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氏罗人即将进攻铁利的消息传到铁利城,风雪中,斥候命守城将军太史圭召集全城百姓撤退,铁利城的百姓面面相觑,守城的士兵不明白,他们已经换了最新的装备,还有新造的重型器械,他们有信心和氏罗人一战,但是也有人提出赞同撤军,因为氏罗人战力十分可怕,且每下一城,必定屠城,不能为了想要一战,而牺牲全城百姓。
可是百姓中却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人群中,有人在说,这是他们世代居住的故土,怎能因为敌人凶悍,就放弃自己的故土。
也有人说,也许太守有别的打算,但是他已经老朽了,死也要死在这生养自己的铁利城。
有些人疑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活着,总会有收回铁利的一天。
可是他的话很快遭到了其他人的训斥,他们斥责他软骨头,如果每一个大周人都跟他这么想,那沦陷的将不是一个铁利,而是燕城,上党,直至长安!
一个白发老者推开人群,来到斥候面前,“小将军,太史将军,且听老朽一言”
“老伯请讲”斥候认真的听着。
“我的家,在漠城,如今,它的名字叫齐塔克斯,当年,氏罗人杀来,我的两个儿子不愿意离去,但是我怕死,我丢下了他们,如今,老朽孤苦伶仃,却想明白了,当初,老朽就不应该跑,氏罗人来了,我应该和我那两个儿子一样,拿起武器,跟他们战斗!老朽不想我从小长大的故土,变成那些氏罗人的领地,所以,这次,老朽不走了。”他颤巍巍的转过身,脱下身上的皮袍,露出里面锈蚀的燕城军旧铠,他颤巍巍举着手杖,对着百姓嘶吼:“父老乡亲们,守土,护国,保家!我就不信,氏罗人就不是爹娘生养的!让士兵带着妇孺和孩子走,老爷们儿们!咱们守家!”
老者的一席话,在风雪中并不响亮,可是却让许多人眼角含泪。
“对!跟氏罗这些狗杂种干到底!老子不走了!”
“我也不走了!”“宝儿他爹,让宝儿走,我留下陪你!”
“我留下!”
“我也留下!”
“我不走了!干到底!娘的!”
百姓留下的呼声响彻整个广场,开始还劝男人离开的女子和老弱,居然也请缨留下,他们自发的拿起武器,要跟铁利城共存亡。铁利城本就有矿场,铁匠和皮匠众多,可以说家家能造兵器,户户都可编制甲胄。此时,铁利百姓竟只是推出了几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要求斥候带走他们,看着嘬着手指不明所以的孩子们,斥候感觉喉头有点紧。
斥候从来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子,这个让他如何交差。恰在此时,太史圭走到他面前,将兵符和将印,连同刻着自己名字的铁质令牌,一起交到了他手上。
“太史将军,你这是何意?”斥候不明所以。
“我儿子今年十六岁了,名叫太史卓群”将军边说边脱下身上的新铠甲。而他身后的士兵,也默默拆下了身上的新甲胄和新兵器。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
“上个月我回燕城看过了,孩子很听话,长的也很健硕,过两年就可以参军了,只是他娘亲身子不太好,当年为了生他,落下了寒症。身子骨越发不行了。以后,小将军若是得空,帮我看看他们母子,太史圭感激不尽。”
“太史将军,难道你也要留下!?你让我如何回报,你可是我们太守的左膀右臂!不行,我不答应!”
“小将军,你看看他们”太史圭指着广场上的百姓。
“我不能离开,兄弟们,愿意跟小将军走的,就跟小将军一起,护送这些百姓的孩子们回燕城。”
“我等愿意与将军同生共死!”站满城头的燕城军将士们,齐声呐喊,“我等愿与铁利城同生共死,誓死守卫大周疆土!”
燕城城头上,陇羡臣和秦武义焦急的等待着撤回的部队和百姓,如今距离氏罗人到达铁利的日子还剩两日,算起来,撤退的军民今天就可以到达燕城。然而,当几十个士兵拉着几辆坐满孩童,堆砌着人名令牌和新式辎重的雪橇出现在远方的天际线时,陇羡臣顿时觉得不妙。
铁利城军民不弃铁利,宁死守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燕城。
“胡闹!”听完斥候的回报,陇羡臣气的一掌拍碎了桌子,“他太史圭凭什么留下守城!还把那些新东西都运了回来,他靠什么守!靠那一万没有经过训练的百姓!糊涂!胡闹!去,赶紧传令!让他给老子滚回来!”
