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文章好做?官兵已经打草惊蛇,恐怕他再也不敢来了!”王允之叹息道。
“打草肯定惊了蛇,但我们至少知道这小子还活着。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再来一招,引蛇出洞!”
“怎么个引法?”王允之问道。
“抓不着桓温,就让他的弟弟受点苦头,尝尝牢狱之灾。允之,你说说,应该让他哪一个弟弟下狱?”
王导在考察自己的侄子,希望他能更快成熟起来,心机深沉一些,将来好挑起王家的大梁。
“当然是把桓冲关起来!”王允之不假思索的回答。
“为什么要关桓冲?”王导有些失望,无精打采的问着。
“桓冲是幺子,而且和桓温感情很深,桓温能不着急吗?还有,桓冲一定比桓秘更知道桓温的事情,说不定能撬开他的嘴,问出点什么来。”
王允之振振有词,回道。
“非也非也!我们现在唯一需要知道的是桓温的下落,我想这也是桓冲一家关心的。从目前情况来判断,桓家人并不知道桓温藏身何处,否则他们早就可以主动去联系了,对不对?”
王允之点点头。
王导接着说道:“至于桓冲还知道什么事情,无非就是桓温之前还犯过什么案子,杀过什么人,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这些对我们毫无意义。所以说,关桓冲没有必要,要关就关桓秘,因为他二人感情并不深厚。”
“那又是为何?”
王允之知道王导定有深意,其中玄机目前自己还琢磨不透,达不到王导的功底。
王导的心思是,这样的话,一来要挟桓温,看他上不上钩,越是异母弟弟,他越要顾及,免得众人悠悠之口说他亲疏有别;
二来,即使引不出他来,也可以给他埋下一颗种子,一颗仇恨的种子。
将来桓温要是销声匿迹还则罢了,而万一要有什么出头之日,那桓家就有一个痛恨他的人,王家也就有了可乘之机。
王导果然老辣,想得深远,王允之自愧弗如。
“叔父的意思是说,桓温惹的祸,让桓秘来背锅。他兄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这样一来成见更深,桓家就有了裂缝,今后咱们还可以做文章。”
王导轻捻胡须,气定神闲。
“叔父思虑深远,侄儿愧不能及,惭愧惭愧!不过,抓了桓秘,那就等于告诉桓温,我们知道了他家人的藏身之处,他还会露面吗?”
王导嘿嘿一声,玩诡计,他是当仁不让的高手!
“你呀,真傻,我们可以用别的由头抓他下狱,让桓温闹不清楚他家是否已经被官差盯上了。”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
如果桓温真的还活着,真的来营救,那就正中圈套。如果不来救,就让桓秘吃点苦头,有机会告诉他,他是受他大哥的连累,自此埋下仇恨,今后再做文章。
不过,眼下暂时还不能让他家人知道已经被官府盯上了,让他们好放心在茅屋里继续呆下去,官府也能继续盯着。
王允之一摊手,犯难道:“抓人,总得有个合适的罪名吧,否则容易引起他家人的猜疑。”
王导笃定道:“你呀,堂堂滁州官府,要抓个百姓,可以找出一百条理由,让他们去办吧,他们会有办法的。记住,罪名要大一点。”
王导对王允之充满期待,寄希望于这个侄子,巴不得把胸中锦囊之计全都传授给他,而王允之偏偏没有他所希望的悟性。
他也清楚,这些怪不得侄子。
王允之初出茅庐,涉世未深,又生在王家,一向锦衣玉食,哪里知道世路坎坷,人心险恶!而自己之所以心机颇深,都是这些年波诡云谲的朝廷争斗中侵染出来的!
其实,王导也觉着活得很累,他何尝不想敞开心扉以诚待人呢,可是,权力之争不允许啊!那是你死我活的争斗,成王败寇的争斗,要面临血与火的较量。
王允之咂舌点头,能理解其中的苦衷和无奈。
“唉!”王导又怅惘一声。
就说陶侃吧,因江州刺史一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隐忍芜湖的庾亮,无时不刻不想杀个回马枪,与他争夺朝政大权。
山雨欲来,王家更要居安思危,须臾不可掉以轻心!
芒砀山上,沈劲泣不成声,向桓温请罪。
“大哥,小弟对不住你,没见到木兰,还折了兄弟,小弟惭愧啊!”
桓温没有说话,见沈劲满面灰尘,头发散乱,背上的箭头虽然被拔掉,缠上了纱带。但一路奔波,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渗出来侵染了衣服,看了叫人心里酸楚。
“快起来,坐下说话。”
沈劲不肯,又冲着刘言川歉然道:“言川,我对不住山寨,折了两名兄弟!”
接着满面羞愧,说起琅琊山的遭遇。
桓温叹了口气,在青州养伤时,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来晚了一步。沈劲此次露面,惊动了官府,家人肯定要遭连累,恐怕今后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可是他毫无办法,总不能像沈劲那样冲动,带兄弟下山,劫了滁州府。思索良久找不到办法,只能暂且忍耐。
沈劲虽然满面愁容,可整个人是放松的。
桓温明白他的心情,折磨了他四年的大仇终于得报,作为儿子,可以告慰他父亲的亡灵了!
桓温故作轻松,安慰道:“没事,错过了这次,还有明年呢!”
