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日军在城区开展扫荡肃清活动,屠杀未能逃跑出去的军人。鬼子挎着枪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烧杀抢掠,看到长的像军人的要么尖刀刺死、要么乱枪打死,十分凶残、可以说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
城区的学校早已停课,机关也已停罢,一些殷实的人家和铺户,也早已纷纷逃离城区,剩下的都是些普通的平民百姓,避跑不及的,也赶到各教堂寻求短期避难。
当天,鬼子捕杀的军人寥寥无几,鬼子不甘心,转移矛盾对象,很快在小城近郊屠杀手无寸铁的乡民。鬼子的暴行惹得村民人心惶惶。
雪琴所在的龙山村虽然座落于大山脚下,但离小城并不算太远。为了以防万一,村子里还是组织撤离,有亲戚的投靠远房亲戚,没亲戚的逃难流亡。
这天,黄大队长不放心雪琴一家,特意来到雪琴家探望和叮嘱她一定要撤离。
果不其然,罗大爷执意不肯离去,他说:“他一把老骨头了,死了就死了,无所谓了,留下来,反而能够陪着长眠于故土的儿子。”
黄队长和雪琴苦口婆心相劝。
“大爷呀大爷,你听俺一句劝,人死不能复生,但你得好好活,不能埋汰,你想啊,你两个儿子如果在天有灵,可不是也希望你活得好好的,再说,也不是说走了就不回来了,往后日子,这地解放了,俺们还可以回来嘛。”黄队长规劝,“再说嘛,你还得念及你孙儿呢。”
“伯,你就跟俺们走吧,俺答应木生要好好照顾您的。”儿媳也趁热打铁,贴心地说着。
“俺年纪大了,逃难说不定也是死,不如搁老家死,还能埋在祖坟。”罗大爷仍不为所动,倔着性子要留下来。
这时,在一旁的小孙女翠花咿呀地说:“爷爷,你就跟俺们走吧,俺娘亲养活你。”
爷爷终于被说到心坎窝了,勉强跟她们一块走。
“时间紧要,赶紧捡重要东西收拾收拾就走。”黄大队长急切地说。
雪琴赶紧跑进里屋将衣柜里衣服简单收拾收拾,并带了一些干粮。抱着小儿子,带着爷爷和秀花、翠花一起加入了村头的逃难队伍,开始了逃难生活。
逃难的队伍老少妇孺绵延百余米,背着孩子的、抱着孩子的、拉着孩子的,牵着黄牛的、赶着猪儿的、拎着铁皮箱子、扛着麻布袋子的、推着小板车的,各式各样的沿着黄土路迷茫地向北迁移着,干燥的泥巴路卷起点点尘土,让人看不清远行的方向。
他们这一走或许永远都回不来了,但他们别无选择。
逃难的队伍越走越少,他们有的投奔亲戚去了,有的漫无目的,还有的随波逐流。
冬天的傍晚比想象中黑的要快,明明才下午六点钟,但天已经黑的看不见道了。眼看爷爷也快走不动了,秀花和翠花手里提着衣物和干粮一扭一歪地走的是有气无力。这一天,他们大概走了三十里地。
雪琴抱着火柴棒虽然看上去也有些疲乏,但比起疲惫更可怕的是心中毫无目的,不知道究竟要去哪儿?
她看了看身后的闺女和爷爷,又环顾四周,透过树林,隐约看见前方有一座茅草屋。
“穿过这片树林,俺们就休息。”她给孩子们打气。
两个丫头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加紧了步伐。
很快,他们来到了茅草屋前。眼前的这座茅草屋应该是屋的主人遗弃的,恐怕也是逃难去了。虽然是简陋了点,但里面该有的灶台、铁锅、榻、煤油灯、柴草等物件不曾少。
她们只能在此简单凑合一宿,明个儿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雪琴走近,敲了敲门。
“里面有没有人……”连续问了三遍也不见有人应答。
雪琴这才推开了门,带着爷爷和孩子们走进这简陋的茅草屋,放下手中的包裹和干粮,点燃了里面的煤油灯,煤油灯照亮了整个屋子,屋角处有一口棺材,染着黑红色的油漆,有点反光,很是瘆人。也许是屋的主人之前为家里老人准备的,以作老人去世后急用的。两个闺女吓的头也不敢朝那边看,都贴在雪琴的背后,年纪尚小的火柴棒还不懂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爷爷看出两个孙女的心中的恐惧,拿起了锅隆前的稻草遮盖在上面,这样便看不见棺材黑红色的表面了。秀花和翠花这才从雪琴背后走出来,但仍不敢向棺材那边靠近。
屋里虽然做饭的家伙事儿都有,但却没有留下可用的食材。望着窗外,黑漆漆一片,往常这个点儿也该生火做饭了。
抱在怀里的火柴棒哭叫着,母亲雪琴这才意识到该吃饭了,她便放下了怀里的火柴棒,打开了带来的干粮,拿出几个硬面馍馍和大饼递给了一旁的爷爷,招呼两个女儿过来自己挑选上口的,自己拿出一口瓦罐,里面盛了离家时带出来的粥,也顾不上热了,直接拿起铝勺子喂给火柴棒吃。
人一旦境遇悲惨且无力改变时,他要么自暴自弃,要么看透人生,苟且偷生。
虽然没有在家下胃的饭菜,也没有煮熟的热食,仅有一点干粮能够填饱肚子,但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奢望。在这荒郊野岭不挨饿就是他们心中最大的满足。
外面静悄悄的,黑咕隆咚,茅草屋有点漏风,刚好凑合这严热的天气,三个小人吃饱便呆坐在一旁。
弟弟火柴棒嘟囔着嘴问姐姐:“去哪儿?”