秦武义沉吟道“大哥,你冷静,现在来看,时间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会如此,怎么会这样!咱们以前撤人撤兵,都是令行禁止,从来没有抗命的,他太史圭凭什么抗命!他有什么资格决定一城百姓的生死!他从来没有抗过命!不行,我亲自去!”
“大哥!大哥!此去铁利还需近两日,就算你的狼骑够快,等到时,氏罗恐怕已经··”秦武义要阻拦,却没有拉住,陇羡臣拔起龙纹方天戟,推开门大跨步迈出去,却见百十个孩子齐刷刷的跪在冰天雪地里,他们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军装,手脸都冻的通红,领头的陇羡臣认识,正是太史圭的儿子,太史卓群,此刻他赤裸上身,浑身冻的通红,他面色毅然,挺直上身在风雪中纹丝不动,头顶落满了雪,额前一抹天生的赤发,在雪的映衬下越发醒目,太史卓群双手举着一枚铁质令牌,见陇羡臣出来,顿时高声喊道:“请大人准许我们继父辈遗志,加入燕城军!”孩子们齐刷刷的呐喊:“请大人让我们参军!保卫大周边境!”
遗志二字,深深的刺痛了陇羡臣。
此刻,每一个孩子手中,都捧着一块刻着名字的令牌,虽然天寒地冻,孩子们却目光如炬,陇羡臣来到太史卓群面前,用手去扶,想把他扶起来,太史卓群却坚定地跪在地上,道“大人若不允,我等情愿跪死在这里”
陇羡臣抹去他手中的令牌上的雪,上面,刻着几个字,燕城军都尉,铁利城守备将军太史圭
太史圭啊,太史圭,陇羡臣心中一痛。他解下自己的斗篷,系在了太史卓群的身上,旋即转身来到一处高台,看着这些跪在地上的儿郎,忽然开怀大笑道:“好,好!都是我大周的好儿郎,男儿生于天地,一刀一枪一身许国,不为博个功名利禄,但求守出个天下太平!好样的!听令!即日起,燕城军成立青雉营,尔等从此刻起,都是我大周燕城军的将士!太史卓群,带着你的兵,好好训练!争取早日为我大周,建功立业!”
“是!青雉营太史卓群领命!”
“青雉营吴青领命!”
“青雉营黎承恩领命!”
“青雉营白英领命!”
“青雉营宋官保领命!”
····
孩子们一个个喊着,风雪中,这些稚嫩的声音却格外响亮清晰,陇羡臣一边听,一边哈哈大笑,然而眼角却湿润了,这些孩子的父辈都在铁利城,许是永远都回不来了。按照大周律,他们的家人本应该可以领到抚恤,寻摸一处生意,去别处安身立命,虽不富裕,但混个安稳,不是问题。军营外,此刻正站着孩子们的亲人,多数是些老弱妇孺,他们当中,少有人开心,更多的是落泪,其中一位瘦弱的倩影,打着一柄红色油纸伞,面色有些苍白,她是太史圭的妻子,看着自己的儿子参军后兴高采烈的模样,在墙外捂着嘴,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也不知是笑,还是哭。
秦武义面色凝重的来到陇羡臣身边,低声道:“二哥来了,他说请大哥移步城外密处,他有话对你说。”
那是只有他们三人知晓的一处地方。
“老二?他能有什么事,这么神秘。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一点也不敞亮了”陇羡臣嘟囔着,忽然对台下大喊道:
“太史卓群!带着你的兵去领装备!一会儿我要看到你们操练!”
“是!”太史卓群兴奋的回道。
城外,还没听完方申严的话,陇羡臣便一拳打在了方申严的脸上,方申严本可以躲过,却并没有闪避,任由那一拳重重砸在他的侧脸,将他击倒在雪地上,霎时间,他脑袋一蒙,嘴里涌出腥甜的鲜血,沿着嘴角流下,滴落在了洁白的雪地上。
“大哥,住手!我想二哥也是有苦衷的!”秦武义连忙去劝,死死的架住陇羡臣挥下的又一拳。
“方申严,你还是人吗!让你建立起的情报线,是让你干这个的吗?你厉害啊,你能啊,你居然派人煽动百姓留下守城,你怎么不直接派人煽动氏罗人直接杀了他们的国王?你行啊你,你干嘛不煽动煽动我!你知道你这么干会害死多少人!”陇羡臣咆哮着,歇斯底里。
秦武义叹了口气道“二哥,你为何要这么做,要知道,民心才是根本,我知道你为了满足太子的想法,引诱氏罗上当,可是牺牲一城性命,你怎么忍心,百姓们单纯,你使出些手段,他们如何不信?可是这值得么?你这样,不光害的一城百姓惨死,害的三千精锐尽失,害的大哥失去了那么好的手下,就为了让氏罗人早几天出兵,这太不值了。但凡有些纰漏,还会害的太子失去民心。”
陇羡臣气的接连抓起几把雪砸在方申严身上,痛骂道“要不是你,现在那些孩子还可以躲在爹娘的庇护里,要不是你,他们的妻子父母或许一辈子都不用体会失去挚爱的滋味,害的他们家破人亡,害了太子失去民心,也害的咱们兄弟三人名声扫地!”
