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做乞丐的人

第一章,打破宁静

做乞丐的人 孤千雪 10659 2024-07-06 15:24

  嗡嗡嗡……,呜呜呜……,螺旋桨与空气的摩擦,发出尖锐而刺耳的紧促声刺破长空,打破了这座江边古老小城夕日般的宁静。

  几架飞机拖着乌黑的尾烟划过云霭,碧空如洗的晴空也一下子阴云密布,村头的狗也开始不知其然的吠起来了,鸡也不知所措的狂飞乱跳,就连窗外那树上的麻雀也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昔日,这个时间点,人们正在田畈地头、纺织车间用沾满细软污浊泥土的的毛巾擦拭着脸颊的汗水,埋着头,面朝着黄土和机器。而这一切似乎就要改变了,山雨未来风满楼,一场“狂风暴雨”正慢慢袭来。

  轰,一声卒然巨响,田间埋头苦作的农民停止了手中的锄头,矗在那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工厂里的工人也被轰鸣声吸引了注意,旁边的人都互相打了个照面,好像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像每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突然有个机灵的小伙子冒出一句:“应该是哪个机子坏了,”这时大家才放松了警惕。话音刚落,倏忽之间,轰、轰……,连续几声爆炸声,与前一次有很大的不同,这一次感觉声音离的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大。人们神情严肃、心跳开始蹦跶蹦跶加速起来,大家都在讨论着刚才纠竟发生了什么,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呐喊飞机、飞机……但仍然没有人知道确切的答案。

  正在田间干活的木生夫妻俩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此刻,他们比谁都害怕和着急,倒不是自己害怕,而是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家的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没人照应。年迈的爷爷自己都顾不上自己,更何况还要照看三个孩子,小儿子火柴棒不满三周岁,是个调皮捣蛋鬼,老二女孩子,虽然斯文点,不像别的男孩子那样淘气,但年龄尚小。老大,虽然年长点,放心点,但她要忙着修功课,学习文化课,也没有闲功夫照看弟弟妹妹。

  一想到这,雪琴都急的快哭了,眼看着泪水在眼圈里打滚,但坚强的她忍住着不哭。因为她打心底里明白哭也无济于事,一旁的丈夫木生一下子就看出了雪琴焦急的心情。

  “回去、俺回去,俺回去瞅瞅……”木生时刻展现着一个大家男人的形象。

  余音未落,还没等雪琴插话,木生就抛开了手中稻田里除草用的草刀,朝老家的方向径直跑去,像离弦的箭一样,留给雪琴的只剩下那个男人宽广的背影轮廓。

  夏天的天气像小孩子的心情一样,喜怒无常,刚才还黑云压城,现在俨然变了一副模样,天边的夕阳露出了笑脸。

  在余晖的点缀下,那个男人的背影此刻在这个女人心中是异常的迷人。

  虽然离天黑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但此时此刻,这个女人的心思完全没有搁在田间,早已随丈夫的背影匆匆离去,看上去像丢了魂似的。

  她心里始终明白,无论家里发生了什么,丈夫都没办法给他准信儿,因为这儿离家的地方喘着气儿不停息最快也得半个时辰。

  焦急、慌张、担心、害怕因为有了寄托便充满了希望。

  焦急的心情稍许平复,但此刻最要紧的是把手头的活干完,尽早回去,落个心安。

  雪琴踮起脚尖又向老屋的方向远眺了一遍,然后迅速提起丈夫扔下的草刀,麻利地一遍又一遍地耙起田间水草,看上去,迅速而有力,平时半个时辰的活,现在也就一柱香的时间。没过多久,草也七七八八除得差不多了,她来不及多想和细看,提起锄头和草刀朝着炊烟袅袅的方向迈去,步履轻盈,在坑坑洼洼、曲折又狭窄的田梗上一深一浅地移动着脚步,在稻田的映衬下,在傍晚微风的吹拂下,像一位舞者,舞姿随意而优美。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在月光的映照下,周围还能看到点点斑驳。

