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商议并无定论,倒是让三人看到了北地将士的血性,谈起那些被侵占的故土,许多将校热泪盈眶,那些死在氏罗屠刀下的人,有许多是他们的亲族。
入夜,三人来到太子府邸与太子秘密商议,按照陇羡臣的建议,他们计划将铁利的军民尽数撤出,只留给氏罗人一个空城,以他们对氏罗人的了解,起码有五成把握,会诱使氏罗人放手一搏,起三军直取燕城,氏罗人是高傲的,他们从来都看不起大周的军队,面对看到自己便望风而逃的鼠辈,氏罗人必然轻视至极。那么在他们眼中,攻占燕城的时机便到了。只要氏罗三军尽出,燕城新军就有十分把握将他们一举歼灭。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打蛇打七寸,绝不留后患,三人计划一战定成败,歼灭氏罗主力,迫使氏罗投降。
然而当听到三人说只有五成把握诱使氏罗人上当,李泰沉默许久,接着问,如果氏罗人不上当,又该如何?
三人知李泰会有此一问,方申严道:“我们的内线已经成功打入氏罗朝堂,到时候鼓动一番,不怕氏罗人不上当。且如今的主将齐齐塔是个贪功冒进急于求成的人,我们的撤退,必然会让他觉得,我大周已经怕了他氏罗,到时候他定会力劝氏罗国王对我燕城用兵。氏罗王老迈,但是依旧野心勃勃,他曾数次在朝堂上发下誓言,要睡在大周皇帝的龙床上,杀光大周的皇族男子,把女人分给士兵玩乐。”
李泰面色阴沉,骂道“老东西,自寻死路”
秦武义接道“若他依然不上当,我们还有计划,铁利城撤走时将不会给氏罗人留下一粒粮食,氏罗人大军出动,如果不提前返程,必定缺粮,而铁利以南二十里有我们牧巢粮草大营,那里囤积着十几万石的粮草禽肉,方首座已经将此消息散播了出去,以齐齐塔那厮的性情哪怕不贪功冒进,也必定会来抢,到时候我们仍旧撤走,不抵抗,便有九成把握让氏罗人上当。”
听三人的分析,李泰摇了摇头,说道:“还不够”
“殿下何意?”陇羡臣有些疑惑。
李泰端着酒杯走到窗边,遥望,长安的方向,沉吟道:“京中有人来报,父皇打算易储”
秦武义和陇羡臣皆惊,质问为何,方申严却不动神色,一言不发。
李泰并未多言,道“所以,吾意,应尽早取得一场大胜,若能使氏罗臣服,有三位爱卿助我,纵然父皇有心易储,也要三思了。所谓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所以,吾以为···”李泰欲言又止。
方申严脸色数变,他从李泰的眼中,看清了他的野心。
一盏茶后,三人面色凝重的退出了李泰的府邸,来到了陇羡臣的府中。
陇羡臣喝退侍从,三人在书房中低声商议。
听完方申严的分析,秦武义厉声道:
“绝对不行,大哥二哥,铁利城中的百姓足有一万多人,他们都是大周的子民,怎可因此就置他们于不顾!真要如此,小弟第一个不服从!这次是我陇羡臣看走了眼,竟没看出太子殿下是这样的人”
方申严叹口气,低声道:“太子殿下也是无可奈何吧,毕竟,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如果氏罗人不上当,战机将推迟数日乃至数月,如果陛下真的易储,那么新储君怎能容我等辅佐太子之人?况且,宫中传来消息,陛下旧疾复发了。”
“怎会如此?”陇羡臣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寻常。
方申严皱眉,神色沉重道“据我所知,陛下近几个月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四皇子李成和他的母亲闫妃照顾。”
“闫妃,莫不是那闫骥老贼之女?”秦武义顿时警觉起来。
“正是,想必老弟也发现了,闫氏一族在朝中颇有威望,闫骥门生故旧遍布朝堂,关键他两个儿子手握军权,大儿子闫世嵩受封镇西将军,镇守羌地,手握十万羌军,小儿子闫世冲官居岭南都尉,在岭南也颇有势力,有线报他秘密招募私兵,任由这样发展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闫骥,此贼跟我有血海深仇,当初要不是他们一族在商阳一带横行霸道,致使百姓民不聊生,我怎会落草。若不是陛下苦心招安我们,我早就砍了这个老贼!”秦武义一拍桌子怒道
陇羡臣沉吟道“如今朝堂形势有些严峻,眼下人人都知我们辅佐太子,如果真的易储,你我三人下场,可想而知。”
方申严道“如此,我等更不可坐以待毙”
“可是”秦武义道:“眼下,陛下既然动了易储的念头,太子失势恐也是早晚的事,若真委身辅佐闫妃的儿子,我宁愿回去继续当我的山大王!”