姐姐一时答不上,沉顿良久,抚摸着弟弟的小脑袋。“去远方。”
远方究竟是哪旮旯子,火柴棒并不懂什么远方,只知道和小伙伴们一块玩耍的地方,他扭头满脸困惑地望着雪琴。
“要去一个远房的亲戚家,以后,俺们还会回来的。”雪琴摸着火柴棒的脑袋。
火柴棒这才和姐姐翠花玩起手拍手的游戏。
雪琴啃完俩烧饼后,忙着准备榻铺,她给爷爷单独弄了一张床,铺上稻草,垫上竹凉席。然后又将另一张床和几块铺板、青砖搭成了一个更大的榻铺,这便是她和三个孩子睡觉的地方。
夜晚,三个孩子睡得很沉,可雪琴不敢睡的太死,她得时刻提防着野兽和盗贼,在这陌生的荒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
虽然一夜没熟睡,有点昏昏沉沉,但雪琴依旧起来的很早,她要拖家带口继续逃难。
小暑后的天气慢慢严热起来,燥热的让人早早便能醒来,但小孩们似乎一年四季不论天气都睡得安稳、睡得执著,除非你抄起扫帚,他们也要躲上一躲,冬天就更是如此了。在雪琴的几次催促和恐吓下,她们才鼓起勇气,慢慢吞吞爬了起来。
继续前行,穿过密林,越过沼泽地,来到一条大马路前,经过一上午的行走,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座小县城,这座小县城毗邻鬼子侵占的江城。
中午时分,街上行人匆匆忙忙,街道两旁是古朴风格的铺户,青砖黛瓦,门前摆着摊子,还有挑着担子卖货的穿行在大街上,嘈杂的吆喝声急促地喊着“卖蜡烛了、卖布了、修伞了、补鞋了……”好不热闹。
“小鬼们”经过一上午的行走都饿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响着不停,似乎在抗议。雪琴看到她们有气无力的眼神,知道是饿了,赶紧找了一家饭馆,饭馆不大,仅有五六张桌子,都空无一人。听店东说,“平时这个点,坐无虚席,但现今不同往日了,自从鬼子侵略江城扫荡后,这里已变得越来越不安生了,指不定哪天鬼子就来了。县城里有些人也都背井离乡逃难去了,剩下的大多是不愿意走的。像俺们说不怕也是假的,但迫于生计,祖祖辈辈在这扎根几十年,俺们对这地还是有点感情的,说走就走,一时无法接受。”
“伯,你要吃点什么?”雪琴首先问起爷爷罗行天。
“你给她们三吃好。”爷爷倒首先想到的是还未成年的孩子,“她们还都长着身子,俺随便就中。”
雪琴又打探两个闺女的想法。
火柴棒嘴里喊着“肉、肉……”
雪琴喊来店小二上了碗木樨肉。
两个闺女都喊着“娘亲,你点,俺们都吃一个样的。”雪琴又点了几个下饭的炒菜和一碟子咸菜。可别瞧这咸菜,也是收费的,可不像现今社会。他们一家人围在一条长桌上吃了起来。
结账时,店家细心地发现这几个人都比较寒碜,衣冠不整,提溜着铁皮箱子,背着个麻布袋子,肩上斜挎着土灰色的包囊。一个女人带着童叟,愣像一群逃荒的。出于同情和怜悯,随口问了句:“你们是从那边逃难过来的吧?”
雪琴胆小也比较警惕,默不作声,倒是一旁的爷爷说了实话。
“五角一分。”
雪琴递过钱,店家接过五角。“念及你们人生地不熟的,一分就不用了。”
走出饭馆,她们沿着这条破街走去,本打算驻足停顿置点干粮和衣物,以备足后用。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入秋了也不知道这天会不会骤然变冷,小孩和老人挨不住冷。但雪琴摸了摸腰间褡裢里的盘缠,感觉不多了,得省着点用,衣裳还是不买了,走到馍馍铺当提了半箩筐硬面馍馍,又走到一家烧饼店添了一纸袋烧饼。
继续赶路,此行,他们也不知道究竟要去哪儿落个脚,唯一的有点谱儿就是远离鬼子,鬼子在南方,他们就一路向北。
就这样他们又漫无目的步行了五六个白昼,白天省吃俭用,晚上夜宿茅草屋或桥洞,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的盘缠都已经花光了,而安身立命之地仍一点眉目也不曾有,思绪万千。
一个季节后,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几百里之外的一座小城,这座小城幸运的是未曾经历战火,小城内百姓安居乐业,日了过得井然有序,就连童蒙们在街上嬉戏打闹也是无拘无束,老人们坐在古城楼下晒着太阳,抽着旱烟更是悠然自得。
翠花和火柴棒沉浸在喜悦之中,她们沿途走来也没瞧见过这般热闹,倒是雪琴忧心忡忡,接下来该怎么喂饱她们的肚子,她心里完全没了底儿,腰里盘缠花光了,干粮也吃没了。
就在她犯愁时,街头那边传来“卖烧饼喽、刚出炉的烧饼、热乎乎的烧饼。”
翠花和火柴棒听到烧饼后,哭喊着娘亲要买烧饼。路过摊铺前,她们直愣愣地盯着案板上的烧饼,死活不肯走。摊主的叫卖声越来越大了,时刻提醒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瞧一瞧、看一看、买上一买。
雪琴看着两个幼小的孩子,竟一时无以对措,内心十分愧疚,但她此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哄着抱在怀里的火柴棒和牵在手里的翠花:“俺们先走一阵,待会搁前面去吃香的。”嘴上说着说着便快速离开了烧饼摊。
走到街头尽头时,眼看再不找个地方填饱肚了就没地方可喂饱肚子了。
雪琴看了看爷爷和三个孩子,又朝旁边的面馆里瞅了一眼,还是狠心地准备离开。
翠花喊着:“娘亲,再不吃点,就得饿肚子了。”
雪琴犹豫了下,没理踩翠花。
“娘,俺们还是吃了再走吧,再不吃,前面就真的没吃饭的地了。”秀花担心。
雪琴向面馆迈进了两步,刚跨过门槛却又缩了回来,摸了摸干瘪的褡裢,一个铜子也没摸着,只能绝望地原地站着不动,无奈地看着厅堂里的食客们吃的正欢。
