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风雪漫漫,道路上行人匆匆。云渊一步一滑的走在接道上,偶尔有疾驰的小队巡逻兵马从道路上疾驰而过,云渊连忙躲避,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就这样出来,不过一想到瑾双说的太史卓群独自出去,害怕他有危险,便裹紧身上的裘袍,往太史卓群离去的北城门方向赶去。
北城门的侍卫可谓是十分清闲,铁利已经太平十余年,进出的商人如今也都走东门,北门外二里的凉雁岭上有一座十余年前筑起的大坟,来往北门的人都是城中去凉雁岭祭奠的百姓,故而并不多做盘查。云渊小心翼翼的走到北城门门口,对侍卫问道:“太史将军是从这里出去的么?”
一个年轻的的侍卫眯着眼上前道“这是谁家的娃娃,你爹娘呢?城外有野狼虎豹,可不敢一个人出去。”
这时,靠在城门上的一个侍卫抖了抖花白胡子上落的雪,沙哑着嗓子道“没听见他问太史将军么?娃,跟爷爷说,你是太史将军什么人?找他作甚?”
一个简单的问题,硬是把云渊问住了,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半天挤出一句,“我是太史将军的家人”。
“这样啊,太史将军没走远,不过凉雁岭上雪两尺深咧,你肯定是上不去的,娃听爷爷的,你就在这等吧。”
云渊只好靠到一旁,他看向城外,马蹄踏过的痕迹有些明显,不过过一会儿就不好说了,正踌躇焦急时,一个出去祭奠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的往城门口走,风大路滑,一下子吹倒了他那枯瘦的身子,年轻的侍卫远远的看到老人摔倒,连忙道:“叔,你瞅瞅,那是不是小菊他爹,好像磕着了”
“瞅瞅啥啊瞅瞅,六子赶紧的,还不去扶起来!”两个侍卫连忙去扶老者,云渊趁机跑了出去,沿着马蹄的痕迹,往凉雁岭方向跑去。
开始,马蹄印还很清晰,太史卓群的马蹄印上有个特别的纹样,在一众马蹄印中特别好认,可是风雪好似在逗弄他一般,越往前走,马蹄印却越不清晰了。
约么走了半个时辰,云渊已经找不到太史卓群的马蹄印了,雪已经及腰深,好在沿途还有一些深浅不一的人和牲畜的脚印,让云渊不至于迷路。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路成了坡,云渊抖落头上的雪,仰头向前看,目之所及,多了一个高耸的山包。此时,一个浑身着燕城军制式铠甲的汉子肩上扛着梳着两小辫儿的女孩,往岭下走。
云渊赶忙躲到一边一颗葱郁的松树后。
一老一小的对话被寒风吹进了云渊的耳朵。
“伢儿,这你就不知道了。十六年前,咱铁利人,曾经跟氏罗有过一场殊死之战。许多亲人都死于那一仗中,你爷爷,你奶奶,你二爷,还有你五叔”
“哦···什么是殊死之战呀”女孩歪着脑袋问道。
“殊死之战···就是好比两个人比武,一定有一方要死。”
“那一定要打么?”女孩疑惑道
壮汉的喉咙有些涩“嗯,一定要打,而且,我们,必须嬴”
“那这座凉雁山里埋着多少人呀。”
那汉子转过身,看着远处的冰山,叹道:“那里面,葬着一万两千两百三十七名大周人”
十五年的那座参天大坟,在北地终年的冰雪中,已经化作一座坚硬的冰山,壮汉将女孩抱在身前,对女儿道,“伢儿,你记住,这山中,有我们周人的魂。”
“嗯!”女孩认真的点点头。
“伢儿,还记得你娘教你的燕之风么?唱两句给爹听听!”
