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卓群亲自带第三队,他本想让关方跟第一队一起行动,因为第一队释放完后便可返回,然而关方执意要跟他在一起,苦劝不动,太史卓群挖苦道:“你不是听我的么?”
哪料关方一张老脸脸皮极厚“别的听你的,这件事儿不行,我必须跟你在一块。”左右说不通,太史卓群只好让他跟着自己。
“老东西,一会儿打起来,我可顾不上你。”太史卓群噘着嘴气呼呼的道。
“呵,小娃娃,口气不小,一会儿,且让你看看老夫的本事。”关方笑道。
子时一到,上萧关上虽然依旧被火把照的通明,然而守城的士兵们早就困乏了。
守城门的士兵们围在沉重的铰链机关上打着瞌睡,他们实在是太累了,几日前刚被调到此处,本以为神武军待遇不错,然而黄金发到手,在这下萧关却无处花,白天不少人就地起了赌局,有了百金,士兵们开始喝酒豪赌,结果大多数都是输的精光,刚到手的百金,还未捂热,就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此刻,这一班正在打着瞌睡等着换班,一个人远远的看着有一群穿黑衣的小个子向他们奔来,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然而还未看清,一枚弩箭便射穿了他的喉咙!
嗤嗤嗤!伴随着细弱的弓弦声,几十个守门的士卒还未发出声音,便被迎面而来的弩箭尽数射死。
太史卓群头一个跳上铰链机关,他拔开机关,搅动链盘,数尺厚的城门在铰链滑动的声音中,缓缓向两侧开启,而此时,关中神武军驻扎处忽然嘈杂起来,四处火起,还有奇怪的烟雾飘散开来,这烟雾不仅遮蔽了视线,且闻起来,辛辣中还带着些许药草的清苦,只是片刻,那些闻到的士兵便感觉头重脚轻,在城关上的士兵不明所以,转身去看关内时,一枚枚弩箭贯穿了他们的身体,一个个灵活的黑影自内墙攀了上来,仍出出一个个冒着浓烟的包袱,一时间,城头上纷乱不堪,守城军乱做一团,然而还是有士卒敲响了金钟。与此同时,太史卓群也释放出了赤色的信烟。
早就埋伏许久的燕城军看到信烟,陇羡臣急令燕城军全军出击,狼骑在前,枪兵步卒在中弓兵在后,绕过早已探明的陷阱,直奔上萧关的大门。
而关内,接到警报的淳于敬从醉酒中醒来,听属下来报,各处均有毒烟和火起,不知敌人从何处潜入,人数几何,如今关门大开,听到这里,淳于敬顿时惊出一身汗,酒醒了八分,忙命守备军出骑兵夺回关口,关上大门。然而这时候守备军将领才敢报告,他们的马已经拉虚脱了,本以为是水土不服,现在看来,分明是敌人搞的鬼,然而现在反应过来为时已晚,淳于敬来不及穿衣服,提刀便冲出府邸,率亲兵步行赶往关前。
太史卓群早就料到了这一战,他命青雉营的小兵们脱下黑衣,露出里面的赤色铠甲,一人提一杆长矛,在关口处列阵,看着叛军黑压压的远远的一片越来越近,有的小娃娃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紧紧握着冷冰冰的长矛,手心都出汗了。
“唉,老了,也不知,能不能用的动你,老伙计”一声苍老的叹息,从众人身后传来,孩子转身去看,却见老参军关方此刻也跟他们一样脱去黑衣,露出的却是与他们不同的铠甲,那是燕城军的旧式铠甲,那铠甲灰扑扑的,表面有些黑色的污迹,布满了刀砍斧凿的伤痕,甚至还有数个箭孔。
“这,老家伙···你···”太史卓群还是头一次看老参军这幅装扮,只见他拆开那长柄武器的布包,露出里面闪烁着寒芒的长柄刀,刀身在火把映衬下闪烁着幽幽的浅蓝色。
“这是天青偃月!他是武圣后人!”一个娃娃惊叹的喊出了名字。
“想不到,还有识货的,还有人记得你的名字,老东西”关方用布擦拭了一下刀锋,长刀发出阵阵嗡嗡声,似是在回应老参军的话,他满意的扛在肩上,颤巍巍的往前走,在太史卓群眼中,那单薄老朽的身子,在这一刻竟有了如山的力量!老参军扛着天青偃月,挡在了他们面前!