“不,不会,我会处理好一切”方申严抹去了嘴角的鲜血,爬起身来。然而这一句更激起了陇羡臣的怒火。
“是啊,你多能啊,有你在,我们两个就跟个傻子一样,配合你就好了,任由你拿着天下黎民百姓当棋子,任你摆布!”
“不是的···”方申严心底一阵抽搐,他多想把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可是还不行,他现在必须要稳住。其实他本可以把这件事也藏在心里,但是他不忍瞒着这两个兄弟,他瞒的已经够多了。
“老三你别劝!老二,你说!你还有什么大事瞒着我们的!你说出来,如果让我知道你还有瞒着我的,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
“我···没有了”方申严握紧拳头,终究是把已经到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
“好,今天就你我三人在场,我要你发誓,如果未来你有任何大事瞒着我和老三,你我,割袍断义!你敢发誓吗!”
“我···敢!”方申严就此跪地,握拳在胸口起誓,
“苍天在上,皇天后土为证,若以后我方申严对大哥三弟有隐瞒,就让我落个万劫不复,妻离子散,死无全尸的下场!”
天色阴沉了许多。
“还有!与我割袍断义!”陇羡臣怒道。
方申严握紧拳头,犹豫了片刻,便绝然道
“嗯,若真如此,我愿与大哥,三弟,割袍断义,被后世唾弃!”
听完这堪称最毒的誓言,陇羡臣也有些不忍,嘟囔道:“就便是真有,不要让我们知道,也就不算数了,我先走了,老三,带他去上药吧。”
“大哥慢走··二哥,快起来吧,赶紧回去了,大哥新成立了青雉营,二哥帮忙给出出主意,看看怎么训练好”
“不用他管!让他好好反省!”陇羡臣的话在天地间回荡。
秦武义蹲下身子,却见一滴滴滚烫的泪水从方申严眼中滴落在雪地上,炽热的泪洞穿了厚实的雪,留下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小洞。
“二哥···”秦武义从未见方申严落过泪,然而今天,他先是看到陇羡臣眼角有泪,又见到了一向沉稳自信,总是成竹在胸的二哥,像个孩子一样落泪不止。
“二哥···”秦武义把方申严扶了起来,却见他半边脸已经肿起数寸,“二哥,得上药了,不然你这张英俊的脸可就从此变得不对称了”秦武义试图逗方申严开心。
“不必了,三弟,大哥说的对,让我在这里静静,你回去吧”
“二哥,我还是留在这里陪你吧”
“三弟”方申严忽然双手搭在秦武义的肩膀上,双眼认真的看着秦武义
“啊?二哥,你要说什么”秦武义有些不知所措。
“三弟,如果,以后二哥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可能会殃及你的性命,你会不会为二哥去做。”
“那还用说!二哥,只要二哥一句话,只要不是违背道义礼法,我秦武义肝脑涂地,也要完成二哥的嘱托!”
“我怎会让你去做违背道义礼法的事,但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是九死一生。”
“什么事啊二哥”
方申严从怀中取出半边造型精致的黄金虎符。
“二哥,这!怎么会在你这里”秦武义一愣,却听见方申严严肃道:“商阳大夫秦武义接旨”
秦武义诧异这是玩的哪一出,但是转念一想,以方申严的品行,绝不会做出假传圣旨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便跪地,从腰间取出另一半黄金虎符。
咔的一声,两枚虎符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这枚虎符是特制的,绝无造假的可能。
“陛下密诏,令你速速返回商阳,集结兵力,时刻提防岭南闫世冲部,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格杀勿论。”
“杀闫狗?好!诶,可是·陛下不是··罢了,秦武义领旨!”秦武义接下虎符,不再过问缘由,把心中的疑问压了下去,他知道,方申严不会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