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冬天,雪花似柳絮般漫天飞舞,身穿单薄素衣的年轻人火急火燎地跑入一座府邸之中,在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位裹着大氅,昏迷不醒的女子。
府内的下人看此情形,吓得呆在了原地,一些年老的奴仆赶紧指挥着众人忙起来。
年轻男子将女子放在了床上,看着她出血的部位,顿时乱了方寸。
一旁的丫鬟们以及男子不知如何是好时,嬷嬷早已带了稳婆前来,嬷嬷一把将男子推开,让稳婆走上前。
随后屋内的丫鬟们在稳婆的指挥下忙了起来,男子被嬷嬷撵到了门口,他猛地往雪地里一坐,长发瞬间被大雪染个雪白,再加上他那沧桑的面容,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一位即将油尽灯枯的老人。
半晌之后,屋内传来的惨叫,给他惊的回过了神,他连忙站起,快步到门前,撕心裂肺的哭喊,不一会,便瘫倒在了地上。
当门打开时,他所看见的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他看此凄凉的画面,嘴巴早已扭曲了形状,眼泪在眼眶里迟迟不肯落下,因为他不敢相信她已经离开了。
忧伤之际,突然响起了婴儿的啼哭,稳婆轻轻地抖着襁褓,但女婴还是哭个没玩。
男子缓缓起身,望向襁褓里的婴儿,眼泪也顺势掉落了,落到婴儿的眉间。她突然间安静了下来,伸出两只短小而又带有些肥肉的胳膊,想要抚慰男子那忧伤的脸庞。
男子想要伸手接时,又收回了,他慌忙甩去袖子上的雪花,沾满泥土的双手在大腿处来回擦,全身上下整理干净后,方才将婴儿抱来。
当他抱着女婴走出房间时,又觉着不妥,生怕感染了风寒。
站在梁王府门前的朱振涛忆起这些画面,还不时的露出笑容,他当初觉得那个婴儿就是自己妻子的转世,但后来慢慢发现,她不是,她是遗传自己暴躁性格的女儿,是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朱振涛进了府,下人们还没来得急叩拜,就听见朱振涛大喊:“思思呢?我的乖女儿!爹爹回来了!”
“老爷……”一群婆姨们甩着手绢,扭着大屁股,拖着怪腔,朝朱振涛身上靠,他身上能搂的部位,全让这群风骚的女人搂了去。
要是换在以前,他定会挨个收拾这群小妖精,可现在他是一点动力也没有。
他没有想到苏演那个老狐狸竟然想打自己女儿的主意,这可令他气的不轻。
旁边的小妾们皆蠢蠢欲动,显然没有瞧见朱振涛脸上的烦恼,一小妾抚摸着他的肩膀,魅惑道:“老爷这次回来是不是应该第一个宠爱奴家呀。”
“老爷应该先宠爱我……”其余的小妾一听不乐意了,如豺狼般争先露出獠牙。
朱振涛一把推开她们,吼道:“一群败家娘们!再吵吵,都把你们重新送回窑子里去。”
一群胸部饱满的小妖精都被这大乾三大异性王吓唬住了,纷纷低下头。
朱振涛一把拽起一位长相在众妖精中最为惊艳的询问道:“看见思思了吗?”
女子微微摇头,朱振涛更是恼火:“临走时不是嘱咐你们了吗?要看住她,照顾她,难道你们都当耳边风了不成?”
“以那个大小姐的脾气,老爷您都看不住,更别提我们了。”
朱振涛气得叉腰跺脚,心里越想越堵,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叉着腰走到府前,转头望向站在府前的两名士兵,一人给了一脚,怒道:“大小姐不见了,还不快带人去找!”
“是……”从府内冲出一队人马,瞬间分散在各个街道上。
就在这时,一群人影缓缓走来,不是自己派出去的士兵,而是宫里来的太监。
太监总管徐禄在一队羽林军的护卫下走到朱振涛跟前,弓腰拜道:“梁王殿下。”
“公公,可是圣上召见?”