“喂,老家伙,你到底什么来头!”太史卓群忙问。
看着对面的叛军呐喊着冲来,马上就冲到眼前,“小子,打完了这仗,你就知道了”老参军说完,转过脸,面露凶悍神色。
赶来的淳于敬一看,居然是一个老头和百十个娃娃,不禁大笑,讥讽道:“燕城军都是胆小怕事之辈么?怎么净这些老幼前来送死,放下武器,老的回家等死,小的回家吃奶去吧!还是说,没奶吃了,啊?我们迎春苑里儿有啊,哈哈哈哈”
“辱人太甚!你!”太史卓群正要上前,却被老参军伸胳膊拦住,他挺直瘦弱的身子,一柄重刀当啷往地上一杵,厚实的地砖竟宛如豆腐一般,长柄轻易的穿了下去。老参军解下一根捆缚在手腕上的暗红色头巾,系在了额头上,那头巾中央,有一个染着黑污的关字。
“这刀···”淳于敬似乎记起了什么,这是一个古老的姓氏特有的武器,而这个家族,在过去的岁月里,似乎,颇有名望。淳于敬收起戏谑的表情,这个刀,这个姓氏,他隐约记了起来。为了确认,他问了一句:“来将报上姓名。”
老参军握紧天青偃月,朗声大喊:“武圣第十七世孙,燕城军参军执事关方在此,鼠辈,可敢一战!”
这一声虽然从一个瘦弱老朽的身体里喊出,但气势却撼动山岳。
“淳于将军!快关门!城外,城外,燕城军杀来了!”城头的士兵们纷纷发出警报。
淳于敬明知时间紧迫,但是,在这个持刀伫立的老将面前,他犹豫了,他看到了老将身后开启的关门外,密密麻麻的燕城军正狂奔而来,鲜红的铠甲在月色下竟宛若烈火燎原,分外醒目。
时不我待,必须即可关上关门,淳于敬一声令下,身后士卒叫嚷着冲了上去,在他们眼里,这群偷袭了城门的老幼根本不堪一击。
然而,他们错了。
老参军脚一踢刀柄,借势重重抡了一周,天青偃月的刀锋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在这弧线上的十几个士兵,竟都被拦腰斩作两段!