“走吧,娘。”两个闺女催促着,她们并不知道娘亲的窘困。
雪琴鼓起勇气径直领着她们走进了面前的面馆。面馆墙上挂着的觚上写着各式各样的面品,种类丰富,样式齐全,价钱也从低到高各有。
雪琴看了半天觚上标的价钱,最后还是喊来了店家。指着墙上的觚,“没有价钱更低的汤面吗?”她心底明白,身无分文,就算吃白食,也不能昧着良心,有价钱更低的就不会选价钱高的。
店家已经瞅了她老半天了,进来就犹豫起,到现在也没定好,心中不免有恕火。“都在觚上刻着呢,就那么多,爱吃不吃。”极其不耐烦的说完。
雪琴无奈,只能故作镇定地给她们除了火柴棒每人要了一份觚上标的最便宜的葱香面,而她自己却什么也没要。
等到葱香面呈上来的时候,两个闺女看到她们每人面前都有一碗葱香面,唯独娘亲没有,女儿翠花疑惑:“娘,你怎么没要葱香面啊。”一旁的大女儿似乎看出了端倪,认定娘亲是为了节省开支,跑去向店小二要来一个陶瓷碗,“娘,俺俩一人一半,俺吃不下这么多。”
“不用,娘肚子不饿,你们吃吧,吃饱了,俺们好赶路。”
一旁的爷爷听见了,将自己的葱香面端给了雪琴,雪琴推搡着不要,爷爷执意要给,最后雪琴勉强和爷爷各分了一半,说是一半,其实她的要比爷爷的少很多。
眼看快要吃完了,店铺主子过来喊接账,雪琴不安和紧张了,因为她就靠着一股闯劲逼着自己进来的,本想着走一步看一步的,能赊账更好,可是东家不像什么大好人。
雪琴硬着头皮诡辩,“老板,能赊个账么,俺身上没带钱。”
老板一听赊账,火气大了,来不及雪琴多说,大声吼道:“没有钱吃什么葱香面,吃霸王餐呐。”
雪琴苦口婆心地向老板赔小心,说着逃难,带着几个孩子和老人,已经走了几天等话语,希望能得到老板的同情。但老板不是什么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口回绝,就是不行,必须给钱,一分都不能少,少一个子儿今天休想踏出铺门。
雪琴都吓的愣住了。这是平生第一次遇到这么个欲哭无泪的丑事。
“老板,你看俺能留在你这干零工吗?”爷爷罗行天突然有了主意。
“俺要你一个老不死的干嘛,搁这骗吃骗喝,吃垮俺这小店。”老板不依不饶,明眼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爷爷始终低着姿态和蔼可亲地与老板交涉,“虽然俺上了岁数,但俺还能刷个碗,端个盘子啥的。”
老板正在气头上,咒骂着:“你怕是要搁掩这死了还得给你收尸。”
老板娘在弄堂听出了外面的吵骂声,跑了出来,看到她的丈夫正跟顾客吵骂。老板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气地对雪琴她们说,“要不你们就拿点值钱的东西将就着抵吧。”
雪琴看出了老板娘的好意,秀花心领神会地打开木箱子,选了件尚好的呢子大氅递给老板娘。
老板恶狠狠地盯着那件衣裳,火冒三丈,朝着雪琴吼,这么件破玩意,就想抵饭钱,不够本。
老板娘看她的丈夫还在气头上,也不敢恁多说,只能拿着那件上好的衣服在手上装作捏来捏去,摆来摆去,看了又看。
雪琴自己又重亲翻腾了下那铁皮箱子,找找可有什么更值钱的衣物,拿在手中打量的一件小褂里突然掉下一个褡裢。来不及多想,她捡起褡裢打开,发现里面有许多铜子儿,她很诧异,怎么箱子小褂里有褡裢呢,这褡裢里的钱又是哪来的?只叫人摸不着头脑。
就在雪琴不知所以时,秀花凑到娘亲跟前,看了看她手里拿着的褡裢,满脸狐疑的问道:“娘,俺们离家出走,你带了钱忘放这了?”
雪琴没有回答她,只是想了想,隔了好大一会才说:“没有啊,古怪的很,这里面的钱两哪来的?”
“赶紧的,既然有钱了,那就给吧,还愣着干嘛。”老板怒怔道。
雪琴小心翼翼地递过完整票子,老板接过票子并找了些零钱。
雪琴还在迷惑中,心思还在钱上。
过了好大一会,雪琴才才想起来问他们,她担心爷爷和三个娃没喂饱肚子。
“娘,肚子饿。”小的火柴棒夺口而出。
雪琴看了一眼火柴棒,满嘴的油,顽皮的笑着。雪琴拿出手绢帮他擦了擦,用食指弯成个月亮在他嫩小的鼻子上刮一下,火柴棒笑得合不拢嘴。
秀花和翠花已经提好铁皮箱子和麻布袋子准备好离开了。
她们刚一出门,还没走远,老板就对着老板娘埋怨:“你瞧,这分明就是骗子,猫哭耗子假慈悲,玩障眼法,想吃霸王餐,门都没有。”
离开小城老街前,她们又折回去找了家烧饼店,捎带了些烧饼以备路上填饱肚子。
又过了一个季节。
走过错落有致的老街,沿着黄土路继续向前,眼前便是一片田野,田野尽头散落着几户人数,应该是个小村庄,远处黑灰色的瓦屋顶上的烟囱正冒着炊烟,应该做晚饭的时间到了。走近村庄,映入眼帘的是一垛草堆,一个小男孩正在拉扯草堆上的稻草,拉完便抱着朝家里灶房跑。
“喜子,你再去捣鼓点,明个万一下雪了,草绵了烧不着,”远处便能听见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雪琴她们路过小男孩跟前,小男孩吓的赶紧往屋里跑,抱着他娘的腿并喊着:“娘,有几个陌生人正在俺们家门前,你出去瞧瞧。”
一个约莫而立之年的女子从灶房走了出来,朝着雪琴她们走来,漆黑中看不见女人完整的容貌,只有高大苗条的身影隐约可见。
女人发现她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吱声,仅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们离开。
雪琴她们正彷徨,分不清东南西北。女人的出现为她们带来了一盏明灯,刚好可以打听打听,问个路。她们向女人的方向走去。
还没到女人跟前,女子便打招呼问候了。
“嘿喽,你们是干嘛的,这么漆黑的傍晚还在着急赶路?”
