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渊缓缓醒来,发现周围暖融融的,有一股浓烈的松枝香气,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不再是莽莽冰雪,而是一盆烧的正旺的炭火。云渊觉得手臂有些酸,想要挪动一下,猛然发现,自己此刻竟被牢牢绑在一根柱子上。
“这是···什么地方”云渊扭动着依然有些酸痛的脖子,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低矮木屋内,不远处有几个人,围着另一盆炭火,正叽里咕噜激烈的争辩着什么。云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昏昏沉沉,胸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眼前的视野有些模糊,云渊用力眨眨眼睛,想要看清那些人的模样,然而一根头发落在鼻前,他很不是时候的打了个喷嚏。
那群人一听见这声喷嚏,忽然狞笑着围了过来,其中一个棕发碧眼,体型健硕,鼻梁高挺,瞎了一眼的壮汉手提一柄弯刀抵在云渊的脖子上。嘴里叽里咕噜怒吼着什么,而其他汉子也同样身形,嘴里也说着跟壮汉一般无二的语言,在一旁起哄,哈哈大笑。
云渊只觉得脖子间一凉,那刀锋离他太近了,他几乎能闻到那刀上的锈味,当中还掺杂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尘封几年的记忆被重新勾了起来,他知道,这味道,是血腥味。
看来,这群壮汉和当年那群提着细刀杀了全村人的海寇是一类,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若是以前,他或许会害怕,他会掉泪,然而,此时却一滴也掉不出来。只是一心在想,那位手提天青偃月的少女会不会再次出现,此刻,人群中,一个俏丽的身影走上前来,恍惚间,云渊以为又见到了最好的柔姐姐,云渊笑了。
见着周人孩子刀架在脖子上居然不哭不闹还笑了出来,那壮汉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恨不得此刻就在这孩子身上剐一刀,听孩童的哭喊,那会让他心里极为愉悦。周围的同伙此刻也开始撺掇自己砍下孩子的耳朵,让这孩子记住这一刻。然而,人群中,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了那壮汉手中的刀,将他从云渊颈间推开,随后,那吹弹可破的手竟一巴掌扇在了那壮汉脸上。
啪!
“塞萨,比列再克索!比林赛科森林色撒!(凯撒,你居然敢动刀,他死了会坏吾大事!)”那女子怒斥壮汉一句,一群壮汉见女子如此愤怒,赶忙行礼退下,那提刀的壮汉摸着被扇红的脸,悻悻的转身回火堆边去坐着了。赶走了这群壮汉,那女子来到云渊面前,见他神色有些奇怪,便伸手摸了摸云渊的额头,感叹了一句,“怎么这么烫!”这一句,是大周语。
“姐姐···我好···想你···呀···”云渊看着眼前的‘柔姐姐’,嘴里嘟哝着心里藏了许久的话。此时的他,已经烧到神志不清了,眼前的视野越发黑暗,很快,云渊再次昏了过去···
那女子听云渊这么说,冷哼一声“看来是烧糊涂了,这可不行,如果死了,老娘就白忙活了”
“毕得尔!乌舍米利嘎洒,尼舍托里尼各夫!(彼得,速去取治伤寒的药给人质吃下去)”女人厉声道。不远处一位壮汉不情愿的起身回道:“氐宿尔,及阿尔帕利斯提无咩儿无咩儿(影大人,一个周人,死了就死了。)”
那女人一听,一跺脚,一根木刺顿时从地板上弹起,女人眼眉一挑,那木刺竟嗖的一声从那壮汉的耳边划过,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然后穿透了他身后数寸厚的木墙。女人冷冷的道:“赛则舌那斯路少(下一次,我不会偏)”那壮汉浑身一抖,捂着脸满眼惊恐的往里屋走去。
很快,那壮汉取来一包白色药粉,拿一碗水和了,撬开已经陷入昏迷的云渊的嘴,给他灌了下去。
“阿渊,阿渊?”意识中,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
云渊缓缓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天地一色的混沌世界中。
“阿渊,阿渊?”那声音又响起了,是柔姐姐的声音。
“姐姐,姐姐,阿渊在这里,姐姐你在哪里?”
