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卫卒和鲜卑精锐在王廷之南的厮杀一直持续到日暮,慕容垂大失所望,气急败坏!
他原以为兵力远胜桓温,而且,这里是鲜卑人的地盘,自然是稳操胜券。桓温再善战,也改变不了覆灭的命运。
但事实大出其所料。
今日的桓温已经不再是芒砀山下那位寄身草莽的少年,不是追随王导和庾亮北伐处处受制的将军,而是足以俾倪天下的英豪。
他的本钱,或者说他引以为傲的资本,是其麾下的卫卒!皆是百战之身,千锤百炼,悍勇不畏死,骑射兵刃远超鲜卑人,这足以弥补人数上的劣势。
两个时辰下来,气势汹汹要包围桓温的鲜卑人折损近半,而桓温尚有两万五千多人,双方兵数持平。
照这样打下去,慕容垂就是全军覆没,也未必能杀掉桓温。
天黑了下来,无法再战,双方便撤出战地,各自依托地势暂以休整。
慕容垂回到大帐,便怒气冲冲,吼道:“这是怎么回事?荆州军卒如此善战,连我堂堂鲜卑骑兵都不能匹敌,他们提供的是什么消息,是故意要看我们死磕吗?”
他越想越气,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原本就对这桩买卖不是太赞成!
“来人,传令下去,大军东撤二十里驻扎,再派人去知会他们,不要再遮遮掩掩的了。要么就现身合兵一处,要么咱们就退回临漳。”
“得令!”两个亲兵跑出营帐,分头策马而去。
而此时,大帐中的桓温也是莫名其妙,暂时还未破解出这背后的关联!
“恩公,和慕容垂这样死磕下去不是办法,照这样打下去,估计咱们没有兵力渡过黄河,得赶紧想想办法。”
郗超也言道:“这仗越打越糊涂,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大将军,这几日下来,大军已经没了粮草,今晚只能饿肚子了,可是袁真迟迟不见踪影。”
武庆非常忧虑,他忙着大军补给之事。
桓温心烦道:“好,知道了,你去安顿好阵地,以防鲜卑人袭营。粮草之事,我亲自来催。”
武庆走后,桓温自言自语道:“袁真怎么回事,他比大军先离开的徐州,按说早该到了金乡,今日早上就派人去催问过了,怎么还是没有动静?”
袁真办事向来很靠谱的,这次还是第一次让人失望。
桓温很着急,恼道:“来人,连夜出发,去告知袁真,无论如何,天明前押送粮草过来,让伏滔五千人马也赶来参战。人都打没了,还要粮草何用?”
郗超听见了桓温的疑问,然后一拍脑袋,言道:“大将军,你没有发现应将军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有不对之处,就是两万燕兵为何能从西侧包抄过来,难不成应将军没有发现?”
桓温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并未太在意。
郗超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非常蹊跷。他在给朝廷的战报上说,淮北只有四五万鲜卑人,现在咱们已经发现的就有七万之众,差距悬殊啊。”
桓温摇头说道:“鲜卑人有多少兵马,这个说明不了大问题,他们又不听咱们的,或许是从河东调的兵马,有些出入也很正常。”
“属下不是忧虑鲜卑人的兵马,而是咱们自己的兵马!”
桓温心里一惊,疑道:“此话怎讲?”
“应将军就在距离不足百里之外策应大军,可咱们今日苦战了两个时辰,直到现在又过了一个时辰,为何还不见他来策应?要说不知这里发生的战事,那就是贻笑大方,绝对说不过去。”
桓温一想,的确是个问题!
眼下这淮北之地,四处可见各方人马派出的游骑探子,谁也瞒不住。
这里发生了几万人的死伤,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应将军不可能不知道,他三万人难道躲在山里睡大觉?
“来人,速去联络应将军,告知慕容垂所在,让其一刻不得迁延,火速率军前来会师。”
桓温至此才隐隐觉得不安,不知应将军和袁真那边发生了什么,莫非有什么变故?
还有一个问题他没有搞明白,就是方才郗超说的,慕容垂哪来这些大军,难道秦人撤兵啦?
不对,自己根本没有得到消息。
其实,秦人并未撤兵,还在和鲜卑人对峙。不过,只是对峙,并未攻战,所以鲜卑人才能抽出这些兵力来对付桓温。
而秦人这样做,当然是有人在背后运作和策划!
秦人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鲜卑人能腾出手,放心大胆去消灭桓温!
郗超紧缩眉头,桓温沉思良策,夜半了,还无心睡眠。
夜风冷飕飕的,北地的寒冬,武庆没有经历过,缩着脖子带人在营地四处巡视,而言川则呼呼大睡,呼噜声简直可以掀翻帐顶。
不一会,武庆进来禀告,说是鲜卑人突然拔营而走,暂时不知去向。
这件事,更让桓温疑惑,鲜卑人为何而走?去向何处?
且不管他,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看看西边是什么情况再说吧。
桓温和衣而卧,浅浅的睡着了。
而天色将明,袁真运着粮草来了,同时还带来了一个噩耗!
“怎么回事?这区区几车粮草还不够大军两日所用。伏滔人呢?卫卒何在?”