  很快,村民们端着饭碗,聚拢在一起。夏天的屋子里让人闷热的发慌,平时傍晚大家都是端着饭碗走东跑西窜门拉家常,在这家唠唠家里长,在那家唠唠家里短。

  晚上,在自个儿家门前摆上一条竹凉凳,躺在上面乘乘凉,凉透了,深夜再搬挪回去。大家熙熙攘攘地你一句俺一句的谈论着白天的轰炸声,全然忘记了一天的劳累和辛苦,有的人说是雷声,有的人说是爆炸声,更有的人说是炸弹声……,但谁也没有个十足的把握,毕竟白天的声音离的有点远。

  城里的消息撒播的实在太慢了。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时,忽然隐约听见有人说:“咱村大队长肯定知道么个子情况,明天俺们问问他咧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队长带着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开始张贴告示,村子里茅草屋和土坯瓦房的黄土墙上都贴满了布告。除此之外,还特地为有年轻男人在家的户主们送去了一份,红纸黑字的告示上赫然写着:“参军报国,光宗耀祖,如有志愿者请到村部报到。”

  这天,大队长最后一个来到的是罗木生家,同样,递给他一份征兵告示。

  虽然,以往年份也偶有征兵通知,但这份征兵通知比往年来得都更早、也更急。就如同南国秋的渐入,但冷却来的很突然。

  还没等木生反问。黄大队长便急忙地说了一大堆。

  原来“昨天,小日本鬼子派侦察机和轰炸机潜入江城的上空,侦察并投掷了五枚燃烧弹,一枚落在了督察区专员公署大楼门前,燃起熊熊大火,两枚落在了军械制造厂,库房被毁,两枚落在了江边的师部驻扎处,营房被炸出了一个窟窿,索性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俺是昨个傍晚接到紧急会议通知的,连夜商讨当前形势和谋定方略,直到今天凌晨才匆匆忙忙赶回来。军分区的领导说这是鬼子在试探咱城区虚实情况,要不了多久还会发动全面进攻,区里还说正式的现役兵力不够,要求俺们动员起来,挑选民兵、区小队以及年轻的劳力去城里训练,驻防,有备无患。”

  听到这,罗木生终于明白了昨天的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木生正值壮年,刚满而立,是一家的顶梁柱,上有年迈的父亲要照顾,下有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要抚养。

  年迈的父亲曾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木水在台儿壮战役中不幸壮烈牺牲,不仅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身体还被炸的支离破碎,最后只得同乡的战友带回了战场上一抔热土和生前的遗物,老父亲也就小心翼翼地将其安葬在自家对面的山坡上,每逢清明、腊月都去看看,带点儿子最喜欢吃的糕点,烧点纸钱,和儿子唠上几句。起初,每次离开时眼里总含着泪水。有时,聊到和儿子一块儿去耕地、合伙去游泳、一起去放牛、一齐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唱山歌时也会老泪纵横。后来,小儿子大了,也成了家,有了孙子和孙女,才逐渐放下,但精气神已大不如从前了,话也变得越来越少了。

  老父亲的一生比较清贫和孤独,但比较勤劳。没有兄弟姐妹,结婚不久后,和老伴育有两个儿子,小儿子还没满岁,老婆就跟当地的一个商贾跑了。后来,杳无音信,直到如今大爷也没想通她怎么就跟人跑了。只是依稀记得当初结婚,她家人反对,说贫苦人家,无依无靠,女儿去了肯定要吃苦头的。但女孩不听家人劝,是自由恋爱,两人在当地一家棉布鞋厂做工认识的,父母拗不过女儿,最终勉强答应了这门婚事。

  “木生呀,当兵虽然咱个国家鼓励,但是咧,还是希望你以家庭为重,你家情况跟别人家不太一样,这些俺也都放在心头的。”黄大队长语重心长地说。

  木生正准备回答,还没待话说出口,年迈的父亲佝偻着身体,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茶朝黄大队长走了过去,翼翼小心地将茶端放在黄队长面前的八仙桌上,然后佝偻着身子走出了堂厅,去忙杂活去了。