“阿渊,阿渊···”那呼唤在云渊听来,是十分亲切,却又十分空灵,仿佛尽在耳旁,又仿佛远在天边。云渊往四处跑着,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出去很远后,却发现,声音又来自相反的方向。
“阿渊”有个声音从云渊身后传来,云渊猛地转身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高大数丈,手握细长弯刀,面带鬼魅面具的海寇。这个海寇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云渊听不懂的话,只见他拔出弯刀,那利刃出鞘的声音折磨着云渊的双耳,他惊恐的捂着双耳拼命向后退,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云渊回头去看,竟是一个棕发碧眼的壮汉,他也有数丈之高,手中的弯刀还在向下滴血,云渊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竟多了许多被斩下头颅的百姓。燃烧的村落,惨叫,惊呼,眼前,逐渐变为血色,云渊惊恐的缩成一团,躲在角落,然而血却从四面八方开始渗透过来,那血中仿佛有无数只手,试图将他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姐姐救我!”云渊终究是喊出了这一句。
霎时间,天地间多了一柄巨大的,闪烁着青芒的偃月刀,毫不留情的将那壮汉和海寇一刀两断。几乎是同一时间,血,尸体,燃烧的房屋,和惨叫声,都不见了,眼前,只有那个手持天青偃月,英姿飒飒的女子的剪影。
“姐姐,姐姐”云渊兴奋地朝女子奔了过去,然而那身影明明尽在眼前,却始终抓握不到。
“阿渊,你要记得,你要好好练武,日后,姐姐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保护好自己,不可再让自己受欺辱”
那声音再次响起。
云渊满眼是泪,他哭着,追着,一双小手拼命的往前伸着,想要抓住秦柔的身影:“呜呜,姐姐不要走,姐姐,阿渊害怕,阿渊以后再也不要吃糖葫芦了,阿渊再也不睡懒觉了,阿渊再也不偷玩姐姐的胭脂盒了,阿渊再也不在碗里剩饭了,姐姐不要走,不要走~呜呜~”
可是那身影没有停,渐行渐远。云渊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好痛,身上好痛,可是他依旧向前伸着手,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眼前的强光之中···
强光散去,周围重归黑暗,只有云渊的啜泣声。“姐姐,我再也不吃糖葫芦了,再也不玩你的胭脂盒了,再也不剩饭了···姐姐,不要走···”
眼泪滴在漆黑的地面上,地面忽然泛起涟漪。涟漪越泛越大,一道光从中绽开,天青偃月从涟漪中央缓缓升起,出现在云渊面前。它周身泛着青色的光芒,将这漆黑的空间照亮。
云渊擦干净眼泪,爬起身,来到天青偃月旁,仰头看着那锋利的刀身。耳畔再次响起秦柔的话语:阿渊,武圣刀法一共十二式,分为劈、砍、磨、撩、削、裁、展、挑、拍、挂、拘、割,每一式又分三法,故又可称三十六招,三十六式,起势收势不同,刀势威力也大为不同,阿渊,看好了,姐姐将此刀法传授给你,你一定要牢记,日后,姐姐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保护好自己,不可再让自己受欺辱。
站在那柄天青偃月面前,云渊呢喃道“姐姐,我记住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哭,我要变强,让自己,不再受欺辱。”
一股剧痛从胸口传来,云渊猛地睁开眼睛,借着幽暗的炭火光芒,云渊发现,那个棕发碧眼的壮汉在自己面前,将一个沙包按在自己胸前,一记重拳打在自己胸前的沙包上。
一拳,又是一拳。云渊身后的柱子都在颤抖,屋顶噗噗的往下落灰。云渊只觉得眼前一白,酸甜苦辣咸在腹中翻江倒海,浑身的血都在颤抖,下一刻,胸腹五脏仿佛都要裂开一般,喉咙间一阵腥甜,感觉有什么要涌了出来,那壮汉却一把捂住云渊的嘴,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加尔帕泽依类无咩尔!(周人都去死!)”那壮汉凑到云渊惊恐的双眼前,冷笑着道。
云渊只感觉浑身说不出的痛苦,他想喊,可是嘴巴被捂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样下去,只会是死,这个棕发碧眼的壮汉分明想治他于死地。
怎么办?怎么办?浑身仿佛要散架一般,尤其胸口,被重重的击打着,连呼吸都不畅了。好痛苦。
视野逐渐昏暗,云渊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名深渊,眼前的亮光越来越远。身体上的痛楚也逐渐散去,身上千钧的力道也逐渐消失了···
原来,这就是死么···好像,也不坏···
云渊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坠入一池秋水,越沉越深,任由冰凉的水带走身上最后的热量。
水潭恢复如初,平静无波。
“阿渊!”
这一声呼唤,宛如一枚石子坠入池水,宛如镜子般宁静的湖面被打破。
散一身为万法
融万法为一身
引根骨以御气
坐忘无我清净
造化之道自然
幽暗的深渊中忽然出现几道赤色的光芒,裹住云渊冲出了水面,还将那潭水搅了个天翻地覆!
凯撒兀自在以重锤击打云渊胸前的沙袋,这方法还是他当狱卒时从老亨利那里学来的秘密处死犯人的方法,这种方法的好处是,从外面看不出任何伤痕,实则五脏六腑都已经震碎,那该死的女人竟敢为了一个可恶的周人让自己如此难堪,那便不要怪他下手毒辣了。
眼瞅着这小孩子不挣扎了,凯撒知道时机到了,最后一拳他用上了十分的力道,将心中尚未发泄尽的仇恨集中在一拳重重击出。
下一刻,一个身影撞穿了木屋的墙,破布一般的身体被远远抛飞,坠落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睡在屋中的其他几个壮汉被惊醒,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翻下床来,那力道余势未尽,将屋中木柱子尽数摧折,然而未等壮汉们起身,木屋便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坍塌成一片废墟···
风停了,雪越发大了,衣衫单薄的云渊捂着胸口,在雪中踉跄的前进。他并没有觉得有多寒冷,反而浑身燥热难忍,一路上,他已经将裘袍,外袄等都褪了去,可是依然觉得热。他本想把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褪去,可是这件贴身的衣服是柔姐姐亲自缝过的,一双冻得青紫的小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衣襟,用模糊的意识对抗着强烈的本能。
云渊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捆着自己的柱子上脱离的,只记得自己是从一堆废墟中爬出来时,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他不知道方向,只是眼前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倒下。
那是柔姐姐的声音。
“姐姐···阿渊,会活下去···会,活下去···”
一双肿的高高的脚在雪中艰难跋涉,鹅毛轻盈的落在他的头上,脸上,却在下一刻化作冰冷的水,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了下巴,滴落在地。
他注意到身边有一颗挂满冰凌雪松,冰凌的末端,正向着自己。
他记起来,太史卓群在墓碑前说的那番话。
“这松,这峰,会指引我回到铁利。”
小小的身影,在雪中一直向南,只留下两行凌乱深浅不一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