“大哥,三弟,此事,便交给我吧”方申严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出了陇羡臣的府邸,已是深夜,方申严似是喝了许多,迷迷糊糊东倒西歪的在两个人搀扶下上了马车,然而他并未让马车返回自己的住处,反而大声呵斥马夫离开,自己则坐进车中,任凭马车慢悠悠的在路上走。约么一炷香的功夫,马车来到了下甸城区。
下甸住的都是些穷苦的平民百姓,此时都已经早早入睡,街道上空无一人,方申严的车停在路中央,周围安静极了,只有马匹沉闷的呼吸声。
倏忽间,低矮的院墙上,忽然出现二十来个身着夜行衣的人,他们每人手中都有一柄闪烁着寒芒的手弩,霎时间,弓弩齐发,数十根弩箭射穿了马车的车厢,鲜血从马车中渗了出来。领头者跳下墙头,检查了已经被射成刺猬的尸体,确认是方申严,便一刀割下他的头。任务得手,刺客们各自隐遁,领头的杀手则提着一个包袱沿着街道七拐八拐,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处死胡同,他看了看四下无人,施展轻功一跃便跃过丈许高的泥墙,趁着夜色进了另一条街道,来到一处破败坍塌的院落前,翻身进了里屋,走到一处破败的泥墙前,在四下按动了几下机关,咔咔几声过后,泥墙缓缓移动起来。一个黑黝黝的地道入口显露出来。杀手头目并未急于下去,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动静,确认的确没有人跟踪后,便往那黑幽幽地道口一跃。几乎是同一时间,泥墙缓缓动了起来,将那入口遮住,一切变得仿佛没有人来过一般。
杀手头目穿过长长的隧道,来到一个通往上方的木梯下,在上方的木板上敲击着事先约定的信号。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
杀手头目觉得有些异样,便又敲了一遍信号。依然是没有回应。
这不对劲,杀手头目轻轻一推木板,露出一块口子,然后蹑手蹑脚的爬了上去。
这是一处客栈,与雇主约定见面的地方。可是如今这里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安静极了。
不对!杀手头目意识到了危险,正当他转身要逃时,却是晚了,周围忽然亮了起来,头目这才发现,所有的去路都被同样着夜行衣手执火把的人封死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客栈的二楼,他走到边上,笑着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坐坐,这就要走?”看清了此人样貌,刺客头目顿时睁大眼睛,那人不是别人,竟是刚刚死在自己手里的方申严!
他中计了!如果是这样,那约定在这里见面的人岂不也是?