  “俺……”木生支支吾吾正准备说。

  刚冒出一个字,房间里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木生朝房间的方向瞥了一眼,看见了雪琴正在哄着孩子,给孩子穿戴衣服起床。

  黄大队长呷了一口茶,朝木生脸上也瞥了一眼,还没等木生转过身来,他头一扭、迅速转移了视线,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两人视线丝毫没有交叉,很快,黄队长站了起来,起身准备离开。

  “黄队长,你咋不吃个早饭再走呢。”雪琴抱着孩子碰巧出来了。

  “不了,俺得赶紧回去,还有许多正经事要干。”黄队长边说边离开了。

  傍晚时分,一轮圆月挂在了树的枝头,那皎洁的月光透过似云又似雾的灰气照射在窗户的油纸上,银光闪闪。

  吃晚饭的点到了,木生心想着这么大个事,得征求下老父亲和雪琴的意见。但一想到父亲年事已高,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而夫人平常都是向着他的,什么家庭大事都尊重他的意见,他又于心不忍。

  就在他不知所措时,老父亲似乎看出了他沉重的心思,端着饭碗离开了桌边,雪琴抱着火些棒喂着米糊,两个姐姐趴在桌边,跳着筷子,捣鼓着碗里的饭菜。

  “阿爷,你怎么不吃饭咧。”大女儿秀花若有所思地问道。

  “你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雪琴也注意到了木生的不正常。

  木生没有回答她们娘俩的话,只是端起了饭碗快速的划动着筷子,愣是顺口支应了句:“呃,不打紧。”

  深夜,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碾转反侧,透过窗户看见了那轮圆月,窗户棱将明月分成了两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别扭的心堵。倒不是想要从夫人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其实他内心早已有答案。只是觉得这么些年来,有愧于夫人,夫人抚养三个孩子还要操劳家务。自己倘若参军,以后要靠她撑起整个家,上有老、下有小,这对于一个半老徐娘的女人来说,属实太不容易。

  “木生,你怎么还不睡?”雪琴翻过耳朵和红唇,睡眼迷离地看着枕旁的夫君。“心里有事?”

  也许是他的动作太大了,扰醒了她。

  木生话刚一到嘴边却又憋了回去。就像犯了痢疾毛病却离茅厕甚远,不得不紧憋着。

  木生内心矛盾并且不断挣扎着,设若不告诉雪琴,他注定深夜不得安眠。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该说的迟早得说。正所谓“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要知道。

  他再也忍不住了,长痛不如短痛,鼓起勇气,对着夫人耳朵快速地小声说道“你说参军可好?”也许是怕惊忧了孩子们睡觉,也许是自己心里没底,声音很微弱。

  雪琴良久没有言语,其实她虽然每次都顺应木生的意见,但这次真的不一样,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她自己也不清楚她一个弱女子能否支撑起整个家庭,更何况还有大哥的情况发生,万一……,她不敢往下想。

  木生以为雪琴又睡着了,用手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

  “你的事你自己作主,你要去就去,不用管俺。”雪琴说的急而大声。

  说完,便转身睡去了。显然,雪琴生着闷气,这会儿正恼火呢,木生也能感觉到这次的确跟往常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不敢火上浇油,更不想惹得她不快活,一声不坑,装作睡了。

  其实,这个男人的内心也很矛盾,他本料想这个女人会同意他的想法,但又不想那么快从她口中说出,因为这样,他只会觉得是强迫她在接受自己的想法。相反,现在他倒觉得有所释然了,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二天一早,雪琴让木生上集市称点猪肉,木生很是疑惑,最近几天没听说哪门亲戚要来,怎么突然买肉,但他也没敢多问,而是依了她说的话。买回来时,太阳已经越过了门前那颗大杨树的梢头,他走进屋,将肉递到夫人手里,然后,去了内室,眼前房间里多了个铁皮箱子,他走上前去,翻开箱盖,里面装满了自己的四季衣服,叠的整整齐齐,堆的严严实实。