“披铁甲兮,俊儿郎~与君征兮,路且长~”小女孩清脆的歌声在这凉雁岭上回荡。
爷俩走远了,云渊才从松枝后出来,“真好听呀,阿嚏!”云渊感觉脸颊有些发热,风一吹,鼻子前凉凉的,云渊赶忙捂住自己的脸。
好尴尬,着凉了。
好在目的地就在前面了。太史将军的家人,也一定被葬在那冰山之中了吧,云渊想着,便加快脚步,只是这雪实在太深,云渊艰难的在雪地里拔出腿脚,下一刻又重重的陷进去,笨拙又可爱。
就这么艰难的走了几十步,忽然听到一阵马嘶的声音,云渊顿时欣喜不已,这声音他十分熟悉正是太史卓群的白马北风。
他连忙往北风的方向艰难跑了过去,抓出一把黑豆递到北风面前,北风被拴在一颗干枯的矮树墩上,此刻正百无聊赖的从雪中找吃的,见云渊来了,立刻兴奋的嘶鸣了一声,贪婪的风卷残云般吃光了云渊手中的黑豆。云渊摸了摸北风的额头,抬头往远处看,却见不远处,太史卓群倚坐在一块高大的墓碑上,手边放着一个酒坛,而他身边,摆着两个碗,碗中的酒上落着一层雪,除此外,还有两双筷,几个白馍,还有一个半尺高的青瓷瓮。
“爹,儿今天带娘来看你了。你可开心。”太史卓群喝了一口坛中酒,叹了口气道:“十五年,娘,你梦中常念爹的名字,今天,我把你带来爹身边了,你们两个,终于可以长相厮守了。”太史卓群说罢,心头一酸,他连忙扭头抹了一把眼泪,忽然笑道:
“儿如今也取妻了,坏了也有七个月了,快出生了,咱们太史家不会断香火了,名字我都想好了,是男孩,就叫太史关,像他爹一样,镇守边关,是女孩,就叫太史玉,爹,娘,你们,就安心在这里,十五年不见了,光这话都得聊个三天三夜才罢休吧···”
不知为何,见太史卓群如此,云渊感觉心头酸酸的,眼眶有些湿润。
“爹,你从小教导儿,在这燕地,边军是一条有进无退的路,如果迷路了,就看看身边的松,看看远处的峰,它们会告诉儿方向。爹,娘,这凉雀岭上的冰山,会指印儿永不迷失···”
“都说酒能止痛,待儿饮尽此酒,便离去了。爹,娘,干!”太史卓群用酒坛碰了碰摆在旁边的酒盏。
“酒···可以止痛么?”云渊疑惑的挠了挠脑袋。
恰在这时,一只黑手,从他的脑后猛地一击,云渊只感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太史卓群喝尽坛中酒,将那青瓷瓮埋入了早已挖好的深坑中,捧起混着冰雪的泥土,洒在了那瓮上。“愿以吾魂佑大周,娘,爹,保佑孩儿能够战无不胜,长枪永为大周臣。”很快,坑填平了。北风一声惊嘶,太史卓群一怔,猛地回头看时,却远远看见一个臃肿的人影在解北风的辔头,“盗马贼休走!居然在此处行窃!”太史卓群怒斥,那人一惊,不再顾马,身形数闪,消失在了莽莽风雪之中,待到太史卓群赶到北风身旁时,哪里还有那人踪迹?太史卓群低头查看那人留下的线索,却见地上的脚印十分平整,看来,此人不是寻常草寇,此时,北风在雪中又拱又扒,太史卓群察觉异样,趴下细探,在雪中发现了几颗散落的黑豆。
“这人迹罕至的深山怎么会有黑豆,莫不是那盗马贼留下的,想以此诱走我的马”太史卓群思忖着,好在马没有丢,太史卓群索性不去计较,只是想着回去禀报城守,让铁利的守军出城搜捕,莫要让这贼寇伤了百姓才是。
只是,一路上,太史卓群总是觉得哪儿不对劲。
走到北城门时,那守门的老侍卫对太史卓群打招呼道:“太史将军,刚刚您家的小公子说去找您,怎么,没跟您在一起?”