又有十几个士兵结伴冲了上来,这次,他们把枪尖对准了老参军,而老参军不急不慢,一捋胡须,腰马合一向后一闪,躲过密集的枪尖,顺势就地一滚,天青偃月上挑,刀锋划过那些长枪,士兵们发现,他们手中的长枪居然齐整的断成两节,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老参军起身双手握刀又是一记横抡,这次刀锋高了许多,直接划过他们的脖颈。
淳于敬没给老将休息的时间,命令士兵继续上,然而老参军却依然从容面对,几轮下来,老参军面前尸堆如山,残肢遍地,叛军士兵们开始犹豫,但还是不得已,按照命令往前冲,开始,老参军都不让小兵们上前一步,太史卓群数次想帮忙都被老参军呵斥回去。只是,他发现,老参军也受伤了,他的腿有些站立不住,腰间也多了一个血洞,却只有少许血往外流,他们不顾老参军训斥,主动上前,将老参军团团围在了中央,不停地有叛军前来送死,被太史卓群一枪一个,送去见了阎王,只是片刻,他身上也多了几处伤痕,肩上也被戳了一枪,其余的小兵也都是带伤的模样,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后退,死死护住老参军。
老参军本想推开他们,却是有气无力,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血可流了。这时候,从城上姗姗来迟的弓兵张弓搭箭,对准了老参军和一众小兵。
“你们已经无路可退,现在投降,可免死,都是周人,何必如此”淳于敬有些不忍。
“燕城军没有降者,只有战死者!免死?不稀罕”太史卓群啐了一口血沫子,提刀指着淳于敬:“你们这些叛逆,助纣为虐,不配为周人!”越来越多的叛军聚集到城门,弓兵都拉满了弓箭只等淳于敬一声令下,便可以将面前这些老弱尽数射杀。
淳于敬抬起手,最终,闭上眼,挥了下去。
忽然,淳于敬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他睁开眼一看,城池两侧,居然跑来两队小兵,他们人手一只短弩,噗噗射倒了他身边的弓箭手,太史卓群这才发现,竟是另外两个小队,他们没有按照计划撤退,反倒是都集中到了这城关前。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杀!”太史卓群见状,抓住机会,竟令所有小兵主动出击,虽然只有数百小兵,然而齐声嘶吼起来,竟也不输千军万马!
边军的野性,在这一刻释放的淋漓尽致。淳于敬也没有料到,这些看起来羸弱的小兵,居然会主动冲锋。他在众多盾牌兵护卫下,右臂还是中了一弩箭,淳于敬怒了,他一把扯出弩箭,提刀冲如混乱的战场,对准一个小兵当头批下,铛的一声,却被一杆枪架住,淳于敬看时,竟是太史卓群。
“小崽子,找死!”淳于敬作为羌军勇将,勇猛非常,自然不甘给一个小兵挡住攻势,右臂的剧痛反而激发了他的怒火和战意,他猛地一挑,将太史卓群的枪挑到一边,顺势往太史卓群的右肩砍下,却又是铛的一声,竟是老参军用天青偃月架住了他的阔刀。一老一少借力用力,连续出招,逼退了淳于敬,淳于敬何时如此狼狈,怒吼一声,一把夺过身边士兵的盾牌,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再次冲向这一老一小,老参军死死的将太史卓群护在身后···
为了逼退来犯之敌,叛军的弓兵此时都已经登上城头,向下抛射着羽箭,只是麟烟依然在城头没有散去,弓兵们被熏的睁不开眼睛,只能盲射,城下冲锋在最前的狼骑异常灵活,纷纷躲过了这稀稀拉拉的箭雨,向着那开启的城关疾驰。一骑当先的陇羡臣手提龙纹方天戟,不停地催促这胯下的狼王加速疾驰,狼王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怒吼一声,所有狼骑仿佛一下子激动起来,奔跑的更加迅速,距离拒马阵还有三里,两里,一里,百尺,五十尺,而拒马阵后便是城关!