  他脑海中浮着昨晚的画面和今天早晨买肉的对话,顿时明白了,这个看似外表柔弱的女子,虽然平时话语不多,但却用行动默默支持着她心爱的人,她爱他有时胜过爱她自己。

  木生顶早跑村部去报了个道,确定了入伍从军的日子。

  中饭的时候,孩子们都很快活,毕竟平时鲜有肉吃,好不容易来了顿开荤的,就像那吃腻了耗子的野猫逮到了一条鱼。他们不清楚今天为什么会有肉吃,更不会去想那么多,只顾着桌子上一大瓦盘红烧肉,红烧肉散发着喷香的肉沫味,他们馋的直流口水。

  雪琴不停地往木生碗里夹肉,而她自己却只夹些白薯萝卜。孩子们瞧见了,撅着脑袋不太乐意。平时大人们都是把最好吃的留给她们,她们也就对此习以为常了。

  木生并不食碗里的肉,而是夹给了花甲之年的父亲,老父亲拉了拉碗,并没有接。“你是咱们家里的顶梁柱,干农活,出苦力,身体要好,不能亏待了身体。”在老父亲眼中,木生是全家的靠山和希望,这座靠山可得坚固着点。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太阳西落了。木生抽空去集市逛了一圈,买了一顶女式哈雷帽、一壶老酒和一袋旱烟。

  在回来的路上,他遇见了隔壁邻居大娘正挑着高瓜上集市卖。

  大娘老远就瞧见了木生手里提的那顶帽子,走近笑呵呵地打招呼:“逢上大喜事啦,买帽子送谁呢?”

  “呃,去集市有点急事,顺便捡了个便宜买顶帽子送给俺家那位。”木生不好意思,从耳根红到脖子。“大娘,上街卖瓜呢?”

  “俺就说嘛,雪琴跟了你也是一辈子幸福。”大娘赞不绝口。“这不,家里有的多,卖出去挣点小钱。”

  夕阳染红了天际,他们就此打住,大娘挑着担子朝集市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中,木生并没有立即把买来的哈雷帽交给雪琴,而是小心的收藏在内室染着大红色油漆的衣柜中。之后拿着老白烧和旱烟去了老父亲的屋子,老父亲正躺在床上侧卧着,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深睡。

  木生轻声地将东西搁在床头的柳木柜上,生怕惊醒了他,抬起和下落脚步都很轻浅。

  看了满脸褶皱的老父亲一眼,打算转身离开。

  这时,老父亲动弹了,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

  “伯(bei,读二声),你醒了。”还没等老父亲开口,木生本能的反应。

  “你都收拾妥当了喂,赶明儿走呢?”老父亲拿起柜子上放着的老式长杆旱烟杆和烟荷包,用大拇指和食指不紧不慢地撮了一截烟袋里的烟丝扣进烟斗,布满老茧的手微微抖动着,呲啦一声,火柴燃了,烟斗凑过去,烟丝冒出一股白烟,对着铜嘴儿深深地吸上一口。

  “您都知道了,正准备向您老道实情呢。”木生像犯了错误的稚童一般,语气绵若无力。

  老父亲吐了口稀薄的烟气,抬了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六尺男儿,心中不免想起了大儿子。但老父亲一向是无私和通情达理的,对眼前的小儿子所做的决定不带半丁点儿反对的。仅仅撂了句:“你和雪琴说妥了就好,偶尔有空,常回来看看她。”

  站在老父亲面前的木生点了点头。“伯,您老放心,俺会时常想念她的,家里有么事,你就顺人给俺捎口信,您搁家里也要当心自个儿身体。”

  “嗯……好哇。”嗯字拖的很长。

  “出行在外总要多个心眼,咱个不害别人,但也得防着下三滥的小人。”老父亲上下打量了下儿子一番。“照顾好身体,咱穷苦出身,就靠这点本钱过活。”

  “是了,俺打心底明着呢。”木生说完便走出了父亲的房间。

  晚上快要睡觉的时候,木生拿出了白天在集市上买的那顶帽子,给夫人戴上,并让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雪琴戴着帽子在镜前扭了扭头。