徐禄微微点头,朱振涛轻声道:“那就麻烦公公带路了。”
梁王府距离皇宫很近,大约步行几盏茶的功夫便能瞧见皇宫的大门。梁王府修建之初,本来是打算建在繁华的朱雀街,怎料皇帝亲自在皇宫附近为他选择了一块地方,朱振涛也不好拒绝,便欣然接受了。
而皇帝此举,众人不难猜出,无非就是朱振涛作为大乾硕果仅存的异姓王,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在朝中,都有很高的威望,这恰巧是所有皇帝最为忌惮的存在,所以还是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最为安心。
兴乾殿是乾政宫的第三大殿,是内朝殿堂,群臣每日会在这里朝见皇帝,跨过兴乾门便可看见宫殿的大门。
这是朱振涛离京三年后,第一次踏入皇宫,还是那般金碧辉煌,高大巍峨,他一路上也遇到很多人,都是以前的老朋友了。
朱振涛没有被带到兴乾殿,而是御书房。刚走入御书房,便迎面袭来一阵热风,此时的大殿内不知怎的异常闷热。虽然外面也是烈日当空,但偶尔也有微风吹过,相比于殿内不知凉爽多少。
朱振涛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滴,环顾四周,窗户处竟被封的密不透风。
殿内没有别的人,唯有皇帝坐在龙塌上,一旁的两名宫女拿着扇子不停地扇风。
他缓缓走到皇帝面前后,不敢再做多余的动作,而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任由汗水不停地滴下。
皇帝瞧了一眼满头大汗的朱振涛,笑道:“朕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臣这些日子在路上日夜兼程回京,可能导致身子虚了,回去补补就好了。”朱振涛连忙摇头,汗水四溅。
皇帝一挥手,一名宫女走到朱振涛的身边,为他扇了起来。
“梁王一路辛苦了,坐吧。”皇帝没有看向朱振涛,而是拿起一份奏疏,“听闻爱卿在南境与部将私下非议朝政,说朕宠幸奸逆,忠奸不分,明知魏元宜怀有二心,还令其统领六部,执掌北衙禁军。而宇文凌一心为国,刚正不阿,却换来长子无辜落狱,停职处分。”
“陛下……臣当日醉酒一时糊涂,说了这般大逆之言,望陛下恕罪。”朱振涛还未来及坐下,便连忙跪倒在地。
皇帝瞟了一眼满头大汗,惊恐万分的朱振涛,微微一笑道:“爱卿镇守南境三载,劳苦功高,朕怎能怪罪爱卿,起来吧。”
朱振涛慌忙起身,寻一处坐下,怎料皇帝又说道:“爱卿在南境一定是受了不少苦,不如暂且在京修养些时日,享受享受儿孙之欢,可好?”
终于坐下的朱振涛顿时感觉到如坐针毡,挪到了一下屁股,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如今南楚蠢蠢欲动,邪教也大举出现在南境,臣怕……”
皇帝瞬间无了笑容,一脸冷漠,缓缓起身,别有深意道:“朕本想为你开窗透气,可你却非想要憋死于屋中。”
朱振涛吓得慌忙跪下,颤抖着身子,汗水洒满了一地,皇帝又突然露出了微笑,赶紧将其扶起,笑道:“梁王这是干什么?朕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虽然皇帝露出微笑,可朱振涛知道这时皇帝最后的底线,如若自己不同意,那么下一刻自己便会血溅当场,“陛下如此体恤臣,臣怎会不愿,只是希望陛下能够妥善处理好南境隐患。”
“放心,一个腹背受敌的帝国,还有一个成事不足的教派,他们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皇帝扶着朱振涛坐在龙塌上,将旁边的窗户打开,一阵凉风吹来,朱振涛突然间感觉到身上舒服了许多。
皇帝又命人拿来一壶葡萄酒,倒下一杯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只见酒杯中不断的有凉爽气流涌出。
“何物?”
皇帝缓缓端起一杯,微笑道:“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酒,朕前些日子就命人放在冰窖里了,就是为了迎接爱卿的,怎料爱卿竟先行去了鲁国公府。”
话音刚落,朱振涛连忙作答:“臣只是在路上恰巧救下了鲁国公的大郎君,方才去的鲁国公府,并无其他。”
“何人所为?”