“刘伯说笑了,我家夫人怀胎七月,还未生育呢。”太史卓群笑道。
“可是刚刚有个这么高,穿着白裘袍的小公子,说是你的家人,要去找你,我没让,让他在此等您,可是你猜怎么着,出去一趟的功夫,小公子就不见了,看着脚印应该是往凉雁岭去了,怎么,您没看到他?”老侍卫一边比量,一边道。
“穿着白裘袍,那裘袍上可是缀有银线纹路?绣着吉祥云纹?”太史卓群心中一惊。
“这个倒是不记得了,六子,你记得不?”老侍卫踢了一脚在一旁直打瞌睡的年轻侍卫。
“哦,是,好像是,我开始还以为是哪家达官显贵的孩子呢。”六子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立正道。
“坏了!”太史卓群猛地意识到,刚刚他一直觉得哪里出问题了。那人的脚印十分纤小,似是女人的脚大小,可他刚刚看到的人影身形却十分臃肿,分明是怀中抱着一个东西,离着远看不清,才误以为是一个人,第二,北风除了自己和云渊,谁喂他东西都不会吃,而那黑豆,分明是这几日云渊拿来喂给北风之物。
太史卓群连忙打马出城,跑了几步又急忙返回城中,直奔驿馆。此时,他心中焦急如焚,如果真的如他猜想,那云渊现在的处境极其危险。可是若万一不是呢?现在就寄希望于云渊没有出驿馆,“我的小公子,你可千万别处驿馆啊!”太史卓群狂催胯下北风,北风察觉到到主人焦急,马踏飞雪,在城中疾驰,片刻来到驿馆,太史卓群连忙问守卫,今日是否有公子出馆,侍卫均摇头说没有,太史卓群松了口气,不过心中的不安却一点没有减弱,他进入驿馆,但见公子们聚在瑾宿的房间研究坐忘经,这当中唯独少了云渊,太史卓群只好冷静下来,询问众公子有没有看到云渊,众公子都摇头,此时,却听到瑾双道:“我看到云渊趁侍卫不注意偷偷溜出去了。”
云山一惊,抛下手中的坐忘经,一把掰过瑾双瘦弱的肩膀,道:“你怎么现在才说!我弟弟他出去多久了!”瑾双却一脸不耐烦的道:“你松手,弄疼我了!”
云山只好松手,却追问道:“这是多久前的事儿”瑾双却道:“我哪儿知道他出去干嘛,我又不是他亲哥,没有谁说要我看着他啊,他两个亲哥哥都不顾他,我着什么急啊,再说了盯人,不是他太史卓群的事儿么?”
“你说什么?!”云山一急,上去抓住了瑾双的衣领,瑾成瑾宿连忙上前劝架,如晦和如珩也上来劝阻,你一言我一句,说先找人要紧。
云河连忙穿鞋,穿衣,要出去寻找,太史卓群却让众人在此等候,此刻八成不在城中了。
“你知道我弟弟在哪?快带我们去找!”云山双目通红的对太史卓群吼道。
“山公子,河公子,你们莫急,有属下在,定能寻回渊公子。你们稍安勿躁。”
“不行!都怪我们只顾自己的事,忘记弟弟还小,需要人照顾了!太史将军,就让我们一起去找吧!”太史卓群没料到云渊的两个哥哥竟执意要跟随自己出城寻找,一下子犯了难。
如晦如珩跟道:“太史将军,我们兄弟俩也去,在这北境,我们二人更为相熟一些。”太史卓群正要拒绝,却听瑾成瑾宿道:“云渊走丢,也有我们的责任,我们也去帮忙找,瑾双!你也去!这事儿也怪你,看到了却现在才说,要是让父亲知道了,可有你的好果子吃!”瑾成推了瑾双一把,嚷道。
“得,这还怪上我了,那好吧~走,都出去找。”瑾双摊摊手嘟哝道。
太史卓群力劝不动,只好让骁骑营将士护卫好众公子,自己则驾马去往城守府。
此时已是傍晚,城守一听在自己辖区竟有贼人掠走广安公的三公子,这可是极大地罪过,铁利城守惊的直接从椅子上跌落,连忙拨出城中守军两千人,严密排查近日过城的行人商旅,自己亲率一千人,随太史卓群出城搜查,为了不让众公子涉险,太史卓群命骁骑营保护好众公子在铁利城附近搜寻,不要离远。
夜色降临,上千支火把在凉雁岭中缓缓前进,夜里风大雪急,视野根本看不到前方多远,平添了搜寻难度,太史卓群和城守却不敢怠慢,冒着大雪搜寻了一夜,却是一无所获。
到了后半宿,风渐渐小了,雪却大了,宛若漫天的鹅毛,四散,飘落,太史卓群身上落满了雪,手和脸冻的通红,然而他却不敢有半点松懈,他不知道是什么人把云渊掳走的,只是远远看身形,根本分辨不出那人身份。可是,他为什么要对小小的云渊下手,这背后,是不是另有目的?如果贼人知道云渊的真实身份,反倒是可以暂时不用担心云渊的安危。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要搜寻下去,哪怕有一丝可以寻到的希望。
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