“唉,俺们是逃难的,恰逢路过此地。”雪琴满脸憔悴,这一路的心酸只有她独自承受,与眼前的女人相比,看上去年龄虽差不多大小,但容颜早已老去。
女子端详了下眼前这个苦命的女人,又瞅了眼旁边的三个孩子和老人,看上去倒不像是什么坏人。
“搁屋里坐会,喝碗茶,暖暖身。”女子招呼。
“诶,谢谢婶”,秀花满有礼貌的样子。
雪琴带着三个孩子和爷爷跟着女子进了门,女子将她们领到堂厅,点上煤油灯,昏暗的堂厅一下子亮了起来,地上是坑坑洼洼的泥土,墙上粉刷的白石灰也早已脱落,底层的黄土与七零八落的白石灰相间,不经意间看上去像一幅幅自然雕画,偶然有趣。
“喜子唉,上灶房看着去,饭香了就喊。”女子将喜子拿来的碗碟放在四方桌上,给她们每人倒上一碗茶。
女子与雪琴寒暄起来,从她们是怎么逃难的一直问到她的男人,问的详尽而用心。
说到她男人,雪琴两眼湿润了。
“男人参加抗日保卫战,不幸牺牲了。家乡战乱,被鬼子侵略,为了苟且偷生,只能背井离乡……”
听着听着,女子就陷了进去。都说女人心软意活,可不,女子两眼犄角掉落了两滴泪球。
“大姐,你家男人真英雄,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为了将来,为了孩子,好好的活着。”女人安慰着雪琴。
“嗯,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只想把三个孩子好好抚养成人。”雪琴抑制不住伤心,说着说着就失声痛哭起来。
“娘,饭糊了,俺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你快来看看呐。”灶房喜子大喊。
女子顾不上安抚雪琴的情绪,赶紧跑了过去,刚一到灶房就听见锅里饭底噼里啪啦的烧焦声,掀开锅盖,一股冲鼻的饭香味扑鼻而来。
“喜子,不要往炉膛扔柴火了。”
“早就没烧了,娘。”喜子坐在炉膛前的矮凳上憋着委屈。
“饭底烧焦了,还好发现的早。”女人用锅铲捣了捣锅里熟透了的米饭。“你起来,把菜端过去。”
“娘,那些人都是谁呀?”
女人沉默了一会,“亲人,流离失所的亲人,你去瞧瞧,还有跟你年纪相仿的朋侪呢。”
喜子屁颠屁颠地跑到堂厅,看到眼前有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丫头,但个头稍微矮了一截,好似找到了玩伴一样,羞答答地走到翠花跟前,硬要牵人家的手,吓的翠花缩到她娘身后躲了起来。
雪琴打消了翠花的害怕。翠花这才走出来,放松了警惕。
喜子没有再牵她的手,卖萌似的小嘴叨叨,“你多大啦,咋这么胆小,属鼠的吧。”
“你才属鼠的,”翠花有点不高兴。
“不属鼠怎么这么胆小。”
“俺跟你也不熟。”
“呃,俺娘说你跟俺年纪差不多,咋你这么晚跟你娘还在外面走。”
“俺家在江城,那里被鬼子占了,所以离开了,不然鬼子抓住了,会没命的。”翠花露出恐惧的眼神。
“啊,太可恶了,这帮小鬼子,俺长大了要当新四军。”
“就你这小身板,还当新四军,小心被鬼子抓去当童工,”翠花哈哈大笑。
“喜子,喜子……快把桌子收拾收拾。”喜子他娘在灶房喊。
“好嘞,娘。”
女子端着白薯、南瓜和咸腊肉走来了。
雪琴起身准备要走,女子拦住。
“天这么黑又这么冷,你就不要勉强了,今儿在这凑合一夜。”
雪琴望着门外,觉得不好意思给人家添堵。
“不能麻烦和打搅你,你让俺们停歇已经十分感激了。”
女子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拖家带口的,打内心深处同情她,觉的十分不易,坚决要留她。
盛情难却,最终雪琴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答应留下来。
吃饭的间隙雪琴好久都没瞧见女子的男人,觉得很奇怪,便问了女子。
听女子说,她也是在部队与自己先夫认识的,当时,她在部队是卫生员,先夫是一排长,认识五六年后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女子不远千里,从遥远的东北来到南方嫁给了心爱的男人,后来就生了喜子,因为在家要带喜子,也就没有再进部队了,不幸的是前些年丈夫在参加一次抗日反击战时,被鬼子抓了去,到现在都不曾见他一面,也不知是死是活。说到这,女子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伤痛,掩面流泪。
待在一旁的喜子看见他娘哭泣,用柔软的小手擦了擦他娘脸颊流落的眼泪,还在他娘耳旁安慰:“娘,别伤心了。”
雪琴见状,向女子递过去一只手帕,并动容地宽慰道:“年龄上,俺比你稍大,暂且管你妹吧,你听姐说,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过去的事、逝去的人,一切都会慢慢淡去的,一切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
清早,地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霜。雪琴正向女子告着别,准备带着他们继续向北走。女子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煮熟的红山芋,用废旧报纸给他们包好,方便拿在手上边吃边赶路。
平时懒床的喜子听说小妹妹要走了,也赶紧从暖和的被窝爬了起来,为他短暂相处的小妹妹送行,牵着她的手,翠花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陌生,对眼前的喜子满是欢喜,喜子在翠花耳朵旁嘀咕了几句,具体说了啥也不清楚,应该是在谈论孩童世界的天真童话吧。
相逢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而离别就在那一刻间。喜子依依不舍,翠花也向喜子不停的招手,恋恋不舍。
沿着乡间小道走,天空中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排成个“人”字,一会排成个“一”字,头雁嘎嘎地叫着,领着它的同伴们去南方度过严寒的冬天,来年开春,它们还会再返回遥远的北方。
村子的尽头,一个年长的乞讨者从另一个方向向他们徐徐走来,也许是过路乞丐,在形式上与他们并无二致。远看,乞丐下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破裤子,裤脚已撕裂,裤腿在风中摆动,上身只有一件灰黑色的棉褂,远看已经分不清是黑的棉褂沾了灰还是灰的棉褂染了黑。走近,乞丐的裤角在地上拖摆着,裤腿上几个破洞漏出那黝黑的肌肤,透过破洞,那粗黑的腿毛清晰可见。乞丐披着乱蓬蓬的头发,又脏又乱,与他们擦肩而过。
乞丐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向他们看上一眼,乞丐在路上一般是不会跟人打招呼的,只有到了目的地,才会干着他们自己要饭的活。
