤销桓爱卿的缉捕文书,释放并厚抚其家人,在京师按例赐予宅邸,芒砀山的乞活军编入朝廷外军,按例拨付军饷。”

  成帝紧紧握住桓温的手,满怀关切。

  如今,桓温已是朝廷的征北将军,按制应该由尚书台兵部曹拨付兵马,以及一应僚属。

  然而尚书令庾亮称,新政如火如荼,要劝勉农桑,还要开荒拓地,需要大量的青壮,暂时影响了募兵,当下兵力稍显不足。

  既然桓温在芒砀山一带颇有威望,就让他就地募兵招贤,所需花费,所报职缺,朝廷照准就是了。至于军饷器械辎重等事宜,由尚书令直接签批即可。

  “臣叩谢陛下隆恩!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陛下体察!”

  “爱卿,但讲无妨!”

  桓温将沈劲唤到身旁,如实禀报了沈劲的家世,成帝感慨万千,有心宽宥。

  “陛下,沈家被列入刑余之家,然而他非但没有怨愤,反而随臣一道平叛苏祖二贼,在北地又多次抵御胡虏。这一点,郗鉴大人及徐州将士有目共睹,所以,臣请陛下予以考虑。”

  “万万不能应允,陛下!”

  未等成帝开口答应,庾亮抢先抓住话柄,他要阻止成帝的恩旨,当然有自己的用意。

  他说起,去年初秋滁州通往寿州的官道之上,寿州长史吴儒在赴任途中,满门惨遭杀害,数人毙命,血溅官道,来往行人纷纷侧目,贻害颇深。

  经查,凶手就是沈劲,光天化日之下杀害朝廷命官,影响极坏,断不可枉纵其罪。

  再者,其父沈充乃王敦叛乱之急先锋,骨干之贼。先帝曾亲自派人降服,然此贼辜负天恩,拒不归顺,且罪孽深重。

  如果赦免其家,无法警示后人,惩戒来者,望皇帝详察!

  庾亮对沈劲其实并无过节,甚至根本就不甚了解,之所以要大声疾呼,阻止成帝开释,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桓温。

  一则提醒成帝,不可乘兴感情用事,让桓温一再得宠;

  二则,降低桓温的影响,让沈劲甚至桓温身边的其他人明白,桓温加封,他奈何不得,但亲随要想受宠,仅凭桓温的力道还不够。

  如此一来,既能挑拨分化桓温和麾下的关系,又能给自己树威。

  庾亮使出这样一个阴招,不可谓不毒,后来确实收到了成效,导致手足惨死,让桓温痛苦了大半生,也成为他报复庾家的重要原因。

  庾亮嗓门很大,所说的又无可辩驳,成帝尴尬了,又不忍心辜负桓温。

  没办法,只能当个和事佬,折中一下。

  “二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朕也不便率意而行,这样,沈劲为父报仇,情有可原,故而可以赦免其杀人罪行。至于赦免其家,撤销刑余之身,容其戴罪立功后再议。”

  桓温见此,也不好为难成帝,眼下也只能如此,反正今后战事多得是,让沈劲立军功不在话下。

  通过此事,桓温清醒的认识到,揭下面具袒露身份的那一刻起,各种明枪暗箭将会纷至沓来。

  庾亮就是此中的最大推手!

  可是,他也没有料到,庾亮在皇帝面前的影响力仍然不可小觑。

  皇帝明明痛恨庾亮,为什么还要这般维护他,难道就是因为太后依然健在?

  桓温此时还不知道,木兰就是被庾亮巧施诡计连哄带骗送到了宫中。

  盛宴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直至华灯初上才曲终人散。

  觥筹交错面前,笑逐颜开背后,躲不开刀光剑影,免不了勾心斗角,今后或许还会有更多更深的栽赃陷害,落井下石。

  无情的朝堂争斗,血腥的疆场屠杀,很快就会证明桓温的所虑。

  “桓将军,旅途劳累,今日就饮宴至此,爱卿早些回馆舍歇息。朕明日大婚,正式册封皇后,你我君臣再饮上几杯,如何?”

