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的拒婚让桓温无形之中滋生的自满变得清醒,看样子,步伐迈得太快容易摔跤!
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了些,看来,待北方安定后,还要继续精修内政,加强教化。
杀人灭族不是根本之道,只是治标,变革和教化才是根本。只有这样,才能最终消灭豪门大族的余响和心结,才能彻底铲除豪门大族绑架大晋的土壤!
“好,此事以后不得再提,诸位,今日乃我桓府重振之日,来,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桓温极力想撇开这个不快,而醇酒则是忘忧的最好药方。
这场家宴,持续了一个时辰,既有欢颜笑语,也有失落。
言川喝得脸色通红,脚步晃荡,而桓温也以酒遮脸,喝得头昏脑涨。
宴席结束,宾朋散去,武庆本不善饮,只是点到为止,此刻还非常清醒。趁桓温出门相送时,附在他耳旁轻轻一言,让桓温酒意顿消,如同天塌地陷……
朝堂变革事宜有谢安协助司马昱,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推行着,而北方的战事却翻天覆地。
新春过后,冰澌溶泄,来了第一场春水,鲜卑人便出人意料的急转直下,上党郡被攻破,秦人大军重重围困临漳城,双方陷入生死存亡的酣战。
时不我待,桓温决意北上,此时攻城略地正是良机。
为此,桓温已筹划良久,等的就是这一绝佳时刻。当然,出发前,京师里还要布置妥当,以防变故。
“诸位,此次进兵,言川、朱序和武庆随同前往,我已派人传令谢玄,让他一道北上。郗超,你留在京师,帮助会稽王一道推行新政。”
“属下遵命!”
“言川,你派人传信老四,让他们出巴西,经上洛,向洛阳逼近,以待大军。对了,你还要告诉他,打完这一仗,估计至少十年都不会再有大的战事,让他倾巢而出,错过这次就没机会了。”
“恩公,这话说得太早了吧。”
桓温胸有成竹,言道:“一点也不早,此战过后,便是秦晋两强对峙,十年之内,谁也灭不了谁,双方只能转修内政,徐图再举了。”
“你是说燕国便没了?”
“很快就要亡国了!”桓温点点头。
朱序恭维道:“大司马一心二用,不仅朝廷之事安排妥当,北方战事也在你算计之中,属下真是服了!”
桓温呵呵笑道:“所以,诸位要好好珍惜此战,今后再要想立下军功,就没什么机会了。”
“我等一定用心用命,不错过这次报效朝廷的机会。”
“桓冲,给你留下两万大军,要确保京畿无虞,北方如有所需,就派石虔领兵支援。”
“遵命!”
桓温又再次叮嘱桓冲:“武庆那日家宴上所言,事关重大,记住,切不可让石虔得知,否则会惹下祸事,你和玄儿也要小心谨慎!”
“大哥,你已经说了三回了,就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桓温此次亲自领兵北上,其实还有一层考虑,那就是要制造出空隙,让蛰伏的余孽有机会走出巢穴。
他到了滁州,谢玄已经在迎候大军。
此次,谢玄也是倾巢而出,麾下训练的一万多北府兵军容整齐,虎虎生威。
而谢玄身旁的一个少年引起了桓温的注意,虽然稚气未脱,但眉宇之间英气逼人,就是身上那副盔甲太不合身了。
“谢参军,你身旁这位好像还没有成年吧,我看也就十三四岁,怎么也应征入伍?”
“禀报大司马,他叫刘裕,晋陵郡京口里人,今年才十二岁。”
桓温一想,这位毛头小伙子的年纪和自己当初流落北方时差不多,顿时有了好感,关切道:“你父母舍得你从军吗?”
“小的母亲难产过世,父亲无力抚养,靠亲族接济才勉强活了下来。小的七八岁开始便帮助家里干活,砍柴、种地、打渔和卖草鞋什么都干过,能应征入伍,是小的福气。”
刘裕虽然还是个少年,初见大司马却毫无怯意,回道。
谢玄解释道:“是这样,一次,他在京口里和一帮孩子在斗殴,属下发现他不仅勇猛果敢,而且还很有战术,以少胜多。属下细问之下,见其可怜,便留在了军中。”
桓温很欣赏,赞道:“可塑之才,好,英雄出少年!”
“谢参军,你以为此战该如何打法,何处为重?”
“回大司马,属下以为,秦人灭燕毋庸置疑,之后,他们不会北上,而是会加速率兵东进,先夺取旧燕王廷,攻占兖州青州,彻底消灭鲜卑人。”
“嗯,然后呢?”
“然后便会南下,抢在我大军之前拿下淮北之地。所以,大军应该先加固徐州,肃清外围,作为今后抗击秦人的一座堡垒。”
“谢参军大有长进,所言正和我意。”
桓温很欣慰,夸赞了一句,接着说起自己的另一层想法。
“不过,除此之外,我倒是以为,秦人会兵分两路,一路就是你所说的东进。而另一路会通过孟津渡过河,抢占洛阳,因为他们知道洛阳对我大晋的意义。所以,大军要兵分两路,一路去向徐州,一路在洛阳设伏,打他个措手不及!”
“大司马高见,属下不才,愿为先锋,打头阵!”