“江湖人士。”
“有何目的?”
“犹未可知。”
“可有线索?”
朱振涛微微摇头,皇帝却心如明镜,他从龙枕下拿出一封密函,放于案上,淡淡道:“有人告诉朕,在凉州发现了文氏余孽。”
“哪个文氏?”朱振涛一脸疑惑,问道。
皇帝眼神中闪过一抹杀意,冷笑道:“爱卿当真不知?除了琮州的那个文氏,天下还有哪一氏敢与朝廷作对。”
“哦……原来是琮州的呀,他们不是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吗?”
“处理?”皇帝突然变得严肃,原先的杀意渐浓,久久的盯着他,“这件事暂且不论,朕已派人去找那个余孽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她便会乖乖的出现在朕的面前,还有那把守着惊天秘密的短剑。”
朱振涛皱着眉毛,没有再言。
半晌后,皇帝方才摆手道:“你退下吧,回家好好补补,没恢复好晚上就忍着点,别到时伤着身子。”
朱振涛刚离开半晌,皇帝就将酒杯扔在了地上,几排手握横刀的甲士接连从暗阁里走出,皇帝再次摆手:“退下。”
朱振涛仿佛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不慌不忙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滴,用坚毅的眼神望向殿内。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十几名身穿黑甲的士兵,将拥挤的人群冲的七零八散,他们在追寻一位女子的身影。
刚刚从庙里回来的篮裙少女,焦急的奔跑于街道上,她便是梁王朱振涛的独女,梁王府的掌上明珠——朱思思。
她一眼便瞧出那些人是府中的侍卫,肯定是那个三年不着家的没用老爹派人来抓她了。
当她回头看之时,前面的一位少年早已伸出了胳膊,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吓得猛一抬头,几撮白发遮住了她的小脸,她使劲将少年推开,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
“谁呀!”正当她要发火时,眼前的男子着实让她奋力将怒火压了回去,不为其他,只因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是太帅了。
那灵动的眼睛,那浓浓的眉毛,还有那迷人的银发,简直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邓熙硕一眼便认出了女子,渐渐露出喜悦的笑容,他将腰间的折扇抽出,拿在手上轻轻拍打,轻声道:“吾与卿在街边一别,今日又在街边重逢,上次是我撞了卿,今日卿却投怀送抱,这真是三世修来的缘分呀!”
此时的邓熙硕早已在心里偷偷地比了一个耶,“不枉我日夜苦读言情话本,现在真是出口成章。”
他猛地展开折扇,昂起了头,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姑娘被他俘获芳心的神情。
怎料少女只是淡然一笑,便离开了。
邓熙硕连忙追上,拽住她的胳膊,很细,他不敢使劲,真怕将其捏断。
随后他做了一个提唇的动作,硬生生的做出了一个笑脸,难看极了。
少女笑了。
“怎么样?记起了吗?”邓熙硕把脸凑过去,越来越近。
朱思思轻轻地给了一巴掌,震惊道:“原来是你呀!那个被小孩欺负的臭脸公子,不对!是俊俏公子。”
二人皆尴尬一笑,邓熙硕心里更是尴尬,他打算回家就把那些无良话本全撕了,果然书里的东西都是骗人的。
二人呆住半晌之后,一队士兵冲了过来,朱思思连忙躲到邓熙硕身后,他不知不觉露出了阴笑,“嘿嘿,机会来了。”
邓熙硕猛地合上折扇,正气凛然道:“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小姑娘,诸位有点不讲武德了吧!”
十几位身披盔甲的士兵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随后扔下了手里的佩刀。
邓熙硕看出情形,手中折扇再次展开,微微点头,露出欣慰的微笑,道:“孺子可教也!”
怎料,话音刚落,一伙人握紧了拳头,一股脑儿的上前去揍他。
足足打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罢手之后,邓熙硕不停地擦着流血的鼻子,鼻青脸肿的样子着实狼狈,说好的武德呢?竟变成了群殴。
他艰难捡起地上被折成两半的折扇,弓腰的样子莫名有点悲惨。
几人一瞧这小子无了反抗意识,便拽着女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