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隐隐,绿水迢迢,两侧是陡峭石壁,只有其间一条小路直入山中。
张邦卿与宁痴二人聊着聊着便不由得时不时地要拌一下嘴,好似不损上对方几句自己就吃亏了一般。
宁灵玲转头来看着这两个活宝长辈,不由扶额叹了口气。
路上设的关卡因是宁灵玲带头、宁痴在旁,那些人见此便欢叫着急匆匆地撤开障碍放行了。
没一会,众人就到了一处荒旧的山庄前。
宁痴望着眼前这座山庄,不由地对自家女儿赞叹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种,这么快就找到了落脚的地。”
而后又转头向张邦卿炫耀道:“羡慕不?哈哈,你个老鳏独。”
张邦卿不甘示弱,扬起声音调侃:“羡慕羡慕,我真是羡慕你二十来岁去喝花酒就真只是去喝了酒,我真是羡慕你以前掷了五百两一晚不睡就真只是听歌赏曲,我真是太羡慕你了!”
宁痴咬着牙,瞪大了眼恶恨恨地盯着张邦卿,一字一句道:“那也比不上你,你在红轩嫁人后,官也不好好做,整日里睡在红舫里,还真的只是睡个觉,就这都被人弹劾流连风月,到了现在无妻无子,呵,你老张家的香火都要断了。”
张邦卿听到宁痴说到红轩这两个词后,神色忽然暗淡了下来,低头喃喃:“笑我多情多自苦,未妨惆怅是清狂。”
宁痴见他那副模样,不由得声音弱了下去,也不生气了,反而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他那独有的劝人话,说道:“伤感个球,你都这副老样了,说不定那天就没了,还想那些干啥,况且现在红轩可过得比你我好多了。”
张邦卿扯出笑来,将宁痴放在他肩上的手抖去,而后大步走入这处山庄,朗声说道,声音悠悠向后传去:“我要这山庄中最高最好的楼宇,至于你,自己随便找个。”
宁痴摇了摇他那粗旷的脸,咧嘴一笑,无奈地道:“还是忘不了你那穷讲究。”,说完,便也大步步地跨入山庄内。
宁灵玲与其他众人看着那两位大佬拌嘴扯犊进去后,方走入山庄内各司其职。
待了几日后,山庄大厅内。
张邦卿打算向宁痴告辞。
宁痴坐在厅上,张邦卿换回了一袭青衣,挺身而立,对着宁痴开口道:“宁武痴,如今天下动荡,因与你叙旧,我已在这闲散了几日,也是该走了。他日我若不死,再相逢,定与你这蛮夫醉个痛快。”
宁痴虽不舍,但他知道这老学究的脾气,只默默举起了案上的酒杯,对他道:“安大将军于我有恩,我是不打算掺和这些事了,战事一起,无论谁输谁赢也没意义了。不过是看自己站在哪罢了,鹤云,多加保重!”,
话毕,一饮而尽杯中酒!
张邦卿也将案上的酒杯持起,饮尽,便大步走出了大厅,边走边大声笑说:“我本是三元及第天子门生,却总爱仗剑走天涯的意气郎,哪儿不平往哪儿,看不惯城狐社鼠假威风,见不了哀鸿遍野伤白骨,紫罗袍与金鱼带,都不如我这布衣草屐可安心...”
宁痴看着他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听着他那在长安城外唱出的词,不禁眼神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了那个大雪漫天书生骑瘦马放肆无忌的时候。
宁灵玲侍在宁痴身旁,听到张邦卿唱出的词,不由地轻轻念了起来:“我本是...”
直到念完听来的这半文半白的词,方转过头去询问起了宁痴:“父亲,我这位张叔是?”
宁痴还沉浸在回忆中,听到女儿的问话,下意识地答道:“他啊,是这江山士子里的第一人,是注定要印在江湖上万万年的狂夫,更是这举天下才气分了八斗的书生——不过,都没我这拳头厉害。”
“如此吗...”宁灵玲喃喃道,眼神里露出如星月璀璨的敬佩的光,也不在意父亲的自夸,再次向宁痴问道,“父亲你不是和张叔是好友吗,为什么不劝张叔留下呢,在这闲散地生活不好吗?”
宁痴沉思地想了想,方徐徐开口道:“或许是他懂我,我也懂他,都知道各自要怎样,便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而在这时,张邦卿早已迈步出了山庄,与守在山径的人打了个招呼,他们放开屏障后,便径自下山去了。
宿州城。
走入城中,随意逛了逛,只见大街上一片寥廓,黄沙落叶烂木堆积,家家户户紧闭大门,便连那招徕四方来客的酒楼也显得冷清了许多,实在是有愧于这一大城往日的盛名。
张邦卿自从下山后,便打算前往灵武拜见太子,领兵作战抗击叛军,还复旧都平定天下,重现大齐前时的盛景。
在这期间,他遇见了一队又一队的军马,救了些路上遇到的一拔又一拔的灾民,见了一场场生离死别的惹人落泪的画面。
跨府行州,终于距离灵武不远了。
奔走了几日,张邦卿便打算在这宿州城里稍作休整,以使接下来能够安然无恙地抵达灵武为国效力。
张邦卿停下脚步,扫视了一周街上的铺子,径直往一处尚未关门还营业着的伸出幌子的客栈走去。
走到客栈门口,只见其中不过寥寥几个看似江湖浪客打扮的人在那吃着菜喝着酒聊着天,而掌柜的则是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拔动着算筹。
原本也无精打采摸着鱼的店小二,突然感觉到店门口暗下来的光,强打起精神抬起头来,走到张邦卿的身前恭声道:“客官,请进。”
便熟练地领着张邦卿走到一张桌子前,用手上的抺布拭了拭桌椅,方请其坐好,将菜谱递给了张邦卿。
张邦卿接过菜谱翻开,随意点了几样菜,一壶酒,便合上菜谱,对店小二示意够了。
店小二将菜报给后厨,便在那儿等着菜做好。
等了一会,菜已炒完,酒温好,一一送将过来,张邦卿用了一小块碎银将店小二留下,打算询问些事。
店小二立于身旁,夸口道:“客官,你还别说,在这宿州城里,除了青楼里的那些姑娘,就数咱消息灵通。”
“哦,既然如此,我且问你个简单的事,这宿州城好歹也是个大城,怎得如今街上荒成这样?”张邦卿不解地问道。
“嗨,那还不是因为常县令要去灵武郡响应太子的征召,又怕人钱少了不受重视,除了那些世家大族以及交了补丁费用的,其余的人家中都被强行抽调了壮丁,街上自然荒了许多。”店小二弯下身子,压低声音,解释道。
张邦卿听到店小二的解释,不由得感到无奈,低声道:“唉,时局如此,奈何奈何...”
小二看着张邦卿在那轻喃,不再询问于他,便轻声告辞离开,又到店门口等待客人去了。
张邦卿想到这一路上的遭遇,忍不住再次长叹一声。
妻离子散之辈不可计数,道旁尸骨亦无人收,每每肌黄乱发,时时破衣烂服,想昔元丰盛世,班白之徒不识兵戈,垂髫之倪皆知礼让,冠带百蛮,车书万里,“康哉”之颂,溢于八纮!
壮兮,我大齐;哀兮,我大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