也许是怜悯之心,也许是同命相连。罗行天看着一个比自己还弱的老者难免心生同情,更何况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老者。自己过着凄惨的生活却见不得别人半点的不幸,恻隐之心促使他停下了脚步。罗行天喊了喊乞丐,乞丐听见有人喊他,愣住了,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另一个老头与他双目对视,他不知所措,罗行天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了一件御寒的破棉袄递给了乞丐。
老乞丐后退几步,走到罗行天跟前,小心地接过棉袄,还向罗行天鞠了一躬,然后便转身离开了。罗行天内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强烈的直击灵魂深处,他不知道别人在施舍乞丐时会不会也有这样一种感觉。
在路上,罗行天还在想着那乞丐老者,猜测着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或许儿子业已去逝,只是没有媳妇罢了,又或许媳妇改嫁了或者跑了。想到这,罗行天庆幸自己还有这么个好儿媳,儿子走后,她没有改嫁,也没有抛弃和嫌弃他。
天快黑了,他们还在荒无人烟的野外,雪琴叮嘱大伙儿加快步伐,得在伸手不见五指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这荒郊野外,更何况是严寒的三九天,露宿野外,谁也招不住冻,会冻死人的。
小鬼们着实吓到了,她们加快了步伐,边跑边回头,一会儿跑到前面停下来,回头看看还在后面的爷爷和娘,不由自觉的就停下脚步,等着她们,等她们赶上来,又快速跑到前面,就这么来来回回地交替着,乐此不疲。
前方,隐约看见两只灯笼在风中摇曳着,忽暗忽明,像停驻在墙头闪烁的萤火虫。越来越近,灯笼也越来越亮,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灯笼原来挂在马路边两根竖起的灯笼杆上,在寒冷的夜晚给路过的行人一丝暖意,旁边是一座客栈,匾额上黑底金字写着“静笃客栈”四个大字,透过窗户可见里面点着煤气灯,也可清晰的听见有人在交谈着。
环顾四周,除了灯笼圆弧照射范围内的光明,一片乌漆嘛黑,寂静的让人害怕,天空中星星和月亮都不曾露脸,荒凉和彷徨之感油然而生,除了客栈门前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马路些许能给人带来些前进的动力,唯一的栖身之所客栈便成了此时最大的安慰。
雪琴犹豫不决,但她没得选择,敲了敲客栈的门,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谁啊?”
“住店的。”
中年男子推开了门,招呼她们进来,雪琴她们走了进来,中年男子便问:“你们是打尖呢,还是住宿呢?”原来中年男子是这里的老板。
雪琴她们找到客栈的餐桌坐下,“你们这都有啥吃的嘞?”
“鲞鱼炖肉、白片鸡、酱汁鸭子、红烧鱼唇、清蒸鱼、蜜制火腿、盐醋鸡、烩鱼翅、海参丝、溜鸽蛋等热菜,水果有杏仁、五香瓜子、南枣、桂圆、山楂、香橼条、橘子、葡萄、柿子。”老板一口气说完。
雪琴好像并不太满意,听老板讲的都是荤的,估计不便宜,被宰了那可就麻烦大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淡定的问道:“有素菜没?”
“有啊,鸡蛋炒黄瓜、炒红军菜、炒苋菜、炒春笋、炒豆角、炒土豆丝……”
“来一盘炒土豆丝,一盘炒苋菜。”雪琴要了孩子们喜欢吃的土豆丝和下饭的炒苋菜,也是最便宜的两样菜,当然饭必不可少。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饭还得要吃,菜可以少吃点,饭是力气的来源,没有力气,明天没法子赶路。
吃完饭,雪琴又向老板要了两间客房,爷爷一间,她和三个孩子一间。
要房的时候,老板用异样的眼神盯着雪琴,说不定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你们五个人两间房怎么够用。”老板似乎想让她们再多开一间,也好多给点房费。
“够了,俺和三个孩子挤一挤,爷爷单独一间。”雪琴打消了老板的疑虑。
老板接着话锋一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雪琴:“你和三个孩子挤一个房,一张床可睡不了你们四人,三间房和两间房一个价钱,今天晚上没客人了,好多空房,不多收你们钱,看你一个弱女子带着孩子和老人在外奔波也挺不容易的。”
正所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雪琴怀疑这里面有什么猫腻,用质疑的眼神看着老板:“多的一间房真不打算收钱,不会到时结账时又要加钱吧?”
老板脸色一黑:“瞧你这话说的,俺做生意诚信为本,要不是看在你小孩的份上,才不会多给你一间不要钱的客房。”
雪琴被老板这么一说,打消了顾虑,同意了老板的恩赐。
爷爷的房被安排在楼下,雪琴带着三个孩子上了二楼,秀花和翠花一间,隔壁一间是雪琴带着火柴棒。
还没等雪琴上去一会,老板就跟着上去了,跑到雪琴的客房门口叮嘱她:“晚上小心安稳,保管好携带的财物。”
……
夜深了,已经凌晨两点了,一个黑影在雪琴房门口晃动着,雪琴被门外的脚步声惊醒了,雪琴躺在床上透过纸窗户向窗外努力地眺望着,但什么也没能发现,一旁的火柴棒倒睡的很沉很香。
雪琴小心翼翼地起来了,她走到窗户前,轻轻地打开窗户一条缝隙,透过缝隙向窗外仔细地观察着,仍旧没能发现什么。
就在这时,睡在床上的火柴棒喊了一句:“娘,俺要吃棒棒糖。”
雪琴吓了一跳,以为儿子被她惊醒了,更可怕的是万一外面是小偷,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是好。
“嘘……,别出声,火柴棒,”雪琴小声地说着,然后将房门门栓向右推了推,然后又向左栓上,反复确认了几次,还将椅子堆放在门后挡着。
“娘,俺要吃棒棒糖。”床上的火柴棒又嘀咕着。
雪琴赶紧轻轻地走过去。“娘改天给你买,你要吃多少给你买多少。”然后又不放心地看了看睡在床上的火柴棒,发现他并不没有醒,原来他是在说梦话。
刚才着实给雪琴吓得不轻,她拍拍自己的胸脯,赶紧将被子盖住火柴棒的头。这样一来即使再说梦话,声音也要小很多,外面也很难听得见。
雪琴吓的不敢再睡了,只能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窗户和门的方向。
突然,门栓动了一下。雪琴吓得直冒冷汗,她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门栓,发现门栓一直在微动着,她内心挣扎了一会,鼓气勇气,大声喊出:“谁?”