其实,他应该判断出,此次沈劲的遭遇,意味着家人可能已经进入官府的视线,明年七夕时,官府的罗网会更大更密。
为了弥补愧疚,沈劲敢于涉险,侠肝义胆,是个敢于担当的汉子,桓温不能责怪。而且,兄弟夙愿已了,今后会心无旁骛,陪伴自己并驾齐驱,披肝沥胆共谋大事。
桓温这时还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沈劲还有一个更大的夙愿深埋内心。多少年后,他作出了让桓温扼腕的另一个选择!
撇下这次伤感的事情不谈,桓温还是很兴奋的。现在山寨已经有了两千战马,明年开春还有一千匹,人数虽不多,但个个都是精兵,个个都是刀刃。
更为欣慰的是,山寨的武卒更是了得,时日不长就练就了一千名,还击溃了梁郡攻山的三千赵人,可喜可贺。
刘言川得到桓温的赞赏,笑容灿烂,这和他全力督促是分不开的,赶紧凑过来邀功。
他的说,此次领兵的是大赵的一个将军叫石聪,驻守梁郡,也是石勒的儿子,据说也是义子。
不过他和石闵的本事差得很远,率领五千多人屯驻西北麓。自以为踌躇满志,心想消灭几千山匪还不是手到擒来。结果,进山的步军被击溃,山下的赵兵又被山寨的骑兵一阵冲杀。
石聪丢盔弃甲,逃回梁郡城里。
原来,桓温在青州养伤之时,石聪按照石勒的旨意率军进剿芒砀山,结果铩羽而归!
“石聪要是再来几次,我们每个弟兄就都能穿上盔甲了。”
三当家一声调侃,引得众头领哄堂大笑。
刘言川神气活现,趾高气扬:“恩公,咱们山寨去掉一些老弱,剩下的也能练成三千精骑,两千武卒。哼哼!管他赵人,还是晋人,今后都得惧我们几分。”
“言川,你背后那是什么东西,翘得好高!”
桓温这么一说,刘言川不知就里,连忙伸手向后摸过去,又回过头到处踅摸,什么也没发现。
“恩公,没什么东西翘着,你哪看到了?”
桓温紧绷着脸,沈劲在一旁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得刘言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是说,你的尾巴翘上天了,打了一个胜仗就找不着北。”桓温白了他一眼。
“再说,石聪手下的兵马能和石闵比拟吗?所以要戒骄戒躁,继续操练,不可浅尝辄止,否则今后碰上硬仗咱们还会吃亏的。”
刘言川被一嘲笑,面红耳赤,嘟囔道:“为什么?”
“因为咱们耗不起,没有朝廷补充兵源,调拨粮草,提供辎重,都要靠我们一兵一卒一刀一枪打出来,咱们的兄弟都是金疙瘩,必须要以最小的代价取胜。”
“弟兄们!”桓温慷慨激昂。
“这几年大家伙厉兵秣马,不就是指望有朝一日能打出咱们山寨的旗号,摆脱我们身上的枷锁吗?让我们,更让我们的子孙们,能自豪的向后人提及,我们不是山匪,不是流民,而是堂堂正正的英雄!”
桓温的豪情还在于,他从慕容婉儿口中得知,石勒病重不能理事,临漳城朝堂两派势如水火,一旦石勒驾崩,两派必然要火并。
而大晋朝廷会抓住时机再次北伐,如果石虎胜了,按他的脾性,会全力挥师南下,两国大战在所难免。
换句话说,不管如何,只要石勒一死,就是大战吹起的号角,证明芒砀山实力的机会就要来了,改变兄弟们命运的机会就要来了!
然而,桓温所期盼的南北大战还没到来,晋室内部的大战却悄然拉开了帷幕。
远在北国的石勒都看得出端倪的事情,深处漩涡中心的陶侃岂能不知?
当得知路永在江州境内的长江江面偷鸡摸狗时,他顿时明白了路永的图谋,还有背后指使者的险恶用心。
路永的图谋是荆州司马发现的。
荆州水军在江面例行游弋时,发现江州水军在临近荆州一带的水域出入频繁,尤其是在早晚时段,看样子像是在修筑工事,当然也有可能是日常操演。
当年温峤在时,无论修筑工事还是操演,都选择白天进行,而且事先知会陶侃。现在倒好,不仅不知会,反而鬼鬼祟祟,绝对不可能是好事。
陶侃密令水性极好的军士悄悄去探查,不出两日,事实就已经查明。
江州水军在江州一侧的水面沉入巨石,形成星星点点的巨石阵,然后又在河床上插入粗大的圆木,竖立在江面以下,常人难以发现。
经过详细推演后,荆州认为,根据障碍的高度和间隔,江州的秘密工事对运送货物和商旅的普通舟船没有影响,能安然通行,然而水军用的战舰却难以施展。
因为战舰庞大,吃水很深,撞上水下的埋伏后,不是搁浅就是触礁。
这明摆着就是专门对付荆州的,陶侃勃然大怒,当年朝廷防范王敦也不过如此!
和王导的旧怨未消,新恨又起,王老匹夫,陶某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真当我荆州可欺吗?
既然你姓王的不仁,别怪我姓陶的不义,这一回,定叫你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