  “你觉的合适吗?”雪琴不太在乎美感,相比妖娆标致她更在乎质感。倒也不见得说她不讲究,只不过与其说她爱美,不如说她内心踏实。她没有胭脂水粉,仅有一星半点的浅淡画眉墨和口脂。

  “挺紧凑,不大不小。”木生不懂什么花言巧语,更重要的是过了腻歪的年纪。

  雪琴挺满意,脸上堆满了笑容。

  雪琴摘掉了帽子,小心地收藏在衣柜,不忘提醒木生:“不早了,睡了,你明个还要顶早赶路。”

  木生脱去“的确凉”衬衫,吹灭了煤油灯,吻了吻雪琴的额头,然后抱着他心爱的人进入了睡梦中。

  夏天的早晨亮的很早,四处一致的漆黑慢慢由深入浅,枯藤、老树、田亩已能大约分辨出轮廓,星星也渐渐由浓密变得稀疏暗淡。似云又似雾的暗气慢慢散开,天变得高亮了许多,虽然太阳还没出来,但公鸡早已打鸣。

  雪琴赶了个早,给木生做了一碗冒着热气儿的鸡汤面,今天是木生从戎的日子,吃完还得去村部,随其他人一块上市军分区报到。

  老父亲这天也醒得稍早,应该是准备给儿子送行。

  木生背着跨肩的尼龙青色包、提着铁皮箱子准备离开时,老父亲上前再三叮嘱他要注意着事儿。他也不忘对老父亲嘱托:“保重身体。”

  木生给了雪琴一个很大的拥抱,提着箱子准备离开了。

  过了好大一会,雪琴才注意到木生扬起的衣角和折皱,撵上去帮他捋平,边说着让他放心的话:“家里有俺,你就安心在外,毋须挂念。”

  木生表现的很淡然,可他内心放不下的只有眼前人。他再次给雪琴一个温暖拥抱,嘴巴离她耳朵贴的很近,在她耳旁窃窃私语:“你要等着俺回来。”最后,难舍难分地放开了她,提着铁皮箱子朝着村部迈去,头再也没回,直到背影消失在雪琴的视野中。

  一天的紧赶慢赶,快到傍晚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军分区。军分区的领导为他们举行了朴素的迎新仪式,大伙一起吃了个简单而温暖的欢迎晚宴。完了,他们自个儿回到部队早已安顿好的营房,营房每间住六个人,上下两层,三排。他们新兵被安插在老兵里,也是为了他们更快的进入角色,让老兵帮带帮带新兵蛋子。

  木生和一个北方的老兵是上下铺,说是老兵,其实年纪比木生还小两岁,只是人家入伍的早。前些年,才回了一趟北方老家,结了婚。女孩是老家远房亲戚介绍的,家里人挺满意,他自己也感觉女孩人挺好,婚后育有两个男孩,平时,女孩在家抚育孩子,偶尔隔着时间空儿帮衬母亲干干顺手的农活。

  一天的步行让木生疲惫不堪。虽说当兵也是个苦力活,论与干庄稼卖苦力还是有所差别的,其码得规规矩矩,有一是一。

  他准备冲个凉,顶早睡了,明个儿就要正式受训了。

  当他打开铁皮箱子拿起青裤衩和绸子衫时,衣服里滑落几十块钱和一张白皮纸。

  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阿爷,你搁部队要照顾好自个儿身体,俺妈和翠花都盼望着你早日平安归来!”字的下方还涂鸦了一副全家福,妹妹搁中间,娘亲一手抱着弟弟、一手牵着妹妹,阿爷两只手分别牵着妹妹和秀花,站在两边。画的右下角写着“爱伯伯的秀花”几个字。

  看到这,木生备感欣慰,顿时也就觉得不那么累了。

  部队正规训练准点准时。一到时间点就吹哨拉练。木生啥也不懂,但他学的有板有眼。训练结束,没弄通的就请教上铺的那个北方老弟——“虎子。”

  为什么是老弟呢?