初一见面,桓温就是一连串的质问。
“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袁真满面尘灰,狼狈不堪,倒地痛哭流涕,把前后经过哽咽着说了一遍。
原来,昨日清晨,就是王廷之南厮杀开始之前,运粮大军已经到了金乡水道。道上虽遭遇了小股鲜卑人袭击,但有伏滔的卫卒保护,还算顺利。
可是到了水道,大伙却傻了眼。
虽说水流不太充沛,但起码还能行船,可是燕兵把沿岸百姓家所有的渔船全焚毁了,更可恶的是,周边连像样的树木都被焚烧殆尽。
袁真没办法,只好派军士跑出二三十里开外,四处砍伐木料,再运至河道旁打造木筏,一直忙碌至天黑,耽搁了不少时间。
结果,祸事很快便降临了!
当所需粮草装上木筏准备顺流而下时,突然遭到了鲜卑人的袭击。他们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如神兵从天而降,乘夜摸至河道旁,远远射出火箭,焚烧了粮草。
伏滔立即带兵上岸去追击敌军,结果惨遭埋伏,全军覆没!
桓温顿觉一阵窒息,气喘心乱。而言川则冲了过来,扯住袁真的胸口,怒吼道:“你胡说,伏滔不会死,他不会死!”
郗超没有失态,没有惊慌,反而冷冷问道:“伏滔五千卫卒,足以抵御两三倍的燕兵,他们有多少人?”
谈及这个伤心的话题,袁真嚎哭不止,平静了一下才悲哀的说道:“看不大清楚,怕是有两三万之众。属下当时正在河道上指挥运粮,担心粮草有失,也不能上岸,所以具体情况并不太清楚。”
桓温斥道:“那你怎知他全军覆没?”
“直至半夜,也不见他们回来,肯定是凶多吉少!”
“这绝不可能,燕兵哪来的这些人,难道会从天上掉下来?他们就是从上党郡飞过黄河,也来不及。你可看清,他们果真是燕兵?”
“呜呜!”
袁真还在啜泣。
“天黑了,属下没看清,不过除了燕兵还能有谁?会稽王出使秦地,秦晋已经结盟,秦人不会袭击咱们,况且金乡一带,也不可能有秦人的呀。”
说罢,哭哭啼啼跪地请罪:“大将军,属下丢失粮草,难逃罪责,请大将军治罪。”
桓温心如刀绞,拉起袁真说道:“你何罪之有?能在强敌袭击之下,运回这点粮草已经不易了。”
“恩公,俺要领兵前往,接应伏滔,他一定还没死。”
“言川,节哀吧,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就回不来了。”
桓温说到这里,打滚的泪珠忍不住颗颗滴下。
“报!大将军,大事不好了。”
一名卫卒大汗淋漓,浑身湿透,冲了进来,这是派出去知会应将军的探子。
言川大步迎了上前,吼道:“快说,是不是有伏滔的消息?”
卫卒哭泣道:“大将军,太惨了,尸横遍地,伏教头死了,所有的卫卒全死了!”
帐内炸开了锅,为伏滔和卫卒悲伤,更多的是纳闷,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能全歼五千卫卒?
桓温仰天长啸,悲痛欲绝!
刘言川则大声嚎哭,捶胸顿足,难以相信。几日前,两人还热热闹闹相互打趣调侃,说回来要请喝酒,临别时还拥抱了一下,怎么转眼间,竟成永别!
“伏滔,是谁杀的你,俺要不亲手为你报仇,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倏的拔出短刃,狠狠插入案几,用力过猛,竟然折断了刀柄,锋刃划破了手背,鲜血淋漓。
言川不擦拭,不包裹,任由它流着!
“大将军,属下还有一事回禀,伏教头死得有些蹊跷。”
卫卒当着满帐惊悚的神色,贴至桓温的耳畔,轻轻说了起来。
言川紧盯着桓温的脸色,一阵松一阵紧,一阵青一阵白,由痛苦到悲愤,然后再到痛苦。
接着,桓温说出了一个天崩地陷的消息!
“诸位,伏滔还有五千卫卒不是死于鲜卑人之手,也不是死于秦人之手,而是死于自己人之手!”
“恩公,是谁,谁干的?”
“就是应将军!”
“这个恶贼,俺非要把他千刀万剐,剜出他的心祭奠伏滔!”
郗超问道:“大将军何以得知?”
“在金乡水道码头之西二十几里处,探子发现了他们的遗体,大军无一幸免,而且每人身上都不止一处刀口。这说明死了之后,姓应的清理战场时,还让镇军逐个补了一刀,以防有生还者。为何说一定是姓应的所为,有一条无可推脱的证据!”
“哪一条?”
“因为所有的尸体都是我荆州卫卒的,现场竟然没有发现一个敌军的尸体。”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的蹊跷,以卫卒的战力,敌人死伤的一定会更多,而敌人一句尸体没留下。只能说明,不是敌人没有伤亡,而是敌人的尸体被转运走了。
如果袭击伏滔的真是燕兵,这样数下来,淮北之地至少已经有鲜卑人七万大军,这是鲜卑人一大半的军力。
可是,他们绝不会撇开近在咫尺一心要夺取临漳的秦人,不会冒险从上党郡调兵渡过黄河来袭击晋人。
所以,袭击伏滔的绝非鲜卑人!
更重要的是,即便鲜卑人能插翅飞过黄河袭击卫卒,他们也没有必要隐瞒身份,没必要在现场只留下卫卒的尸体,而藏匿燕兵的尸体。
因为此刻,晋燕本身就是仇敌,他们不需要藏匿身份。
奸人这么做,恰恰是此地无银,暴露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