门外没人应答,门栓也不再动了,雪琴的心这才静下来,但她还是不敢睡觉,刚才这一幕太恐怖了,这对于一个弱女了来说,着实会吓破胆。
“吱……啷……”门的那边传来轻轻的拉锯声。
坏了,应该有人在锯门栓,雪琴这次坚信外面肯定有人,心里想着可能是小偷,但他没想到的是后面发生的完全出乎她所料。
雪琴不敢靠近门框边,只能按小偷的揣测,提前做好防备。她将裤袋里的钱连同裤子扔在了床底下,然后抱着火柴棒假装沉睡中。
“砰……”,门栓断了,一截掉在了地上,一截还连在门上,门被慢慢推开,后面挡着的椅子也被挪开了。
一个黑影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向床这边慢慢靠近,雪琴吓得不敢朝门那边瞅一眼,只能侧着身子抱紧火柴棒,脸向着屋子内侧的墙。
黑影人渐渐靠近了床,慢慢地爬到床上,掀开雪琴盖的被子,一手捂住雪琴的嘴,一手抓住雪琴的手,雪琴反抗,但却动弹不得,黑影人对着雪琴小声的恐吓:“你敢喊叫,俺就杀了你和你的儿子。”
雪琴吓得不敢乱叫,即使她自已不怕死,她也要为了她的儿子。
雪琴被捂着嘴,但仍能发出挣扎声:“嗯、嗯……”她努力地挣扎着,希望黑影人能赶快收手。
显然,黑影人是不可能一直这样捂着她的嘴,他一边轻声的警告一边放开了捂在雪琴嘴上的手:“你可别耍滑头。”
“你不要伤害俺的儿子,你要什么俺都给你,把俺的钱财全给你。”雪琴恳求黑影人。
黑影人不为所动,淫笑着:“俺不图财,俺只图你,图你的美色。”说完便粗鲁地动起手来,撕破了雪琴的上衣,一双白白的胸脯露在黑影人面前,他更兴奋了,又试图脱掉她的下衣。
雪琴挣扎着,睡在一旁的儿子被吵醒了,看到一个人和他娘纠缠的打在了一起,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哭了。
黑影人威胁道:“小兔崽子,你再哭,俺就宰了你。”火柴棒吓的默不作声。
黑影人刚一说完,有可能是声音大了点,声音听起来比较正常些,雪琴脑海中闪过熟悉的感觉,她回忆着,但脑海中仍浮现不出是谁。她仔细朝黑影人脸上瞅了瞅,发现原来黑影人就是客栈的老板。
雪琴害怕与怒火交织在一起,一时失控,大声怒吼:“原来你是个狼面兽心的流氓、魔头,俺就感觉你给房间没安好心。”
“可惜你知道的已经晚了。”魔头狞笑着。
“你以为这间房是白给你住的么,打你进来,俺就对你垂涎欲滴。”说完又动起手来。
雪琴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可是她明白的似乎有点晚了。
就在黑影人准备得手的时候,过道上传来一阵声音:“水、水……”
原来是一个醉汉被渴醒了,在过道上打着“太极拳”找水喝,晕头转向的。
魔头不知道外面是谁,有点心虚,万一被人瞧见了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他停止了侵犯,跑了出去,发现一个醉猫儿正向这边走来,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水,由于四周漆黑一片,他看不清对面走来的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对面人的年龄多大。
他的心跳加速了,有点胆战心惊,眼看到手的肉飞了,他心有不甘,但是继续犯罪,他又觉得太冒险,万一对面走来的是个年青壮士,被瞧见了,会不会被抓住送进官府。
左思右想,内心十分矛盾,最终他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先下去躲一躲,等那个醉猫儿走了,他再来不迟。
雪琴吓的不知所措,拿着被子裹在身上,好大一会都不见魔头进来,她以为魔头被外面的动静吓跑了,赶紧裹着被子,一手抱着火柴棒快速跑到隔壁两个女儿门口,小心翼翼地敲着门并轻喊着:“秀花快开门……”
过了好久,里面才传来声音:“谁?”