  因为他平常管木生叫罗大哥。

  虎子原名其实叫杨仁虎,皖北人,性格比较豪爽耿直,有一说一,决不掖着藏着,而且特讲义气,像个梁山好汉,大家平日都管他叫虎子。

  往后的半年里,依旧每天重复着打枪、投掷手榴弹和刺刀砍杀。在虎子的指点下,木生进步神速,很快就掌握了所有的要领,也成为了同一批入伍的佼佼者。

  该来的终究要来,躲也躲不过。

  公元1938年,6月10日深夜,鬼子集结了上百艘战舰、商船和汽艇沿着长江朔流而上,在侦察、战斗、轰炸机的掩护下直奔这座江边小城。虽然遭受了沿岸国民党军队的炮火阻击,但因军事力量悬殊,终被强行通过。

  很快,12日凌晨,日军在距这座小城20公里的南北两岸分别登陆。12日一大早,江防军以及守城警察与日军战船交火,相互炮击数小时之久。但日军空军与海军相互配合犄角之势迅猛,下午3时,守城的军警纷纷溃退。

  眼看,日军随时就要进城了。罗木生所在的城中部队176师做好了时刻迎敌的准备。师长已命令全师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浴血奋战,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誓死保卫老百姓的安全。

  考虑到新兵才来半年不到,因此,将他们调整在了最后的梯队,老兵靠前,奋勇杀敌。

  13日,晌午时分,日军向城中部队发动了猛烈攻击。176师被迫应战,在敌军的猛烈炮火和飞机的掩护下,176师节节败退,最终被迫退到一处遗弃的废旧兵工厂,这里犹如城中孤岛,处境十分危险。敌人假使继续进攻,他们只能束手就擒或者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喋血倒地。

  天马上就要黑了,就在他们进退维谷时,敌人放松了追击,也许他们觉得胜券在握,也许他们打累了。

  反正不管是啥原因,总给了176师残余部队片刻喘息的机会。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们吃的口粮也所剩无几,都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手里提着枪。远处的马匹在槽枥间舔着水。他们还得时刻保持着警惕。

  就在他们感觉绝望时,连长发话了,再这样待下去明天照样难逃一死,如其坐以待毙,不如伺机突防。

  他们组建了敢死队,准备待夜深时突防。同样是老兵们,个个腰上都别了手榴弹,随时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

  一切准备就绪,三更天也到了,他们按照之前的计划弯着腰,低着头,弓步前进。敢死队在最前方,其他人紧跟其后,说来也巧,罗木生就在虎子的后面,就在他们准备穿过城南的城楼时,不幸未能躲避敌人探照灯的视线,遭到敌军的伏击,他们猛烈还击。

  就在这时,一枚炸弹从侧面朝虎子飞来,显然,虎子没能察觉,也来不及躲闪。在他身后的木生看见了这枚炸弹向他的方向疾驰而来,来不及丝毫犹豫,他一把推倒了前面的虎子,并卧在了他的身上。

  轰,炸弹在木生旁边引爆了。

  旁边的人都倒地了,罗木生被炸弹碎片飞溅的满脸是血,更严重的是强烈的冲击波击碎了他的器官,但他尚有一点微弱的气息。

  他急促的喘着气,嘴里不停地喊着:“虎子、虎子……”

  “罗大哥、罗大哥,你还好吗、你还好吗?”虎子边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罗大哥边回应着。

  当他完全推开他时,发现他一动不动,满脸是血,奄奄一息。

  虎子哭着跪在他身旁,嘴巴贴在罗大哥的脸旁并在他耳边泣不成声:“罗大哥,你忍忍,俺这就给您找大夫去。”

  虎子环视四周,炮声与枪声四起。“卫生员、卫生员……”嘴里大声喊着。

  任凭他喊破嗓子,也不见有人向他们走来。

  躺在地上的罗大哥手动了一下,拉着虎子的手,嘴里微弱地喘息着:“虎子,没用了,没用了,你听俺说。”

