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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私田不可撼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4232 2024-07-06 15:19

  二人进入京师时,建康城下起了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鹅毛般的大雪从空中簌簌而落,飘洒在宫阙上,飘洒在街道两侧的民房商铺上,飘洒在每一个匆匆行走的人们身上。

  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一片白花花干净的通透的世界,似乎在预示着一个晶莹澄澈的时代!

  宽窄巷褚府内,几个脑袋却凑在一起,密谋着什么,不时传出恶毒的奸笑声,黑心恶胆和府外缤纷的雪白形成强烈的色差。

  “姐,这次我们褚家亏大了,损失了不少米粮,就连管事的都被痛打了一顿,我看不如禀报吴王,在皇帝面前奏他一本,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褚建拿着琅琊庄园的账簿,心痛不已。

  他一直以为桓温有勇有谋,只是耿直而已,想不到耿直得近乎愚蠢,胆大包天,胡作非为,难道不知道这些庄园背后的势力?

  桓温清查庄园、抢夺米粮,还借防范瘟疫之命羁押雇工,殴打管事,到底仗的是谁的势?

  褚蒜子突然笑道:“哈哈哈,这倒是一桩好事!”

  “姐,你还有心情笑?”

  褚蒜子道:“当然值得笑,他是痴人说梦,想以一己之力来撼动大晋的根基。人人都说,初生牛犊为什么不怕虎,是因为它还不知道老虎利爪的厉害。”

  褚蒜子开始有些藐视桓温了,因为有心计之人断不会如此草率,公然和诸多豪族反目为敌,比如像她这样的。

  “那现在怎么办?他明知是吴王的园子,也就是我们褚家的园子,还敢如此放肆,今后咱家的颜面何在?”

  褚华发起狠来,脸上的刀疤清晰可见,非常瘆人。

  这条伤疤新添不久,从额头擦着眼角而过,偏一偏可能右眼就不保了。

  “真是欺人太甚!姐,明的不行,咱就来暗的,不能吃这个哑巴亏!他马上就要来京陛见,正是绝好的机会,不如让他自食恶果。”

  蒜子白了褚华一眼,阻止了此刻就要杀人的想法。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只能先吃下这哑巴亏,毕竟这种事本身就难登大雅之堂。

  虽说司空见惯,可一旦揭开这盖子,民怨沸腾。朝中的何充又是耿直之人,食古不化。

  他若奏明圣上,真要动了雷霆之怒,下旨彻查,对谁都没有好处!

  褚建色厉内荏,他见识过桓温的厉害。

  “姐姐说得对,而且,遭难的又不是我们一家。他们不出头,我们也不出头,可不能像桓温一样愚蠢,开这个头。”

  他还叮嘱褚华,千万不可意气用事,暂且忍耐吧。要知道,现在有人比褚家更恨桓温。

  而暴戾的褚华却似乎咽不下这口气,他谁也不怕!

  “那厮似乎故意与我们为敌,上次元夕夜就让我们难堪,当时要不是南康公主在场,我绝不会轻易退让。对了,你刚才说还有人更恨他,谁呀?”

  “你真是榆木疙瘩,自然是庾家喽。庾亮之死,他家都认为桓温难逃干系,今后,庾家一族自然不会放过他。”

  褚建很阴险,继而又说道:“你不是和庾希常在一起走动嘛,到时候咱们联起手来,怂恿愚蠢的庾希出头,他没有心计,就拿他当枪使。”

  “妙妙妙,过两天我就去约上庾希,探探口风,套套近乎。”

  蒜子叮嘱道:“这样也可以,不过你们要记清楚了,眼下不可操之过急,不能暴露锋芒。咱们要沉得住气,放长线钓大鱼。”

  “嘿嘿嘿!”

  姐弟三人得意忘形,似乎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真有如此严重?”

  听完桓温的陈奏,成帝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陛下,千真万确,臣有详细清单,专呈御览。”

  式乾殿上,桓温拿出怀中精心准备的一叠账簿。

  成帝看完,怅然叹了口气。

  桓温所奏之事,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会发展到今日之地步。长此以往,动摇大晋根基,确非虚言。

  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的境地,都是继任者庸怠所致,只知贪图军功,不知勤勉政事。

  桓温知道,成帝所指的继任者乃是接替王导的庾亮。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臣冒死奏请陛下,赶紧以霹雳手段,快刀斩乱麻,尽快了断此事,不能再容他们坐大。”

  成帝犹豫道:“爱卿你可知道,朝堂里有权有势的臣僚,绝大多数都有份儿。你这么做,就不怕……”

  “臣并未想那么多!臣只知道,为了陛下,为了大晋,臣披肝沥胆,责无旁贷!”

  “爱卿忠心可嘉,朕颇为感动,难为你了!但你这一搅动,他们肯定有所收敛,会暂时蛰伏,再清查起来恐怕就难了。”

  “陛下,打草惊蛇也是好事,他们既然被惊动了,必定会漏出马脚,跑得了雇工跑不了庄田。眼下,正好下旨让各州郡限期清查,全都登记在册,让他们无处遁形。”

  成帝闭口不语,若有所思,南渡以来,两位先帝明知利弊,但都选择隐忍。他们很清楚,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你我君臣二人要行此大事,说白了,就是虎口夺食,万一失败,那是要付出沉痛代价的。”

  “陛下,时也势也,万事不可因循守旧,而当顺势而变。”

  “就如往昔利国利民之侨寄法,今日也成了祸国殃民的恶政,不能不改了!否则,若干年之后,大晋的地基被掏空了,待胡人饮马长江,我们再想南渡已经无处可渡了。”

  桓温慷慨激昂,直抒胸臆:“两位先帝孜孜以求的夙愿是什么?是抗击胡虏,是恢复故都,是中兴大晋。时不我待,这也是陛下的梦想!”