“俺,你娘。”
秀花推开了门,雪琴抱着火柴棒进来了。
“娘,你怎么跑过来了。”秀花揉着眼睛发蒙呢。
“你先把门掩上。”雪琴惊魂未定。
雪琴把火柴棒放到翠花床上,并安慰他没事了,让他睡觉。然后自己裹着被单走到一旁的竹椅上坐着。
过了许久,她才缓过神来,然后告诉了秀花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说完都已经凌晨三更天了,打更的人在外面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不睡就这么一直坐到天亮怕是熬不住,挤挤,四个人将就下。
雪琴刚躺到床上,突然想起自己的钱还在隔壁房间的床底下,但她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心里想着:“刚才要不是过道的人救了自己,她的身体恐怕早就被玷污了,不管了,等明早天一亮再去拿,然后就离开这鬼地方。”
醉汉迷迷糊糊地穿过过道,过道尽头的茅厕,一路走来水没找到,倒是在厕所放空了身体里仅剩的污水。之后,醉汉又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屋子。
躲在一楼的魔头等了好久,确认二楼没有声响了,这才又跑了上去,准备再次作案,可他跑进犯罪的屋子,发现没了人,床上没人,木桌下面也没人,他心里很疑惑,“也没见这个女人下来,怎么不见了,难不成长翅膀飞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又在屋内仔细找了找,四处都找遍了可还是不见人影,就剩一处没找了,那就是床底下。
这女人很可能躲到床底了,他心里暗喜。
他信誓旦旦:“你出来吧,俺都知道你藏在床底了,你还能逃到哪呀,怎么逃也逃不出俺的手掌心。”
没有任何回应。他又喊了一遍,仍然没有回应。
他又有些怀疑了,倏的一瞬间趴在床前朝床底看了看。
没有发现任何人,只有一件黑色的棉裤。
他像一只狗一样爬进床底,然后用手掏了出来。
拿出来时,发现棉裤袋里叮当作响,他伸手摸了摸,发现是几枚硬币包在几张纸币中间。
他顺手将发现的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将裤子扔在了一旁,看上去就像顺手牵羊一般顺其自然。
走出门外,继续寻找他心里“惦记”的女人,左看右看,二楼每一个拐角都找遍了,始终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这女人到底躲到哪儿去了呢?”她心里充满疑惑。
他仔细回想,女人来的时候是五个人,老爷爷睡在一楼,二楼还有一间房给的是她的两个女儿住的,她会不会躲在那儿。
他很是疑惑,而且很坚定应该就在那儿,但是他不敢再用同样的方式破门而入,继续他的犯罪未遂。因为,那间房间可是有四个人,有她的大女儿,一旦盗进去吵醒了她们,那她们喊出来,整个客栈的人都知道了,那他恐怕小命不保。
左右权衡,他的理性战胜了他的色胆。
…………
“喔喔喔”,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天已经蒙蒙亮,雪琴赶紧喊醒三个孩子,自己独自去隔壁房间找了找藏在床底的棉裤里的钱。刚一进屋,就发现棉裤被扔在桌子旁边的地上,她赶紧捡起来。
摸了摸裤袋,没摸到任何东西,还是不放心,于是将裤袋翻了过来,仍然不见任何东西。
她急了,怎么也没想到这棉裤是如何被扔在了木桌旁边,一个劲的走到床边,蹲下来朝床底细看有没有遗漏的钱财。没有发现,她趴在地上,朝床底瞧了瞧,仍然不见任何东西,她很失望。
“坏了,肯定被那个魔头拿去了。”她喃喃自语。
她心灰意冷,比起严寒的冬天,刀削似的刺骨寒风打在脸上还要难过。
她蹲在那里,哭泣着,不仅受了凌辱还被偷了钱财。
脑海中想起了丈夫和她生活的点点滴滴,她哭的更伤心了。要是木生在,她才不会受这么大委屈,更不会活的如此艰辛和狼狈。
女儿秀花见娘亲出去好久还不见回来,她站在门口瞟了一眼四周,发现了隔壁的房门是打开着的,她知道这本是她娘亲和火柴棒住的房间,走进屋内发现娘亲独自一人蹲在房间的角落里伤心地哭泣着,她走过去,帮她擦干了净眼角的泪水并将自己的棉袄搭在雪琴的肩上。
雪琴极力平复内心的悲愤,许久才平静来。一想到钱没了,等会还要结账,她不知所措,她更不想再见到那个魔头。
内心强忍者这一切,她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振作起来。她嘱托秀花去告诉爷爷赶紧起床准备溜走。她则带着翠花和火柴棒随后就到。
她们脚步轻轻地走下古旧的木台阶,穿过大厅,然后静悄悄地打开大门准备溜走。趴在高柜台的魔头老板正打着呼噜,也许是昨晚过于亢奋,一夜没睡,这会儿,沉睡的像头死猪一样,完全不知她惦记的女人正在逃跑。
其实她们给不给钱对于魔头老板来说丝毫没有损失,因为雪琴的钱早就被这魔头收入囊中。
逃出来后,她们一鼓作气走了二十里地,等到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时,她们肚子饿的前胸贴后背,爷爷喘着气,秀花和翠花也累的够呛,平时都走在最前面,这会儿,她们正在后面踉踉跄跄,嘴里喊着:“娘亲,走慢点,俺实在走不动了,太阳都已满天红了,俺们还没吃东西呢。”
雪琴转过头朝后面望了望,看见了她们那疲惫的表情。
眼见客栈已经离的很远了,她这才放心停下来歇息会,拿出此前在街上买的烧饼和馍馍递给两个女儿和爷爷,自已只留了半个准备喂给火柴棒。
傍晚时分,她们来到了一座北方边陲小镇,这里依山傍水,离战乱的南方故乡足足有500多公里。
身无分文,带的干娘和馍馍、大饼也都吃完了,已经到了弹尽粮绝、山穷水尽的地步。街两旁的路灯由东穿到西,像一条长龙一样,天空稀稀拉拉的飘着几片雪花,刚一落地就融化了,随着雪花越下越大,漫天飞舞,在灯光的照耀下像戏耍的孩童一样,自由而快乐,地上的雪也越积越厚,一脚踩在上面,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雪琴带着三个孩子和老人在小镇古街上迷茫地行走着,任由雪花在她们耳间脸旁飞舞,饥寒交迫,可是比起饥寒交迫更令她们绝望的是无家可归,恐怕要露宿街头了。
走着、走着……突然旁边的一个铺户的门从里边打开了,原来是一个大娘白天晒的咸鱼腊肉忘记拿了。
大娘在灯光的光晕下,隐约看见了雪琴她们在风雪中飘忽不定的身影。大娘家是一个中药材铺,平时见的各种病人多了、穷苦的百姓、无依无靠的老人、弱小的儿童等,心中难免会有恻隐之心。
就在一个月前,一个患肺癌晚期的家属匆匆忙忙前来抓药,家里的钱都花光了,只带来一只祖传的手镯,恳求大娘给他抓几副药,大娘起初是不同意的,这年头,没有什么比钱更踏实,正所谓:“盛世置地,乱世藏金。”说不定哪天鬼子就来了,更何况她还没办法辨别手镯的真伪,万一是个赝品,亏了钱不说,更让人闹心。
抓药的大哥不愿就此放弃,跟大娘讲起了他父亲患病的故事:“父亲原本在镇上一家国营煤矿吃苦力,一干就是三十年,从弱冠干到知天命,如今和大娘一般年纪。家里就他一个儿子,母亲腿脚不好,行走不便,他自己还未成家,家里的钱都拿来给父亲看病了。起初,父亲的病吃些药有所好转,但父亲不听劝呐,又偷偷跑到煤矿挖煤赚钱以贴补家用。后来,严重了,吃药也不见好转,带他去大医院瞧了,医生说已经到了肺癌晚期,让家里人做好心理准备,父亲知道是肺癌后死活不让医。但作为儿子的他,总不能见死不救,父亲前半生为这个家操劳了大半辈子,老了,没享到福,还被这毛病折磨。”
说到这,大哥情不自禁地落泪了,大娘眼角也湿润了。
“你是个孝顺的儿子,今天这钱俺不收了。”大娘递过药。
同样如此,今天她看见冰天雪地的大街上一个女人带着小孩和老人无依无靠地彷徨时,她难免会动心。
“姑娘,你们这大冷天打哪来,上哪去呀?”