“好,大军今夜渡过淮河,朱序桓玄轻兵北上,昼伏夜行,抢在秦人之前赶至洛阳设伏。武庆谢玄肃清徐州外围,最好能把兰陵和金乡郡收入囊中,桓某和言川居中策应。”
“属下遵命!”
这一次北上,完全由自己主导,没有了掣肘牵绊,没有了离心离德,同仇敌忾,众志成城。
桓温踌躇满志,决心要一扫数年来压在每一个晋人心头的阴霾,而中坚力量就是那些鹰隼试翼幼虎磨爪的年轻一代!
此战,没有理由不成功。
吴县西柴里,海西公府邸。
司马奕被废黜后,还保留着公爵,在西柴里继续延续着帝王的尊荣,不过就是国土小了些,妃嫔少了些,臣民少了些。
还有一桩最不适应,那就是走出西柴里巷口,也要报请当地衙门同意!
日上三竿,司马奕仍慵懒怠惰,黏着庾美人不肯起身。
庾道怜双臂挽着他的头,贴在自己的酥胸上,轻轻唤道:“陛下,该起了。”
“无事可做,起来作甚?朕可以失去京师的富贵乡,也不去效仿汉武帝寻求的白云乡,但一刻也离不开皇后这片温柔乡。朕之心愿,就是能终老此乡。”
美人不悦地问道:“别人夺了陛下的江山,能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现在鸠占鹊巢,桓温窃居权柄,早晚有不臣之心,朕能寄身于此,有美人相伴,足矣!”
美人娇嗔道:“陛下甘心如此,臣妾不甘心。这样窝囊的苟活,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起身便要下榻。
“美人勿要动怒,不要离开朕。”
司马奕抱着美人玉腿,死死不放。
“公爷,早膳备好了。”
侍女立于门外,招呼二人用饭。
“本公知道了。”
二人处于一室,仍以皇帝和皇后互称,但在下人面前,不敢造次,担心传到桓温的耳朵里,惹下灾殃。
庾道怜整整一日,始终紧绷着桃腮,不愿搭理,让司马奕怏怏不乐,前后左右赔着不是,讨好卖乖。
一日无事,天刚刚擦黑,司马奕软磨硬泡,缠着美人早早歇下。正欲缠绵之时,隐约听到有人翻墙入室的声音。
未等司马奕反应过来,几条黑影已经窜了进来。
“是国舅爷,你们怎么进来的?”
来人正是消失多年的庾希和庾爰之兄弟!
“陛下,就衙门里这些鸟雀,哪能防得住我等。”
“你们怎么还敢现身?桓温估计早就布下天罗地网,还是赶紧走吧。否则自身难保,还会连累了朕,哦,连累本公。”
“陛下就别口是心非了!在我等眼里,陛下永远是大晋的君主,海西公则是桓温那厮故意侮辱陛下的,目的是让陛下蒙羞。”
“小声点,本公已经不是陛下了。”
庾氏兄弟噗通跪下,抹着泪,哭泣道:“庾家虽遭褚蒜子迫害而风光不再,但我等兄弟和皇室乃是姻亲,怎能眼睁睁看着天子蒙尘而不闻不问,看着权臣当道而袖手旁观,我等愿助陛下重登大宝!”
司马奕心头一震,引起了共鸣。
但他瞪眼细瞧,只有这区区两人,便义正辞严道:“自古以来,无不亡之国,无长享之祚,兴废,命也。天未亡我,兴复有期。天若亡我,不可强求。你们赶紧走吧,本公将寄食于此,以终余年。”
庾氏兄弟会心一笑,语句是义正辞严,语气却是怨艾满腹,明白了对方是担心什么。
二人起身,拉着司马奕走至窗边,用手一指,道:“陛下请看。”
透过窗外,在廊庑之下,院墙之内,百余名彪形大汉如铁塔一般,整齐肃立,一袭黑衣黑帽,手中钢刀在夜中闪着寒光。
这阵势让人雄心顿起,豪情满怀。
“陛下,这只是冰山一角,我等还有数万精兵枕戈待旦,只要陛下愿意,他们都将誓死效命,打回京师,扫清奸佞,在式乾殿上朝拜陛下。”
司马奕恍惚了,这一幕连做梦都不敢去想,居然还真有忠臣义士拥戴自己,行复辟大业。
他不禁热泪盈眶,动容道:“知人难,人亦难知。朕蒙尘以来,腹心股肱、宫人内侍皆弃朕而去,矢志不渝者,唯卿等。岁寒,然后之松柏之后凋也!”
“我等誓死追随陛下!”
“卿等忠心,殊为可嘉,然桓温当道,兵强马壮,如何才能攻入京师?”
庾希眯着一只眼睛,轻声道:“陛下有所不知,桓温率主力已经渡过淮河北上,那秦人乃虎狼之师,难以对付。桓温此去必然有失,这京师不就是咱们的了吗?”
司马奕还是不放心:“那他在京师也不可能没有防范的。”
“桓温的确狡诈,他也考虑到了这一层,所以留下桓冲领两万士卒拱卫京师。”
“对呀,说来说去,你们还是难以得手。”
庾希眯缝着一只眼睛,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发下誓言。
“陛下放心,我等已有安排,管教这两万人马倒戈相向,唯陛下马首是瞻。控制住桓冲,夺下他的人马,到那时,桓温就只能乖乖就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