“你把闫公公怎么样了?”刺客头目扔掉手中的包袱,拔剑指着方申严。
“你说那个阉人?已经剁碎喂狗了。连同所有能传信的闫家走狗”方申严缓步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示意身后的黑衣护卫止步,自己则踱步走到杀手头目的面前的酒桌前,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杀手头目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这张桌子上,居然摆满了美酒和珍馐。
方申严倒了两杯酒“现在没有人打扰我们了,坐吧,咱们聊聊,刘敖,刘将军。”
杀手头目听到方申严叫出自己的名字,顿时身子一震,他的剑此刻离方申严如此之近,只要他想,立刻便可以划破方申严的喉咙,然而刘敖知道,他已经没机会了。且不论他是否能真的杀死方申严,就算成功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四周的黑衣人可以在下一刻让自己变成碎肉。索性听听此人要说什么,刘敖想着,便把手中剑一扔,扯下黑面巾,大大方方坐了下来,方申严是适宜的的递过一盅酒,刘敖也不推辞,接过来一饮而尽。
方申严眉眼带笑,道:不愧是掌管皇城禁卫的廷尉大将军,胆识过人,你不怕我这酒里有毒?
刘敖淡定一笑:“内廷司方掌座若想杀我,此刻我已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方申严起身又给刘敖倒酒,刘敖起身双手相迎,若不是这周围肃杀的气氛,还以为是两位友人久别重逢,把盏言欢,论年龄,刘敖大方申严两旬,他的两鬓已有些花白。
“此酒是燕城极品,名为红尘,刘大人以为如何?”方申严举着酒杯道。
“明明是一款烈酒,却起这么风雅的一个名字,反倒不怎么畅快。”刘敖仰头一饮而尽。
“呵呵,是啊”方申严又给刘敖填上一杯,笑道“明明是地位尊崇的禁军统帅,却穿着夜行衣做行刺之事,刘将军,您也不是畅快之人啊。”虽然年轻,但是二人的气势却旗鼓相当,准确的说,年纪尚轻的方申严,气势反而更盛。
“酒如此,人亦如此,身不由己,情非得已吧”刘敖叹了口气,便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喝罢,猛地起身,背对方申严道:“方掌座,不必如此了,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师父”
方申严的声音忽然沉了许多。这一声师父喊出,刘敖的脸一阵抽动,面容竟多了些许沧桑。
方申严起身,拱手躬身道:“五年前,承蒙师父恩惠,举荐徒儿当了陛下的执戟郎,这份恩情,徒儿至今记得,知遇之恩,不敢相忘。”
刘敖并未回头,只是声音有些沙哑“都是些陈年旧事,提他作甚,如今您是内廷司掌座,与我品秩相当。师父一词莫要再提”刘敖声音一滞,清了清嗓道:“方掌座,还不动手?”
“人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想杀您,今日在场的人,也绝不会透出半点。师父大可放心,坐”
“我说了我不是你师父了!”刘敖忽然怒道。
“是,那好,刘将军”方申严并未因为刘敖的一喝而有任何不悦,反而越发恭敬,他上来直接拉着刘敖的胳膊,又给按到酒桌前。
“不杀我?我可是杀了你一个手下的。”刘敖冷笑一声,示意远处血淋漓的包袱,“那里面,可是你方申严的人头。”
“那不过是一个戴罪立功的死囚,以他犯的过错,需诛九族,但是他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保了他一家老小平安,也是死得其所。”方申严又给刘敖斟了一杯酒。
刘敖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自己竟被一个小子耍的团团转,“方申严,你的手段,太可怕了。”
方申严靠回椅背,叹道“我只是听了您的教诲,在皇家当差,谨记三个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谨小慎微”
“呵呵,一个意思,这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刘敖苦笑。遥想当年,方申严初入军中,因为样貌端正身形优雅,嘴甜勤快,刘敖没少提携他,短短三个月,便从城门卫擢升为执戟郎。天天站在皇帝的房间外放哨。而机敏的方申严很快就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宣他进殿侍候,后来得到皇帝垂青,从破获内宫失窃的一个小案子,到侦破震惊朝野的逆反案,受封内廷司掌座,也不过区区两年时间。
然而自己花了多少年,出生入死,才爬到禁卫军统领廷尉大将军的位子,刘敖也记不清了。刘敖叹了口气,“既然你杀了闫公公,想必已经知道他背后的势力,所以,你知道的,并不比我少,你还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