雪琴起初以为喊的是别人,并没在意,但回过头一看,皑皑白雪中并未发现其他任何人。
“不用怀疑了,就是问你们的。”大娘见雪琴她们没有丝毫回应。
雪琴这才醒悟过来,“俺们是逃难的,现在无家可归。”
大娘内心又触动了,他在报纸上看过战争的残酷,老百姓的疾苦。
“你们先到俺家来暖和暖和,喝碗水。”大娘关切地说。
雪琴她们没有拒绝,只是迟疑了会,天空的雪还在不停地下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缓缓挪动,走向大娘家。
一进门,一股喷鼻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娘,这是啥味呀,呛人。”翠花很好奇。
“中药味,治病救人的中药味。”雪琴解释。
翠花点了点头,似乎听明白了娘的意思,但她以前从未闻过,也未曾见过。
再往里走,是中药铺掌柜的收银的柜台,也就是平时大娘坐的地方,柜台后面挂着一幅装裱好的对联,上面写着“但愿世间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横批是“悬壶济世。”旁边是一排排药柜。
大娘将她们引入客厅,安排落座后,给她们沏了一壶茶,坐在一起问长问短。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雪琴心里是越来越急。
“娘,俺们今晚要去哪儿住?”火柴棒望着窗外的大雪问。
火柴棒反坐在雪琴的腿上,抬头满脸疑问地望着他娘,雪琴一时也答不上来,抚摸着火柴棒的额头,低头看着儿子疑惑的眼神。
大娘看出了雪琴的无奈,“客栈兴许早已住满了人,要不嫌弃,就在俺这住一宿。”
“不了,大娘,俺们这一大家子。”雪琴委婉拒绝。
“没事,孩子和他爹去乡下走亲戚,今晚不回来了,刚好空出一间房。”大娘挽留。
“俺怕给你添麻烦,孩子们惹得你睡觉不得安宁。”雪琴还是不好意思。
“不麻烦,不打紧的,俺去孩子的书房睡,把俺那间大房腾挪出来给你和孩子们住,还有一间客房给爷爷住。”大娘解释着。
吃完晚饭,她们就留下了来。
要不是大娘挽留,她们今晚还真没的地方去。
晚上,雪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透过窗户望到了街灯下片片纷飞的雪花,心情无比复杂和惆怅,她不敢想象未来,也不敢回忆过去,只能活在当下,可如今身无分文,过完今天,不知道明天如何是好。
看着三个熟睡的孩子,她又觉得内心惭愧,让她们跟着后面漂泊流浪受苦。
思绪就像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天马行空,飘忽不定。想着想着,就胡思乱想了,突然间萌生一个胆大的想法,“让别人抱养一个孩子,这样既不会让孩子跟着自己受苦,也可以减轻负担,更能腾出精力全身心地带大另外两个孩子。
这一切只有她自己知道,也只能由她自己一人决定。她计划着将哪个孩子给别人抱养,给谁抱养?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若不是迫不得已,谁忍心丢弃自己的亲骨肉。
第二天,天一亮,三个小孩像往常一样随雪琴离开。临走前,大娘将准备好的热乎乎大馍塞给她们留作路上吃。
走到街头尽处时,雪琴突然停下脚步,“哎呀,东西落在了大娘家,翠花你跑回去看看,俺们在这等你。”
翠花满眼信任,纯洁如玉的少女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亲娘会欺骗自己。拔起腿朝大娘家方向奔去。孤单的背影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不一会儿便淹没了。
翠花离开没多久,雪琴就告诉她们,“俺们边走边等吧。”
走了许久,也没见翠花赶来。秀花担心妹妹迷路了,便要求回去看看。
雪琴一口回绝:“是俺故意让她回去的,俺不想让她再跟着俺们受苦了,找个好人家养着总比跟着俺们流浪好。”
秀花听到这个消息很伤心,两人从小玩到大,情同手足。“娘,你为什么要抛弃她,好歹是你亲生的。”
雪琴没有告诉秀花原因,说了她也不懂。小的火柴棒是男孩,是自家香火的延续,而秀花年纪最大也有力气,留下她还能帮衬干点活。
雪琴:“伯,俺对不住你,没能告诉你。”
罗行天:“要走也是俺走,俺都一把年纪了,连累你们,你怎么能让翠花走呢,她年纪尚小。”
“伯,俺答应木生要好好照顾您的,怎么能抛下你呢。”雪琴忍不住哭了,她很无奈和无助。
火柴棒对这一切并不懂,他还小,嘴里只会喊着:“娘,姐姐呢?”
翠花在她们走后,跑到街的尽头寻找原本答应在那等待的娘亲。可是找了好久,也不见她们。
她四处张望,渴望她娘和爷爷、姐姐、弟弟们出现在她面前。可眼前除了行走的陌生人还是陌生人,她恐惧,她无助,她伤心地哭泣。
好心人看见了,上前问她,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将她带回大娘家,大娘也没有办法,带她去街头寻找她们,最后也没有找到她们,只能暂时收养了她。
这一天,后来雪琴带着她们离开了这座边陲小城。但是,中途,爷爷罗行天借找茅厕竟然失踪了,雪琴带着两个孩子在那附近苦苦找寻,也不见踪迹,只能伤心作罢。
经过一路跋山涉水和沿途乞讨,三天后,她们来到北方一个小县城的乡下扎了根,从此开始无依无靠地新生活。