  成帝被唤起了雄心,他拂袖而起,慷慨激昂。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决不能在朕手中毁掉。爱卿拳拳之心,朕定不辜负!”

  “郗爱卿,你郡内情况如何?依朕看,也大抵如此吧!”

  “陛下圣明,晋陵郡毗邻京师,情况比琅琊郡还要严重些。臣惭愧,没有桓太守之胆略魄力,请陛下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这也怪不得你,积习如此,你一个太守又能如何?就连朕一直以来也难以下决心。不过,你回去后要暗中清查一次,掌握底细,朕想将来有一天会用上的。”

  “谨遵圣命!”

  对于晋陵郡,成帝还有深远的考虑,眼下的北方虽然暂时太平,不过,据说鲜卑人正迅速崛起,已和赵人呈匹敌之势。

  为防范鲜卑人,拱卫京师,朝廷有意要在晋陵郡花些力气,还准备让武陵王司马晞从中军选派健将,充实到晋陵,

  成帝吩咐郗愔,要配合司马晞练兵,贮粮,增修江防。

  “驸马,近前说话。”

  郗愔走后,只剩下桓温一个人,成帝问起了悄悄话。

  “说起练兵,朕听说那些好汉正帮助你整训郡兵,可有此事?”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已经操练了大半年,郡兵的战力提升不少,效果很好,臣打算继续坚持下去。”

  成帝打断了桓温,说道:“这固然很好,练兵布阵这些行伍之事,原本就是你之擅长。不过,今天朕想说的是,这些事还是隐秘一些好,已经有人在朕面前奏陈此事,说你蓄养私兵,图谋不轨。”

  “这,这简直是恶语中伤,诬陷诽谤。陛下是知道此事的,请陛下明察。”

  “你别急,朕不仅知道此事,内心还觉得亏欠了那帮好汉,他们为我大晋出生入死,披荆斩棘,却没有任何名分,还见不得天日,朕有愧于他们!”

  桓温感喟道:“谢陛下体恤,他们能理解陛下的苦衷。臣也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有出头之日的。”

  “话虽如此,但人言可畏。朝中有人奏请要解散他们,当然也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朕总不能一味拂逆,免得引起他们的猜疑,埋怨朕护短。”

  成帝这番话,多少显得有很多无奈!

  “今后你要妥善处理好此事,不要成为众矢之的。爱卿,这御座不好坐呀!”

  “臣明白!”

  桓温感觉成帝变得更加持重沉稳,当初的棱角不再清晰易见。

  比如说,庾亮死后,尚书令一职始终空缺。放眼朝堂,无论从能力人脉还是品行来讲,何充都是不二人选。

  他公允正直,无名利之欲,且缺乏争当豪门的后族背景和门庭力量。

  关键是,何充笃信佛教,除了朝政之外,根本没有狭隘的门族争夺和门户偏见。

  他执掌尚书台,成帝中兴大晋的梦想会顺利得多,而自己也愿意成为其中的拥趸。

  就是不知道成帝为何迟迟不下旨任命?

  新年,应该有新气象吧!

  不久,令桓温欣慰的是,何充众望所归,任职尚书令,掌管尚书台。

  可是,还有一事却令他怅叹不已,庾冰竟然接替何充,提升为尚书仆射,协助何充掌管尚书台。

  这些年,朝政被庾亮兄弟耽搁甚至阻滞的还少吗?若非他们无能,大晋要比现在强得多,富得多。

  前车之鉴,皇帝为何还要重蹈覆辙?离开庾家,难道大晋就无人可用了吗?

  桓温竟然对成帝生出了些许埋怨。

  换一个角度,他又有点同情成帝。

  庾冰名不见经传,突然火速崛起,那一定是太后临终的嘱托,成帝不得不遵从。

  成帝幼年登基,太后长期临朝,已经习惯了对太后唯唯诺诺,特别是苏峻叛乱,二人沦为人质,共同经历过生与死。

  成帝也感激太后的庇护,哀痛太后的遭遇,因而从灵魂里,从血液里,他对太后是敬重的,不愿也不敢违拗。

  他能拒绝授予庾亮太傅的荣爵,已经迈出了一大步。

  这就是命吧,注定了大晋还要走些弯路,经历些磨难。

  桓温无可奈何,摇头叹息,也逐渐明白了成帝所说的御座不好坐的苦衷。

  对军戎之事,桓温轻车熟路,韬略齐备。

  但对于政事,他还是有些单纯,略显幼稚,没有预估到朝政的汹涌和人心的险恶,之后出现的恶果也远远大于自己的预期!

  归根结底,也正是成帝的一念之仁,和抛却不开的遵母情结,让庾冰毫无来由的崛起。

  此举,给大晋,特别是给成帝自身,酿成了天大的灾难和难以挽回的苦果。

  此举,让大晋这驾原本就孱弱不堪的马车拐入了弯道和险滩,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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