  “罗大哥,虎子在,你说,虎子听着在。”虎子抽泣着。

  “你不用叫大夫了,俺快不行了,俺再也回不去了,这里有样东西麻烦你带给你嫂子。”木生边说边费力地摸出了别在腰间的那个褡裢,将它紧紧塞在虎子手心。

  “罗大哥、罗大哥,你放心,俺一定带到。”虎子哽咽地刚一说完,罗大哥就闭上了双眼。

  虎子撕心肺裂地哭喊着。他知道罗大哥是为了救他而牺牲的,如果没有罗大哥那一扑,他估计早就没了,他越想越伤心和内疚,伤心欲绝。

  子弹还在不停地飞舞着,炸弹声也此起披伏。

  “小鬼子,爷和你们拼了……”这是愤怒的冲锋号。化悲痛为力量,虎子拿起机关枪疯狂扫射,和弟兄们一起冲,经过激烈的角斗,虎子和其他部分弟兄活着冲出了重围。

  14日一大早,鬼子就占领了整座小城。弟兄们看了看城南的方向,那座古城楼依然矗立着,只是墙上早已千疮百孔。

  接下来,弟兄们就北上和其他部队汇合去了,唯独虎子拖着疲惫的身体独自朝着罗大哥家的方向蹒跚着。

  罗大哥生前在部队曾跟虎子聊到过各自的家乡,虎子凭借着模糊的记忆费尽周折很快来到了一座大山前,翻过这座大山就能看到罗大哥家,罗大哥家门口有颗古杨树,那颗古杨树需要足足三个人手拉着手才能合抱住。

  虎子又费了好大劲才翻过了那座大山。眼前不远处,一户人家烟囱正冒着烟火气。

  应该是做午饭的时间到了。虎子来到门前,门前坐着一位大爷,摇着蒲扇、抽着旱烟,这正是罗木生他伯。

  “俺大爷好,搁这是罗大哥家吗?”

  “哪个?”大爷端详了下眼前这位小伙子,跟木生差不多高。

  “罗木生。”

  “呃,是咧。”大爷反应过来。“你是他什么人?”然后慈祥地问道。

  “呃,俺是罗大哥的战友。”

  听见屋外父亲在跟谁唠叨,雪琴从灶房走了出来。

  “罗大哥,罗大哥他……”虎子吱吱呜呜地说着。

  雪琴着急的连忙追问:“他到底怎么了?”

  “前些天鬼子进城,俺和罗大哥所在的部队与鬼子交火,后被逼迫到一个废弃的兵工厂,深夜突防,结果在城南被鬼子伏击了,罗大哥为了救俺,被炸弹炸死了。”虎子哭泣着说完便蹲在地上双手捧着额头嚎啕大哭起来。

  “是俺对不住罗大哥。”

  雪琴听完便晕了过去,还是大女儿秀花和虎子把她扶到床上的,然后秀花去叫了村医沈大娘,沈大娘给她挂了补充体液的盐水。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大爷听完伤心的发抖,站都站不稳。

  大爷大儿子前些年才为国捐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小儿子又这么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闻讯而来的黄大队长赶紧把大爷搀扶到屋里堂厅坐着,黄大队长还让秀花给罗大爷弄来一碗红糖水。

  黄大队长一边安抚着老爷子,一边叮嘱着秀花去看着她娘,以防不测。

  呆在一旁的虎子低头不语,疲惫、伤心、又不知所措。

  黄大队长看出了虎子的复杂心情。

  “小伙子,你先歇会,喝碗茶,中午吃完午饭再走。”黄大队长关心地说。

  “不了,不了,俺还得归大部队。”虎子连忙谢绝,自责感压迫着他的心脏,呼吸困难,混身不自在。

  说完便走进了嫂子的房间,将秀花喊到一旁,将大哥临终嘱托的褡裢交到了秀花手里,告诉秀花这是她阿爷牺牲前托付他交给嫂子的遗物,还嘱咐秀花得等她娘的身体好了才能交给她。秀花双手接过褡裢并将它小心地收藏在衣柜中。

  江南的冬天,这一年天气很冷,门前的这颗大杨树枝叶早已褪去,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摆着,夜晚的寒风还会阵阵发出呼呼地悲悯声。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