  桓温哪有心思,看一场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婚典,简直就是男儿最大的耻辱。

  他所能做的只有借酒遮脸了。

  “臣,臣不胜酒力,一醉之后,三日方醒。臣,臣,只怕明日宿醉,勉强前来免不了丢人败兴,臣,臣……”

  桓温垂下脑袋,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他假装沉醉,骗过了皇帝,在侍卫的搀扶下,踉跄而出。刚走到殿外,殿内一人匆匆追了出来。

  “桓将军,桓将军!”桓温听出来,那是庾亮的声音。

  “将军脸色似乎不对,今日圣上赐宴,圣意方浓,将军应该满面春风才是,怎么郁郁寡欢,难道将军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桓温醉眼朦胧看着庾亮,看着这张丑恶的嘴脸。

  宴席上,他就在观察自己,到现在还在试探自己的酒量,应该是想要套点话。

  “国舅大人说笑了,下官高兴,正因高兴才开怀畅饮,惭愧的是,下官的酒量和肚量一样,太浅薄。大人见笑了,见笑了。”

  桓温假意敷衍,脚步仍不肯停歇。

  “桓将军,当年苏贼围攻京城一事,本官一时情急,怠慢了将军,切莫放在心上。你我今后当携手并进,为圣上分忧!”

  “什么?下官已经不记得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今后,诸事还要仰仗大人提点,下官醉了。”

  桓温打了个嗝,喷出一口浓浓的酒气。

  等桓温探视过随行的兄弟回到馆舍,已是二更。

  沈劲等人迎了上来,埋怨道:“大哥,怎么喝成这个样子,来,我叫人去打点热水,给你洗漱,早点歇着吧。”

  “今儿高兴,高兴嘛。我封了将军,你赦免罪行,自然要多喝几杯,高兴,高兴!”

  脸上堆满笑,手舞足蹈,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桓温回到房间,没有洗漱,砰的一声,他将房门关上了,反锁起来。

  馆舍里,没有式乾殿的喧嚣,没有君臣的礼节,没有阳奉阴违的虚伪。只有室外的风声,房内的寂静,还有一颗滴血的心!

  门锁了,灯灭了,夜深了,人静了。

  桓温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他倚在墙角,一屁股坐了下来。心潮如波涛翻涌,泪水如雨水倾盆。

  他像一个摔伤的醉汉,一个走丢的孩子,一只失群的雏雁,一只迷途的羔羊!

  这里无拘无束,无牵无挂,可以尽情的痛哭,肆意的宣泄。他要把所有的烦恼,所有的不快,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生离死别,统统找出来,再统统抛却。

  哭痛了,哭醒了,哭着哭着,他睡着了!

  隔壁的沈劲同样在暗自落泪,殿内的情形他已经知道了。

  多年的搏杀和努力只换回了对自己的既往不咎,弟弟怎么办?今后他们的子女问起来该如何回答?

  是埋怨桓温没有坚持,还是责怪皇帝没有怜悯,还是痛恨庾亮没有人性?

  隔壁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了他。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没有理由埋怨桓温,他也不埋怨任何人,他只埋怨自己的命运!

  “咚咚咚!”“咚咚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敲开了房门。

  沈劲拎着一坛杜康酒,来到桓温房中,二人相视无语,心神默契。

  沈劲的眼神仿佛在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桓温用眼神回道:“那就放浪形骸,通宵沉醉吧!”

  一杯一杯复一杯,一曲一曲又一曲。

  直到鸡鸣三声,二人方才和衣而卧,瘫倒在一张榻上,抵足而眠。

  刚刚合上眼,满目的泪水再次溢眶而出,顺着脸颊,无声的滴落在枕上。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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