陇羡臣胯下的狼王终于冲到拒马前,顺势猛地一跃,率先冲进城关。
“燕城军陇羡臣在此!上萧关破!”陇羡臣怒吼着一枪刺翻一个士兵,而胯下狼王更是目露凶光,一口咬在一个叛军的肩膀上,顿时将他的肩膀连同手臂咬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狼骑跃过拒马,咆哮着冲入城关。
淳于敬正与老参军和太史卓群缠斗,当他见到狼骑入关时,才明白,大势已去。在亲信拼命救护下,淳于敬仓皇败逃,命令驻守上萧关的神武军撤回长安。只是,太迟了,数千狼骑冲入上萧关,宛如狼入羊圈,一路追杀,杀得神武军丢盔弃甲,四散奔逃,直到第二天天亮,陇羡臣才命令冲出上萧关三十里的狼骑停止追杀,返回上萧关,而此时,上萧关已经被燕城军尽数占领,未来得及逃跑的神武军全部投降,陇羡臣清点了战果,此一夜斩敌四万,伤敌无数,俘虏三万,燕城军伤六千,损不足一千,可谓是大获全胜。
当朝霞洒满上萧关,染血的城头浸润在一片金色之中。太史卓群依旧在关前,紧紧抱着老参军的遗体,看着矗立在他们面前的天青偃月,久久无言。他已经从一些颇有年龄的老兵口中得知了关方的过去,原来,年轻时候的关方还是大周的武安候,有自己的府兵,关家军五千,关方武艺超群,一杆祖传天青偃月挥舞起来大开大合,无坚不摧,少有敌将可敌的过他三合,故而年轻时候关方在边地屡立战功,的确不负祖上传下的武安候名。
然而,人有旦夕祸福,建宁十年,血气方刚的皇帝李显决定御驾亲征,却因为泄露了行军路线误入埋伏,陷入重围,十万火急之下,负责侧翼守卫的武安侯关方却暴染怪疾,提不动刀,上不了马,口不能言,手不能书,他以头撞柱,以舌血在地上写下救主二字,以告其子关衢,关衢含泪率军援救李显,却在半路遭遇敌军埋伏,关衢力战身死,关家军几近覆灭。不过也正是因为关家军的死战,吸引了大部分叛军的注意力,加之刘敖悍不畏死,才能单骑将李显救出。李显回到长安后本想追究关方罪过,然而见关方落病如此,只夺了其封号属地,发回原籍养病,关方因为怪病,身材缩小了许多,再难提刀纵马,后虽然治愈,却也不能继续在军中效力,多年后,得知燕城军陇羡臣广招贤良,便主动请缨,怀揣祖传宝刀来到了燕城,担任参军执事。得知关方的升平,太史卓群久久无言,他看着关方头上捆的关字头巾,有人说,那是他儿子关衢的,关衢与叛军血战,终究寡不敌众,身中数箭而死。后来关方去寻关衢尸身时,尸身已经被飞禽走兽啃成白骨,只有这个头巾完好。
李安和方申严骑马并行走入上萧关,走到太史卓群身边时,二人停了下来,下马,看到身着旧铠甲的老参军,宛如沉睡一般,靠在太史卓群的怀里,一动不动,已经去了,不由得躬身致敬。
“老参军忠勇无双,申严,安排厚葬”李安面露沉痛之色。
“是,遵魏王命”方申严恭敬道。
“秉魏王,我可不可以,替老参军讨个赏”太史卓群没有抬头,用手摩挲着关方额前那个关字,低声道。
方申严见太史卓群如此说话,连忙上前道:“还不快给魏王行礼!”
“无妨,本王准了,你想要什么”李安认真的回道。
“之前···之前魏王赐予我的玉佩。我想给关将军。”
“卓群,这不妥”方申严连忙打断太史卓群的话。
李安却摆了摆手,接着问:“为何这么做?”
太史卓群擦了擦脸上的泪,道“没有关将军,我们守不到主力前来。这是老参军关将军应得的。”
“可是,老参军已经去了,这玉佩虽然不是价值连城,但也非寻常之物。老将军忠勇,自是应厚葬,但若以此皇家之物陪葬,不合礼制”李安声音有些清冷。
“这是关将军应得的···”太史卓群呢喃道。
见李安神色有些不悦,方申严连忙道:“据臣所知,老参军有一孙女,名为关琳,尚在人世,卓群,你可用这玉佩从魏王这里兑成千金,赠与那女子。”
“既如此,求魏王,将玉佩赐予关将军的孙女。关将军活着的时候不求功名,舍生忘死,为国尽忠,后代理应受其福荫,请魏王,准许末将的请求。”太史卓群依然不依不饶。
李安眉头微皱,冷哼一声“准”便不再看太史卓群,自顾自的往关内去了。方申严叹了口气,便将手中玉佩放在了太史卓群手中,“卓群,他毕竟是魏王···而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又是长叹一口气。便去追魏王李安的脚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